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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畫的五種境界

2024-10-27國風

潘天壽先生曾說:「藝術之高下,終在境界。境界層上,一步一重天。」當生命之流隨著自然迴圈變化,「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山水審美情懷獲得了徹底解放,藝術「境界」便達到「物我同化」之超然。

(一)超越時空的宇宙「曠境

古人作畫不稱為「技」而稱為「道」,所謂「技進乎道」,就是說貼近自然,誌趣高尚才是畫家追求的藝術境界。畫家們發現「要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表現畫外的意象就需要突破具象的束縛和無限性時空的界線。

莊子的【逍遙遊】贊美怒而奮飛的大鵬,其翼若陲天之雲,水擊三千裏,扶搖而上者九萬裏,表現為無窮無盡的時空之美,無拘無束的人生之美,奇偉怪譎的藝術之美,盡情渲染宇宙天地的壯闊豪邁,顯示一種生命的力量和激情,開辟了前所未有的「崇高」的美學境界。

莊子所謂「天地之大美」,超越「時」與「空」的天才想象,讓「時空」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終極希望,將物質世界的自然內容消融於自身的精神天地之中,讓人們帶著生命的光輝將宇宙「時空」裝在胸中,從而賦予自身世界一種超越時空的精神力量。

中國山水畫的「空間」處理還註重在「咫尺之內,而瞻萬裏之遙:方寸之中,乃辨千尋之峻」的心理與物理透視,充分體現了中國山水畫的散點、多點、動點的透視畫法。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了高遠、深遠、平遠之「三遠法」,如範寬【溪山行旅圖】泰山壓頂的所謂「高遠」之雄壯;如夏珪【長江萬裏圖】的「山隨平野闊,江入大荒流」所謂「平遠」之曠達;如王希孟【千裏江山圖】立於高山之巔的所謂「深遠」之自豪感慨。

中國畫正因為遵循心理與物理透視學這一框架,畫面才得以無限地延展,真正體現出中國畫家「不遠不足以為廣闊」的「時空一體化」之審美胸懷。中國山水畫不僅「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更以「斯窮形而盡相」的形態來表現超越時空的宇宙「曠境」。

(二)情景交融的藝術「靈境」

中國山水畫提倡要畫其景,更要畫其情、畫其靈性,只有得山水之靈性才能得山水畫之真諦。凡畫山水,最要得山水真性情,來源於「自然的蒙養」和「生活的錘煉」

明人唐誌契【繪事微言】中寫道:「得其性情,山便得環抱起伏之勢,如跳如坐,如俯仰,如掛腳,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清人石濤的「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也體現出山水畫超越自然而又最切近自然,從而達到情與景會、境與象通的境界。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一人心中之一境界。」中國山水畫是世界上最心靈化的藝術,畫家寫山川草木,雲煙明晦,雲山綿邈,化自然實景為情意的虛境,創形象以為象征,使心靈具象化,自然的山川林木就成了畫家抒寫情思的媒介,山水畫家竭力追求的即是以心靈對映宇宙萬象之情景交融的藝術「靈境」。

(三)靜觀自得的空明「妙境」

莊子在【莊周·德充符】篇指出,「道」是一種心態,它反應在人的觀念形態上便是「忘形」與「忘情」。忘形在莊子看來是物我俱化,死生同一;忘情則是世界上不存在寵辱、貴賤、好惡、是非等,這種思想在山水畫上的反應則生發出「靜、虛、淡、遠、無」的審美情懷,以達到超脫的藝術境界。

「靜觀自得」是人生之至境。這個靜是鳥鳴山"靜」即是中國畫最愛表現的一種境界。幽、泉水叮咚甚或如「天籟」的自然之寧靜。【老子·十六章】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這種淡遠遼闊、高明澄澈的境界是審美之至境,意在真境、神境,達到主客觀世界與時共進、光景常新的「妙境」

中國山水畫家所表現的、心靈深處所追求的正是這種深沈靜默地與這無限的自然、無限的太空體合為一、渾然融化、靜觀自得與道合鳴的空明「妙境」。

(四)詩畫互動的渾然「醉境

中華民族是一個詩歌的國度,中國山水畫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要表現出詩情畫意,強化通感,昇華主題,滋養意境。所謂「詩者,天地之心」,「畫者,自然之心"

在魏晉南北朝時,中國的詩人和畫家就開始面對自然山水尋求人生的哲理和趣味,正如力太沖所言:「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招隱詩二首】)。在老莊及其道家思想的影響下,東晉陶潛成了中國山水情懷的真正代表,而唐朝王維的山水畫特色是將詩和畫有機地結合,融入一個自由創作的新天地。

宋代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表述「畫意境界」時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意境」則更是「情與景會,意與象通」,融作者的詩心、詩境與畫景的境象。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明確提出山水畫因境而類,朝暮陰晴,雨露風霜,「以境勝,無我之境」「以意勝,有我之境」,萬境有別。其「意與境渾,物我並存」者如宋人的【風雨歸舟圖】等。

(五)驚世駭俗的筆墨「化境」

中國古人講:「畫之於人,各有本性,筆精墨妙,不知所然」。公元5世紀,謝赫也以「縱橫逸筆,力遒韻雅」、「一點一拂,動筆皆奇」來總結並專門贊譽筆墨線條的獨特情趣可見古人早已將心靈意律都體現在筆墨的揮灑運用當中了。中國山水畫追求道家思想素樸自然,簡淡肅靜的藝術精神,多以水墨表現為主,以色為輔。

無論墨跡的枯、焦、潤、濕之變化,還是潑、破、積墨的運用都離不開用筆,筆為墨用墨為筆使,畫面的氣韻更是筆墨和諧運用的效果。

再如元代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則「畫法柔軟,松放秀嫩」,畫面上以書法性的筆線極其富有靈動性和節奏性,筆跡迤邐自然,天機活潑,樸散疏松之中又見道勁,蜿蜒起伏的坡陀秋陵隨筆生趣,營構出空靈、淡泊、蕭散的山水境界。清代畫家方薰曰:「筆墨之妙,畫著意中之妙也」

黃賓虹在筆墨中稱「國畫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有筆墨」。其山水畫以筆為骨,諸墨薈萃,五筆七墨,元氣混茫,冥心玄化,一片天機。

山水畫「渾厚華滋」的筆墨形態,深刻地折射出繪畫中所蘊涵的民族文化精神和「江山本如畫,內美靜中參」的美學取向,營構出一個又一個「出神入化」、驚世駭俗的山水境界。

中國山水畫雖然尺素之間,卻是一派吞吐宇宙之氣象,一片生機盎然之天地。山水畫給國人以更多的情感,所描繪的是真正的宇宙自然,其理性之純,是返璞歸真後的藝術真實,其境界之美是山水畫家的個性與靈魂傳達出的生活神韻,其畫學之深,聖經賢傳,諸子百家,無不相通。

中國人要做中華文化之美的傳承者,就必須回到創生中國畫的文化母體裏修養身心,尋求祖先精神智慧的啟迪,領悟這個優美民族超然的精神境界。

文中圖片選自龔賢的【辛酉山水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