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6日，東尼-克羅斯踢完了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結果並不理想，德國被西班牙攔在了本土歐洲杯的準決賽之外。輿論更不留情，由於他多次犯規還踢傷了佩德裏，讓後者提前告別了這屆賽事，職業生涯積累的風評在最後關頭逆轉。
始終保持平常心的中場大師、不惜犯規也要爭勝的硬漢，到底哪個才是克羅斯真正的樣子？也許，就像他同時擁有看似低調的比賽風格和高調張揚的場外發言一樣，東尼老師……就是這麽一個復雜到難以看透的球員。
【10號位的早熟天才】
1990年1月，也就是兩德統一的9個月之前，克羅斯出生在德國東北部格賴夫斯瓦爾德的一個體育世家。母親是前東德羽毛球冠軍，父親曾經是職業摔角手，退役後遵從內心愛好成了一名足球教練。
所以，克羅斯和他的弟弟從小學時期就開始踢起了足球。但真正讓他對這項運動產生深刻印象的一天，還是9歲時的那場歐冠決賽。1999年，拜仁眼瞅著就要捧起第4座歐冠獎杯，現場的工作人員已經準備開始刻字，謝林漢姆和索爾斯克亞扭轉了乾坤。
諾坎普球場成為曼聯球迷狂熱歡呼的天堂，電視機前是無數失望、沮喪和憤怒的德國家庭。克羅斯的父親重重地把遙控器摔到了地上，把這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緒，也是第一次看見我爸做這樣的事情。原來這就是足球，這就是歐冠。」
有意思的是，克羅斯後來的踢球風格也和父親有著不小的關系，雖然並不是言傳身教。2004年，克羅斯被帶去看了一場不萊梅對國際米蘭的歐冠比賽。比分是1-1，進球者分別是伊斯梅爾和馬丁斯，克羅斯的目光卻被另一個人牢牢吸引了。
若昂-米庫，不萊梅10號，法國前腰。球風優雅，技術細膩，沒有那種每個攻守回合都會出現的無所不在，克羅斯卻覺得：「皮球就是圍著他運轉的，我就想像他這樣踢球！」
就這樣，他開始照著偶像的樣子打起了10號位，踢著踢著就從羅斯托克一路踢到了拜仁慕尼黑的青訓營。然後人們漸漸發現，這個孩子要身體有身體，要技術有技術，但和其他少年天才完全不一樣。
用四個字來概括的話就是——他熟透了。
是的，教練說別的孩子這年紀都喜歡靠本能，克羅斯靠的是頭腦。踢相同位置的弟弟菲利克斯-克羅斯經常耍出讓人驚喜的花活，哥哥卻總是四平八穩優先不失誤。隊友們吐槽這夥計像個沒有感情的足球機器，慶祝不瘋狂、失望不痛苦，不管多麽關鍵的比賽都感覺不到緊張。
若幹年後的一部紀錄片裏，克羅斯家族甚至為此開了個會，討論這種心如止水的性格是哪來的。媽媽說可能是爺爺，爺爺搖頭說是奶奶，奶奶說我這暴脾氣怎麽可能，然後克羅斯來了句：「應該是基因突變吧。」
等到2007年，這個「基因突變」的年輕人開始引起輿論的註意。世少賽上，克羅斯以隊長身份送出5球4助攻，拿下了賽事金球獎。回到俱樂部，17歲的他在與科特布斯的比賽裏上演職業生涯首秀，創造了當時拜仁的最年輕出場紀錄，還順手給克洛澤送上了兩個助攻。
那一年，蓋德-穆勒和碧根鮑華等大佬先後發表了對克羅斯的贊揚，表示他代表著拜仁和德國足球的未來。
壞訊息是，古連斯曼來了。克羅斯在他手下沒什麽機會，被租去了勒沃庫森。
好訊息是，勒沃庫森主教練很快換成了海因克斯，於公於私都把克羅斯看成了心頭寶。2009-10賽季，他作為進攻核心送出9球12助攻，球隊打出一波24輪不敗。魯梅尼格趕緊在拜仁股東大會上拍著胸脯保證：「克羅斯租期結束一定回歸，不然你們把我扔河裏。」
不過，那個時候的克羅斯還在「尋找」著自己的最佳位置。租借在藥廠，更多打的是左邊前衛。回歸拜仁到雲高爾手下，踢回10號位前腰。等到海因克斯也回到拜仁，開始在4231裏和小豬搭檔雙後腰。
直到2013年哥迪奧拿到來，克羅斯才逐漸固定到了我們如今熟悉的位置。三中場裏的左中前衛，在比較靠後的地方接球，梳理、分邊、往前傳遞。
「對於德國足球和我個人，哥迪奧拿都是一個關鍵人物。他讓人們看到了控制的重要性，也讓我找到了感覺最好的地方。」
也正是這個有些「微妙」的地方，讓評價克羅斯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克高檔與寬言寬語】
2014年世界杯，是德國足球在這十年不斷懷念的美妙巔峰，也是克羅斯在國家隊賽場的代表作。
八強戰，他助攻胡梅爾斯絕殺法國。準決賽，他參與了前4球的一手策劃，帶來對足球王國的7-1血洗。決賽之後，人人都在稱贊格策的金球制勝，克魯伊夫卻說克羅斯才是這屆杯賽的最佳球員：「他掌控比賽的節奏感和傳球水平都無與倫比，他幾乎把每一件事都做對了。」
這事至今仍然爭論不休。根據經紀人後來透露，當時年薪400萬歐元的克羅斯想要一份追平格策千萬水平的大合約，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和確定未來地位。拜仁高層只願意給到600萬，甚至一場比賽結束後，赫內斯在球員通道裏當面怒吼：「克羅斯，去告訴你的經紀人！你永遠別想在這裏拿到1000萬！」
於是他真的轉身離開，以2500萬歐元的「白菜價」轉會皇家馬德裏。然後在加盟的新聞釋出會上說出了那句充滿爭議的話：「在我看來，皇馬是偉大的球隊，要比拜仁高一檔。」
從此，「克高檔」成為了克羅斯一個帶有貶義的外號。不過，隨著接下來長達十年的皇馬生涯，這個外號漸漸變得中性了。
原因無他，這十年確實成就斐然。
初來乍到先是歐洲超級杯和世冠盃，然後是西甲和西班牙超級杯，還有歐冠、歐冠、歐冠、歐冠和歐冠，最後終於等到2023年的國王杯，完成了皇馬生涯的全部賽事大滿貫。
23座冠軍獎杯，是這段生涯的最佳縮影。而球場上他和莫德裏奇、卡塞米羅組成的典禮三中場，常年被人津津樂道。
卡塞米羅專職防守，克羅斯擅長傳球，莫德裏奇精於帶球，一條從奪回球權到輸送鋒線的流水線，讓皇馬在轉換進攻裏展現出了極高的效率。以此為基礎，他們既可以把球踢得美感十足，也能在需要「醜陋」取勝時放得下身段。
「我們的防守和進攻都非常完美，我們確信不需要和對方說太多話就能把它做好。是的，和卡塞米羅和莫德裏奇一起踢球真的非常接近完美。」
不僅如此，這支球隊更是有著一種奇特的精神內容，甚至讓人覺得超越精神層面到達了玄學等級。
小組賽、淘汰賽，包括決賽的傷停補時，皇馬都有許多距離輸球僅僅一步之遙的時候，卻動不動就來個讀秒絕殺。克羅斯曾經面對鏡頭分析過其中的原因，包括主教練精明、個人能力爆種、團隊和諧等等，以及：「永不放棄是最重要的。只要學會阻止產生放棄的念頭，就會誕生全新的力量。不輸球其實很簡單，只要把災難限制在可控的範圍內。」
無論是逆境裏的場上表情，還是輕輕松松說著這樣的話，你都能從克羅斯身上看見一種熟悉的氣質，那是他從小保持到大的平常心。而這種精神狀態，正好和俱樂部過去十年的表現非常契合。
唯一有變化的，可能就是克羅斯在場外的那些「寬言寬語」了。
他吐槽拜仁贏了客場比賽之後還辦慶功宴「很煩人」，說格列茲曼和奧巴梅楊用跳舞和面具慶祝「非常愚蠢」，評價別人去沙特踢球純屬「年紀輕輕就只知道錢」。
新聞釋出會上被問對於皇馬傷病潮怎麽看，他說「我哪知道，我又不受傷」。球迷在社交媒體吐槽他拿2000萬薪水只會回傳，他轉發評論「其他都對，但我不止賺這麽點」。自己則在社媒上慶祝2017新年時，整了個用巴西和德國國旗來代表1和7的大活，完全沒考慮俱樂部還有巴西隊友。
有人說這其實是情商低，但也有人欣賞這種「耿直」。不過無論是場上的低調平靜，還是場外的高調玩梗，在這屆歐洲杯之後都要告一段落了。克羅斯早就在開賽之前宣布，將在賽事結束之後告別自己的球員生涯。
【不完美的告別】
克羅斯在很久之前就動了退役的念頭，這並不是什麽秘密。每年都會傳出他合約到期不打算續約，也每年都有大量球迷去社媒極力挽留。但克羅斯的內心可能從來就沒有過動搖：「我不能去某個地方，在那裏只能為微不足道的東西而戰，也就是突然去爭奪什麽第七或者第八名的位置。不，我絕不能這麽做。」
就像偶像米庫那樣，他只想在自己仍然能保持頂級水平的時候告別足球，留下一個優雅而瀟灑的轉身。
所以，他其實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
典禮中場時期，克羅斯專註於成為全隊的節拍器。卡塞米羅說過「克羅斯慢下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應該慢下來。他快起來的時候，全隊就知道這是提速的好時機。」對於進攻，更多的亮眼鏡頭是「開倒車」時的那一腳定位球，或者禁區外圍的那一下推桿。至於防守……很多人應該還記得各種被打反擊時，一個德意誌貴公子的散步背影。
隨著卡塞米羅轉會離開、莫德裏奇淡出主力陣容，克羅斯其實也有了變化。
身邊漸漸換成了小一輩，他要成為上一個世代最後的領路者。更多拖後防守，輪椅搖冒煙也要保護弧頂。傳球前指明方向，讓年輕人盡情飛向輝煌的遠方。
人們突然發現，34歲的克羅斯居然還能轉型。而且從安全球大師變成拖後組織核心，又帶走一個歐冠冠軍。
當然，在真正的急流勇退之前，克羅斯還有一個遺憾。
歐洲杯。
他的榮譽冊裏如果說還缺了什麽，應該就是德勞內杯了。隨著德國隊在過去十年的下滑，連續三屆大賽無法小組出線，克羅斯在三年前結束了國家隊。但在納格爾斯曼的盛情邀請下，今年2月他終於宣布回歸。
然後第一場友誼賽，第一腳傳球，助攻維爾茨閃電戰攻破法國球門，一下子扭轉了德國球迷對本土歐洲杯的預期。
等到了歐洲杯開打，他徹底成為了全隊的戰術核心。
揭幕戰面對蘇格蘭，克羅斯108次傳球成功了107次，打破了歐洲杯44年來超百次傳球的成功率紀錄。小組賽打完，他的穿越防線傳球達到了102次，在所有球員裏居首，比第二名莫德裏奇的兩倍還多。
看得出來，納格爾斯曼是把全隊的組織進攻都押寶到了克羅斯一個人身上。雖然在與瑞士等隊的比賽裏都受到了嚴密的針對性防守，但他仍然完成了教練安排的任務。
而一路走到與西班牙的八強戰，克羅斯卻突然接到了一個職業生涯很少嘗試過的角色。身前的京多安負責跟防羅德裏，身邊的埃姆雷-詹一心拉邊保護基米希，他成為了中場中路防守任務最重的那個人。再加上追求身體對抗的整體策略，屢屢在阻止對方轉換進攻時不惜賠上犯規。
於是，克羅斯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戰，數據統計裏有兩項位列全場第一。除了我們無比熟悉的傳球，還有非常陌生的犯規次數。佩德裏因他而受傷離場，頂替者奧爾莫傳射建功，更是讓故事變得格外諷刺。
所以，評價東尼-克羅斯，又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熊冰傑老師說：「在德國隊的14年，克魯斯見證了球隊從巔峰到低谷再勇攀高峰的過程，歷經了不同的教練、體系和時代，他都適應了下來。」
孟洪濤老師說：「當今仍是足壇6號位的前3水平。德國隊的打法和克羅斯的作用是完美契合，相得益彰。退役後，德國足壇沒人可以完全頂替他的位置。縱然有，水平也難以比肩。」
黃健翔老師說：「有克羅斯的德國隊可以執行更好的戰術配合，沒有他猶如缺少指揮官的軍隊。巔峰退役符合克羅斯的個性，急流勇退體現了他的行事作風。」
是的，過去十幾年以傳球帶動全隊的是克羅斯，告別戰幹起犯規臟活的也是克羅斯。反差巨大的最後一舞註定會被不斷提及，但並不會影響世界足壇對克羅斯的評價。
寬言寬語的東尼老師，直到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仍然沒有被任何人看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