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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生前的最後合影

2024-03-17國風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泉州市區有四大民辦慈善收容機構,其中溫陵養老院與弘一法師結緣最深

弘一法師生前的最後合影

□融媒體記者吳拏雲 通訊員李明 文/圖(除署名外)

1942年5月11日,弘一法師從惠安靈瑞山移居泉州溫陵養老院,直至1942年10月13日圓寂。在溫陵養老院,他度過了人生最後的155天。期間,弘一法師與葉青眼居士、妙蓮法師、覺圓法師等在溫陵養老院過化亭前合影,這也是弘一法師生前最後一張合影。那時的弘一法師其實已經做好「近將遠行」的準備了……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泉州各界在民間自發創辦了眾多慈善組織,其中市區以收容為主的就有四大機構——泉州開元慈兒院、泉州婦人養老院、泉州平民救濟院和溫陵養老院。泉州開元慈兒院是1924年建立的,院址在泉州大開元寺內,1925年正式開學,設立之時的主要招收物件是孤兒和殘障兒童,後來也招收一般兒童;泉州婦人養老院建立於1929年,院址最初位於城北示現庵,該院專為集中照顧因貧病無依無靠的老婦人;泉州平民救濟院建立於1932年,院址位於泉州大城隍廟,其目的是收容社會上的遊民和乞丐;溫陵養老院,又名泉州男眾養老院,建立於1934年,院址位於泉州城北不二祠和小山叢竹書院之間,專收孤苦無人照管的男性老人。這四所民辦慈善收容機構,分別針對兒童、老婦人、窮苦人士、年老男眾等,囊括了社會上需要照顧的不同群體。而其中,與弘一法師結緣最深的無疑便是溫陵養老院。

小山叢竹石牌坊

【泉州古園林鉤沈】一書中收藏的小山叢竹舊貌圖(翻拍)

五次移居溫陵養老院

1934年,在葉青眼居士的倡議下,泉州籍旅滬富商伍澤民捐資設立溫陵養老院,由葉青眼居士任院長,清末進士吳增為董事長。1935年3月,在葉青眼居士的禮請之下,弘一法師在溫陵養老院暫住15日。這是弘一法師第一次踏足溫陵養老院。不二祠旁原有明代為紀念朱熹講學教化之德而建的過化亭,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泉州通判徐之霖曾重建過化亭,後又在亭左建立誠正堂講堂。由於久歷風雨,亭匾早已殘敗,趁著弘一法師駐錫溫陵養老院之機,葉青眼居士請其為過化亭重題亭匾並跋。如此一來,弘一法師與不二祠、過化亭、溫陵養老院之間就多了一層緣分。

過化亭始建於明代,是為紀念朱熹講學教化之德而建的,近年重修。

誠正堂如今仍是講學之所

歷史說來也很奇妙。不二祠是為奉祀泉州第一進士歐陽詹而建,故以「不二」名,言無第二人,榮尊之辭。而不管是唐代的歐陽詹,南宋的朱子,還是近現代的高僧弘一,都是傾世大才,都擔得起這「不二」之名。所以在此一地,這「不二」大可以看得更寬泛些,可稱歐陽「不二」,可謂朱子「不二」,亦可雲弘一「不二」。千載泉州文興,可見一斑。

紀念唐代進士歐陽詹的不二祠

繼1935年初為養老院中過化亭補題匾額及跋之後,同年11月,弘一法師自惠安凈峰寺回到泉州市區,第二次入住溫陵養老院。期間,為高文顯居士手書詩偈並題記:「出家以後,所用印章,大半散失。勝進居士囑集為一冊,未之能也……時居溫陵過化亭。」11月24日,閩南佛學院講師萬泉法師至溫陵養老院拜謁弘一法師,弘一法師勸其發心學律並親自為其介紹養老院。

1938年3月15日,葉青眼居士禮請弘一法師至溫陵養老院為老人開示凈土法門,弘一法師講【勞動與念佛】。

1939年4月11日,弘一法師在溫陵養老院講【地藏菩薩之靈感事跡】。

1942年5月11日,應葉青眼、尤廉星之請,弘一法師從惠安靈瑞山移居溫陵養老院。葉青眼在【千江印月集——紀弘一法師盛德】一文稱:「自是公(指弘一法師)即徇余等請安住溫陵。並請得妙蓮法師同來。一行四人。公住晚晴室。蓮師等住華珍室一、二、三號房。」

不難看出,若非弘一法師青睞溫陵養老院,他也不可能五次移居至此。

小山叢竹公園內的晚晴室遺址

合照曾被誤認為是1935年所拍

弘一法師生前最後一張合照是他與葉青眼居士、妙蓮法師、覺圓法師等人在溫陵養老院過化亭前的合影。該照攝於1942年9月24日(農歷八月十五)或9月25日(農歷八月十六),照片上共有13人,是弘一法師在溫陵養老院宣講【八大人覺經】時與眾人的合影。這張合照之前曾被誤認為是1935年弘一法師駐錫溫陵養老院期間拍的,但後經學界人士辨認,實為1942年中秋後所攝。合照上的13人今為學界人士辨認出11人——第一排從左至右為朱詩蓮、覺圓法師、弘一法師、妙蓮法師、葉青眼;第二排右邊之人為李秉傳,左邊之人未識;第三排從左至右為王朝宗、尤廉星、周文格;第四排從左至右為鄭玉樹、曾穎津,最右之人未識。

弘一法師與葉青眼居士、妙蓮法師、覺圓法師等在溫陵養老院過化亭前合影,這也是弘一法師生前最後一張合影。(資料圖)

照片上的弘一法師看上去清眉朗目、風采依舊,除了瘦削些許,似乎並無異樣。但其時的弘一法師應該早就覺察自己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甚至已近「燭滅人息」之時。因為早在1942年6月14日(農歷五月初一),他就曾致書龔天發(勝信居士),對其發出最後訓言:「勝信居士,與朽人同住一載。竊謂居士曾受不邪淫、不飲酒戒,今後當盡力護持。若犯此戒,非余之弟子也。余將西歸矣,書此以為最後之訓。壬午五月一日,晚晴弘一。」如果不是感到自身生命力正在衰竭,訓言中應該不會出現「余將西歸」等字眼。

弘一法師在溫陵養老院講了兩天的【八大人覺經】及【凈土法要】。1942年10月2日上午,弘一法師為轉道、轉逢二老書寫大柱聯,下午就發起了高燒。10月4日,他不顧病體,為晉江中學學生書寫百余幅中堂。

轉贈六粒湯力丸

弘一法師染病的訊息一傳開來,許多關心他的人都著急了。羅元慶居士以為他是得了瘧疾,便買了十二粒湯力丸交與弘一法師的高足黃福海,讓他盡快送至溫陵養老院。黃福海根據自己的推測,又買了幾種常見的藥,連同湯力丸用紙包在一起送到溫陵養老院。當他在那見到法師「面部略瘦,站立還有精神」時,以為法師只是微恙,稍覺心安。黃福海將各藥呈給法師。法師卻只收了他買的藥,獨不收羅元慶的湯力丸,法師說:「這藥目下是很貴的,我不是瘧疾,請帶還羅居士轉施別人。」黃福海懇求說:「既然羅居士送的,請法師收下一半吧!」法師見此便順應了他的請求,收下六粒湯力丸。

弘一法師與其高足黃福海合影(資料圖)

過了兩天,仍在病中的法師已將收下的六粒湯力丸,托人贈給承天寺裏一位患瘧疾的小沙彌。大家在關心他的安危,弘一法師自己卻在關心小沙彌的健康。所謂「無言之教」,無外如是吧。弘一法師常在不經意間,展現他偉大的人格。

法師悲心在人間

弘一法師還是位愛才惜才之人。1942年,在他完成人生最後一張合影後,寫下一頁跋給年輕畫家張人希,上書:「書畫風度,每隨時代而變易。是為清季人作,循規蹈矩,猶存先正典型,可寶也。」為後輩藝家奉上自己對於書畫的見解。而事實上,法師與張人希的相識純屬偶然。1937年,弘一法師駐錫泉州百源村銅佛寺時,無意中見到一方刀法頗有功力的圓章,便打聽治印者為何人。後從覺圓法師處獲知此印竟是一位20歲出頭的青年張人希所刻,法師旋即表示想與該青年結識。第一次與張人希見面會談時,弘一法師表現得十分隨和、慈愛,他贈予人希一個「勝是」的號,還贈他一部親書的【金剛經】。臨別時,弘一法師再送人希一幅字,寫的卻是唐人韓偓的七絕:「炊煙縷縷鷺鶿棲,藕葉枯香插野泥。有個高僧入圖畫,把經吟立水塘西。」法師所做的這些,無一不是對年輕一代的激勵與褒獎。弘一法師圓寂後,張人希與友人吳紫虹聯名寫了一副挽聯,聯曰:「瞻玉相,贈金經,一瓣心香常塌地;為文人,成佛子,萬緣念凈永生天。」

葉青眼作為溫陵養老院的院長,幾乎全程見證了弘一法師的最後時光。後來他在【千江印月集——紀弘一法師盛德】一文中認為「惠濟貧病」是法師生平「最深切大願」。葉青眼稱,法師對信施絕不輕受,但遇有不能卻者,則轉贈苦學行人或貧病人,自己一文不留。法師還曾有一心願,即「切盼溫陵能建一所藥師寺」,這藥師寺能為一般貧人病人祛病解厄,對於社會救死扶傷,極有饒益。遺憾的是,直至弘一法師圓寂,這一心願仍未能達成。

葉青眼對於弘一法師「愛惜物力」也是深有感觸。法師「生活四事,無非三衣過冬,兩餐度日,數椽蘭若,一只粗椅而已」。生活極度簡單樸素的法師,即使「一枝火柴亦不輕用,何況其他」。法師在溫陵養老院的5個多月時間裏,院供火柴二匣,他都不曾動用一枝。最後全由妙蓮法師返交養老院,由葉青眼親手接收。

1942年10月12日,就在生命即將寂滅前一日,弘一法師仍慈悲關照一同生活在養老院的老人,特地讓妙蓮法師轉達他對溫陵養老院董事會的建議——減輕養老院老人的負擔。如果說「悲欣交集」是弘一法師留給世人的臨終絕筆,那麽口述給養老院董事會的「悲心」,便可以視作弘一法師的遺囑了。

時過境遷,弘一法師圓寂處和過化亭等均已修葺一新。小山叢竹公園內,紅磚青石,綠蔭修竹,但見三三兩兩的遊人、學生、誌願者正穿亭而過,向著不遠處的誠正堂書院進發。80多年以後,弘一法師當初與葉青眼、妙蓮法師、覺圓法師等人合影之處,惟余煙火人間。

責任編輯:黃冬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