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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莫裏斯:傷痛讓我比我更愛我

2024-04-06國風

2012年,因為一次流產的經歷,藝術家安妮·莫裏斯(Annie Morris)將「堆疊」(Stacks)系列從平面轉為立體。不規則的球體指代卵子,也象征懷孕時隆起的肚子 ,內芯由泡沫、灰泥和沙子等材料混合而成,有時會用青銅澆灌;表層附著石膏,透過鋼制支架向上托起,層層疊疊、宛若立柱——藝術家稱之為「「紀念碑式」的作品」 。

就像藝術史學者巫鴻在【中國古代藝術與建築中的紀念碑性】中所言,無論形狀和質地如何,紀念碑總要承擔保存記憶、構造歷史的功能,使某位人物、某個事件或某種制度不朽;總要鞏固某種社會關系或某個共同體的紐帶,甚至是實作生者與死者的交流,或是現在和未來的聯系。

這也是Morris的意圖:「我想捕捉從擁有到失去的那個瞬間。」

安妮·莫裏斯 1978 年生於倫敦,目前生活與工作於倫敦。她曾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師從朱塞佩·佩諾內(Giuseppe Penone ,1997-2001),2003 年畢業於倫敦斯萊德美術學院。

2021 年,莫裏斯在約克郡雕塑公園的韋斯頓藝廊舉辦了其首個美術館展覽。2023 年受德赫普沃斯美術館邀請,莫裏斯為西約克郡歷史中心創作了一件永久性委任裝置作品。2024 年,莫裏斯與伊德裏斯·汗(Idris Khan)的雙人展從佩特沃斯的紐蘭茲豪斯藝廊(Newlands House Gallery)巡回至倫敦的皮特贊格莊園藝廊(Pitzhanger Manor & Gallery)。莫裏斯的作品被路易威登基金會(巴黎)、愛茉莉太平洋藝術博 物館(首爾)和克利翁酒店(巴黎)等收藏。2021 年,莫裏斯為倫敦克拉利奇酒店 (Claridge's Hotel)推出的「ThePainter'sRoom 畫室」創作了一幅場域特定的彩色玻璃作品。

Annie Morris ©Annie Morris. Photo: Idris Khan

「一線之望「展覽現場 二樓展廳

©上海復星藝術中心

「堆疊」系列中有一件作品高達5.3米,也是藝術家迄今為止尺幅最大的作品——牛血紅、赭石黑、薰衣草紫、湖藍,明亮而濃烈的色調相互交織,表層堆砌的顏料形成了粗糲的肌理,看上去尚未完全幹透,仿佛藝術家始終「在場」,既柔軟又強烈、既輕盈又堅硬。

Morris 對 BAZAAR ART 中文版 說,這是她「刻意而為之」,為了讓觀者看到顏料的質感和體積,從而凸顯色彩的功能。

「一線之望「展覽現場 二樓展廳

©上海復星藝術中心

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求學時,Morris師從意大利貧窮藝術家代表吉塞普·佩諾內( Giuseppe Penone)。

Giuseppe Penone 的創作圍繞樹展開,在他手中,樹不僅是原材料,更是飽含生命力的有機體。藝術家既能靈活地運用它,也可以削減其自身的內容。在這一點上,Morris的做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她看來,即使色彩可以制造視覺沖擊力,這也並非它的唯一特質。「色彩不應該只停留在「表面」。 」為了讓色彩變得更加真實可感,Morris在上學時嘗試了很多方法,比如用堅硬的沙子和石膏讓顏料立體起來,「堆疊」系列可以說是她多年來「色彩實踐」的結果。

Morris自幼對色彩感知敏銳,盡管在這個數碼化時代,所有的色彩都可以被測算成一段程式碼,Morris依然相信它與人之間的聯結——色彩是詩意、感性且充滿力量的 ,能夠全方位調動感官系統,今天也鮮少有藝術家能像她一樣對色彩理解得如此透徹,也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對顏料的形態有如此豐富的表達,一切都源自她的切身感受。

「我們一定會因為某件具體的事,對某種色彩產生別樣的體會。」她解釋,「或許是母親穿了一件紅色的衣服,又或許是你兒時房間的粉色墻壁。」

準確地說,這是一種潛意識,Morris巧妙地將其融入了作品中。「堆疊」系列的球體大小不一、搖搖欲墜,透露出對死亡的恐懼,不穩定性對映出人類共通的脆弱,這是它悲觀的一面;而球體的色彩卻是躍動的,寄托了對新生命的期冀,洋溢著樂觀氛圍。

兩種對立的情緒相互對抗後聚合,展現了她失去孩子時內心的復雜與矛盾。「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的意義也發生了改變,更像是我人生的見證,我也不希望它傳達的訊息是單一的。」

因此,Morris沒有嚴格定義「堆疊」系列的類別和流派,它兼具繪畫和雕塑的雙重性質,球體的表層像是畫布;輪廓看似簡約,卻不是嚴格意義上僅強調「物性」(objecthood)的極簡主義。

一層戶外雕塑中心 ©上海復星藝術中心

在創作的過程中,幾乎每一位藝術家都會從微小的個體經驗切入,接著從中提煉出普世價值——這是必經之路,卻也容易讓作品變得刻板。相較之下,Morris的語言是細膩而婉轉的。

對她而言,如果色彩是承載情感的媒介,那麽「重復」則是核心手段 ,透過反復堆疊球體,她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敘事節奏。

Annie Morris ©Annie Morris. Photo: Idris Khan

「我創作時很隨性,不會遵循所謂的邏輯,而是根據顏色來做判斷——我是不是該停手了?還是要繼續講述?」Morris從不會先入為主,而是盡可能地為觀者留下想象空間:那些彩色的球體,可以指向我們生命中熠熠生輝的時刻,也可以勾起一段掙紮的回憶。

Morris也將同樣的手法運用到了「花女」(Flower Women)系列中。這是她創作多年的意象:「花女」的面部為花朵,簡筆描畫的身體呈現出明顯的女性特征 ,線條的顏色明亮、扭轉激烈,粗細分配並不規律,當所有的表情都被抹去,她的情感透過Morris靈動的筆法宣泄。

「花朵的壽命短暫,往往綻放後就會發生變化,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隱喻?」從女性視角來看,就像Morris所經歷的那樣,從女孩、妻子成長為母親,在社會中明確自己的藝術家角色,女性的身份是流動的;而站在更廣闊的維度上,Morris說:「生命中的很多事都是暫時的。 」

安妮·莫裏斯

【花朵顏料,群青藍】

2018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人物,工作室深綠松石】

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花朵女人,鎘紅】

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實際上,她早在10年前就開始構思「花女」的形象。

「最初是我父母的樣子。」她回憶道,小時候父母經常發生沖突,原生家庭的「暴力行為」刻在了她的腦海裏,繼而進入作品中。「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曾經的痛苦消解了,「花女」逐漸演變成我自己的肖像 。這種持續探索的過程並不單調,反而可以看到自己的變化。」

安妮·莫裏斯【人物,鎘紅】,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人物,鈷綠松石和銀色】,2021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人物,淡鈷藍色】,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人物,鈷綠松石和紫羅蘭色】,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盡管與「堆疊」系列的視覺特征截然不同,二者之間的共性卻是顯而易見的。形式上,Morris將「花女」從平面畫布拓展至了三維空間中,用鋼材將其制成人形等比例雕塑,和堆疊的球體一樣被賦予了紀念碑性。

「一線之望」展覽現場 三樓展廳

©上海復星藝術中心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人物】,2012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2022年起,她又創作了一系列介於具象與抽象之間的畫作,「花女」的形象在其中一點點被解構:在【無題(人物,鎘紅色)】中,肆意塗抹的紅色塊面四周布滿黑色線條 ,「花女」幾乎無法辨識,令人聯想起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Willem De Konning的作品。

安妮·莫裏斯

【無題(人物,鎘紅色) 】

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無題(人物,鎘紅色)】

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無題(人物,鎘紅色) 】

2024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紅色之路】則更加激進,群青藍、草綠、檸檬黃和鎘紅色的幾何形狀錯落並置,狂放的筆法展現出現代人被壓抑的原始性,她又一次完成了對個體情感和集體生存狀態的探討。

安妮·莫裏斯【紅色之路】,2022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走上展廳的二層,墻面被Morris創作的特定場域壁畫包裹,掛毯和各類裝置穿插其間。「我喜歡這樣的策劃,可以讓此前並不熟悉我的人,看到我的多面性。」Morris告訴 BAZAAR ART ,她去年5月就來探訪過這個空間——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一處極具野心的場地」。

「畫素描是我從小記錄日常的方式,所以把展廳構想成了「素描本」。 」趨於意識流的畫作代表她靈感迸發的瞬間。「觀者就像是走進了某個人的大腦中,和他一起踏上了一場旅程。」

安妮·莫裏斯

【椅子,錳紫色】

2024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晚間作畫】

2019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

【晚間人物】

2021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一線之望」展覽現場 二樓展廳

©上海復星藝術中心

其中,掛毯是Morris早年間的代表作之一,又被稱作「線畫」(thread painting)。她將線縫合在布料表面,創造出用粉彩和炭筆描繪的效果。「我花了很多時間制作「線畫」,縫紉的過程讓我更加專註於作品的細節,比如顏色如何搭配、線條該怎麽分布。」

安妮·莫裏斯【紫月】,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格中格】,2024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網格37,群青藍】,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花女」雕塑則立於地面,與壁畫相呼應,共同勾勒出Morris的創作歷程。從壁畫、掛毯到立體的裝置,我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線條和人物形態的變化,從緊張到松弛、從嚴謹到自由、從痛苦到浪漫。

「他們是和我一起成長的。」

安妮·莫裏斯【月亮與女人】,2021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如果你可以是任何人】,2022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也正因如此,Morris的作品被打上了女性主義的標簽,時至今日,這種標簽很大程度上變成了刻板印象。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張念曾說,女性主義理論可以作為一種方法論提供給創作者,而非一種政治立場或意識形態 ——論及這一點,Morris的態度不偏不倚,她並非絕對的、激進的女性主義者。

「我正在經歷幾乎所有女性都會經歷的事,我的作品也都圍繞它們展開,女性身份早已內化其中。」這也是Morris的藝術能夠觸動人心的原因,她從未利用女性標簽去獲得關註,也沒有試圖消滅自己身上的性別以反抗父權幽靈——無論是「堆疊」還是「花女」,都是情感和欲望的自然流露。

安妮·莫裏斯【無題(人物,工作室綠松石色)】,2023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安妮·莫裏斯【無題(人物,群青色)】,2024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采訪快要結束時,BAZAAR ART 與Morris談起新的創作計劃。

「接下來我會搬去倫敦的新工作室,回歸顏料畫(pigment painting),嘗試運用新的工藝,再舉辦一場新作展覽。」她滿懷期待地說。

如果說生命是一串影像的集合,有太多難以處理和記憶的內容,那麽這些瘋狂的線條和色彩,就是Morris生命的一部份 ,這也是她的期望,即「用繪畫來表達生命中的難以名狀」。

如今,她的作品不再是療愈的手段或宣泄悲傷的工具,而是創造力和探索精神的證明 ——那些生命中無法獲得的、永不復返的人或物,都被轉化成了積極的力量。

「這一次來上海,我也想好好探索這座城市,如果有機會,還想去北京看一看古建築,或許會對接下來的創作有所啟發。」Morris說。

安妮·莫裏斯【藍色風景】,2019 ©安妮·莫裏斯工作室

展覽資訊

2024年3月23日至6月2日,英國藝術家Annie Morris在中國的首次個展【一線之望】(Hope From A Thin Line)於上海復興藝術中心開幕,展出Morris從2012年創作至今的繪畫、掛毯和雕塑等作品。在色彩與線條的交織中,藝術家將個體的生命體驗娓娓道來,並拓寬至廣闊的集體敘事中。

文中圖片由安妮·莫裏斯工作室和復星藝術中心提供

出品

芭莎文化藝術部

Green Bazaar Lab

總編輯:沙小荔

出品人:董雲燕|監制:徐寧

編輯:Guannan Liu|撰文:蔡雨彤

設計:張曉晨| 編輯助理:肖瑤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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