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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靖的美食到底有多野

2024-01-03辟謠

桃花蟲、水蜈蚣、打屁蟲、蜂蛹、草鞋蟲、柴蟲、葛根蟲、竹蛆……

把這些光提名字就讓人聞風喪膽、頭皮發麻的蟲都裝進餐盤,擺成宴席的,是雲南人,廣西人,還是「什麽都敢吃」的廣東人?

都不是。是深居湘西大山的保靖人。

保靖人的美食有多野?翻翻阿媽們的冰箱就知道了。

湘西最野的蟲兒菜

在吃蟲的江湖裏,沒有野,只有更野,保靖人藏不住了。

當呂洞山鎮夯沙村的楊香花從廚房裏端出一盤黑乎乎的打屁蟲時,我嚇得逃開餐桌。只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打屁蟲,只只腳朝天,躺在一堆紅通通的幹辣椒堆裏,模樣瘆人。「這也能吃?」,我第一反應是被「整蠱」了。

她捂嘴大笑,「你運氣好,就剩這一盤了,今年都抓不到打屁蟲了。」見她如此真誠,又執意讓我嘗嘗,我只能鼓足勇氣,閉上眼,隨手在碗裏抓起一只丟進嘴裏。沒想到只嚼了一口,就被它的香、脆驚得睜開了眼。它的滋味跟油炸蟬蛹相似,連殼帶肉像嚼瓜蔞子。

△在呂洞山鎮政府旁邊開餐館的楊香花端出蟲兒菜。攝影/朱輝峰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保靖的蟲兒菜。打屁蟲只是唬人的「小菜一碟」。保靖人吃蟲,多則百蟲起步,尤其在保靖呂洞山周圍的苗寨,蟲兒菜可單獨成席,被認為是待客的高規格禮遇。

保靖山高谷深,上世紀六十年代已探明的溶洞296個,地下陰河、巖溶泉39處,境內大小溪河150余條,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山澗水溝更是不計其數。這是蟲兒們生長的理想家園。在環境加持下,保靖的蟲子種類多、數量也多,喜歡吃蟲的保靖人物盡其用,個個是捉蟲、吃蟲高手。

△桃花蟲。圖/朱輝峰

53歲的楊香花在呂洞山鎮政府旁邊開了家飯館,特色菜就是蟲兒菜。還有人從吉首、花垣等地跑來她這裏吃蟲。她有一個專門放蟲子的冰箱,常年儲存苗家不同季節的蟲子,一般人不敢靠近。

大降溫的冬月,為補足冰箱裏的水蜈蚣,楊香花又下水撈蟲子了。她熟稔地換上雨靴,背著自制蟲網,提上竹簍子,徑直下到門口的白楊坪河。溪水冰涼,麻鴨們只在岸邊試探戲水,她把叉網放跟前,雙腳蹚著渾水入網。這時候的小溪裏蟲子不多,水蜈蚣和小蝦蟲常見,偶有幾只亂了季節的桃花蟲闖入。她見有蟲子入網,迅速收網,一邊拈著水蜈蚣還一邊跟鴨子逗趣:「謝謝你們嘴下留情。」水蜈蚣在當地叫水夾子,形似蜈蚣,長著一雙形似鉗子的顎,稍一觸碰就被夾住,抓它時就得避開這對鉗子顎。楊香花從小在溪溝邊長大,記事起就跟著祖母撈蟲,她了解蟲兒習性,輕易就能避開蟲兒的「搞破壞」。

△水蜈蚣。圖/朱輝峰

約莫半小時,竹簍裏就裝了兩三斤水蜈蚣,見可以炒兩盤菜了,她麻利地收網回家。

水蜈蚣處理相對簡單,先洗凈焯水,褪去它的兇神惡煞,再用菜籽油炸至通體焦黃,放大蒜子和幹辣椒,加鹽調味即可。出鍋時它直挺挺的,稍微用力一捏就酥碎。它一上桌,花生米靠邊,有經驗的基本不動筷,直接上手抓。

吃蟲還有「行事曆表」

呂洞山周邊溪溝裏最熱鬧的時節就是蟲兒季。背著笆簍、摟兜,拿叉網和撮箕在溪溝裏撮撈蟲子的人可謂人山人海。稍微去晚點,根本占不到好位置,也搶不了這口鮮。

苗族人個個心中有張吃蟲「行事曆表」。他們最喜歡的桃花蟲每年三月桃花盛開時出現。這是最考驗撈蟲人經驗的時候。楊香花白天不跟人搶,趁天蒙蒙亮或者傍晚去撮撈,一撈就是兩三斤。她把這些桃花蟲或曬或油炸,一點點積攢起來,等冬天蟲子少的時候拿出來打牙祭。桃花蟲在苗語裏叫「打公蝦」,其實就是蜻蜓的幼蟲。它有大小之分,大的如鳑鲏魚,小的像小蝦米。在舊時,苗族人去溪溝抓桃花蟲,還會一邊唱苗歌一邊撈蟲,唱苗歌是為了吸引異性關註。「以前,捉桃花蟲時像大型相親現場,好多年輕男女就是在這種場合下相識的。」在呂洞山山區至今還流傳「吃了桃花蟲,可走桃花運」的說法。

△打屁蟲。圖/朱輝峰

曬幹的桃花蟲,只需放少許豬油煸香,加青紅辣椒和韭菜同炒,吃起來口感如小蝦米。我曾在矮寨大橋吃過酸辣椒炒桃花蟲,浸了酸辣味的桃花蟲口感更像小魚幹,非常下飯。春天除了吃桃花蟲,還有鮮嫩的飄瓜蟲、桃花魚。夏季的山澗、溪溝裏最常見的是水蜈蚣、小螃蟹、小蝦米、草鞋蟲,可能是味道雷同的緣故,苗族人把小蝦苗、螃蟹苗同列「百蟲宴」食材中。

最生猛的蟲出現在秋季。每年九、十月稻谷成熟,苗族人就準備捉打屁蟲。他們捉的打屁蟲不是田裏綠色的打屁蟲,而是生活在溪溝、河谷石頭下的黑色打屁蟲。它們隔遠看就像踩扁的羊屎粒。每年打屁蟲出來時,楊香花和家人就去溪溝邊搬石頭捉打屁蟲,一般力氣大的搬石頭,手腳快的撈蟲,兩人配合。運氣好的話,一塊大石頭下就有成群的打屁蟲。

△蜂蛹。圖/朱輝峰

打屁蟲奇臭無比,真想不通苗族先祖為何將它們當食物,想必那時艱難,已無東西入口。苗族人對蟲似有魔法,他們處理過的打屁蟲不臭反而奇香。楊香花說,那是因為她們抓回立馬用溫水浸泡打屁蟲,逼它們「放屁」。放出臭氣的打屁蟲就跟桃花蟲一樣,可曬幹,可油炸,做法也跟桃花蟲相似。

秋天還能上山掏胡蜂窩,這種冒險的食物跟美酒絕配。胡蜂蛹和拔掉雙翅的胡蜂一起油炸,只需加點鹽調味,比花生米還酥脆。冬日晚上,火塘燒亮,一碟蜂蛹一杯酒,真享受。除了這些蟲兒菜,柞木裏的柴蟲、葛根藤上的葛根蟲、竹節裏的竹蛆都是苗家美味。這些蟲子無論多面目可憎,只要過一下滾油,都呈現出通體焦黃的脆感。

因為錯過了季節,我在保靖沒有吃到苗家百蟲宴。但即便將長龍百蟲宴擺在我面前,我依然要動動心神才敢下筷。

巴掌大的臘肉,吃得真過癮

一塊巴掌大的五花臘肉,肥肉通明透亮,瘦肉胭脂緋紅,用筷子輕微擺弄,它便回彈開去。我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哪想茶香、橘香、松柏香、肉香在口腔層層鋪開。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臘肉,也構建起我對保靖食味的初印象。

在保靖,隨便走進一戶山居人家的火塘,樓炕就是一個微縮版的臘味陳列館。臘味是炕臘,生猛壯觀,幾乎能把食物鏈臘個遍。我在保靖搜尋美食時,無意闖入遷陵鎮土碧村田景樹家,被火塘上一張有著「謎之微笑」的臘豬臉嚇了一跳。進門後,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一樓炕臘味。臘味中豬是主角,豬五花、豬排、豬蹄、豬心肺、豬舌、豬腰等,它們被剛做完飯還未燃盡的柴火熏著。仔細看,豬肉中間還有吊著長脖子的鴨、捆著大腿的雞、剝了皮的麻拐以及切成均勻條狀的牛肉。

△保靖臘肉。圖/伍婷婷

田景樹家還是老式火塘,從橫梁上放個長勾點下來,煮飯就用鐵鼎鍋掛在勾點上。做飯時,柴火燒旺,鐵鼎鍋裏米飯咕嚕嚕冒熱氣。鼎鍋之上就是掛臘味的空間,邊做飯邊熏臘味。木柴的煙、米飯的霧氣在臘味之間亂躥,經年累月,草木香和飯菜香滲透到臘味的肌理中,肉就變得格外好吃。他熏臘味很講究,會特意從山中撿楓香、茶枝、松柏枝等有香味的木材,再撒點橘皮,這樣熏出來的臘肉香味層次更豐富。

「我們的臘肉自上樓炕起一日三餐燒火做飯都在熏,吃的時候取一塊,熏幾年的都有。」田景樹樓炕上的臘肉是去年殺年豬時熏的。他從樓炕上取下一塊黝黑的臘肉,堅硬如石頭,丟在地上還發出重響。可他用火一燂,臘肉就軟了下來,直接淘米水一沖,臘肉露出油潤深紅的模樣。「這種臘肉最好吃,它在樓炕上已經熏到流油了。」田景樹將臘肉切大塊,鋪在煮飯的鐵鼎鍋裏和飯同煮,飯熟了,臘肉的鹹香也飄了出來。

前幾年的一個雪天,我在保靖葫蘆鎮一戶86歲老人家裏吃過鐵鼎鍋煮臘排骨。那天凍得瑟瑟發抖,老人盛出一碗臘排骨湯給我喝下,那鹹香沾著我的眼淚,一直從胃裏暖向全身。我記得臘排骨燉得極爛,骨肉分離,湯色比豆漿還濃,下幾片雪地裏摘回來的白菜,又甜又鹹又香,一輩子難忘。

粑粑的「碳水天堂」

在花井村五哥私房菜館吃過一次粑粑炒肉後,我就瘋狂地迷上了保靖的粑粑。

圓啾啾的糯米粑粑炸得兩面微黃,跟五花肉同炒後,粑粑吸附肉的油脂,表面油潤焦脆,內裏如芝士般拉絲。五花肉也沾上糯米的焦香,油而不膩。粑粑和肉的這種結合堪稱一絕。

我吃的粑粑炒肉雖是保靖的年菜,但那只是保靖粑粑的入門級。而在保靖,藏著一個粑粑的「碳水天堂」。

△保靖葉兒粑。圖/伍婷婷

為了搜羅更多粑粑,我逛了三趟保靖商貿中心,在一家專賣粑粑的店鋪裏停了下來。老板姓向,他擺出店鋪裏所有的粑粑,手工糍粑,雜糧粑,還有各種葉子包裹的粑粑品類,讓人眼花繚亂。在那裏,光手工糯米糍粑至少有五種以上。白色的純糯米粑粑,摻了小米、玉米的黃色小米粑粑、玉米粑粑,紅色高粱粑粑、綠豆粑粑。這些粑粑圓潤厚實,大的如菜碗口,小的手掌大小,個個瓷實。向老板說,這些粑粑能吃出記憶中的糍粑味,因為他們還延續最傳統的打糍粑方式。「這種粑粑放在炭火上烤,受熱後會立馬脹成發面饅頭樣,糯米的香味濃郁且很有嚼勁。」

糍粑雖是粑粑攤上的門面擔當,但銷售較好的卻是各類葉兒粑、雜糧粑。我在攤位前站立五分鐘,他家剛出爐的蕎麥粑、猴栗葉粑、桐葉粑就銷售一空。

△保靖包谷粑、桐葉粑粑。圖/伍婷婷

保靖的粑粑分得很細,雜糧類的有細麥粑、蕎麥粑、猴栗葉粑、桐葉粑、苞谷粑、蒿子粑等,這些粑粑裏有葷素之分,素的保留原味,葷的裹了餡,包黃豆粉、綠豆、酸菜、臘肉等,口味涵蓋甜、苦、辣、酸、鹹,應有盡有,真可謂「海納百川」。

糯嘰嘰的粑粑固然好吃,但保靖人愛粑粑,是因為粑粑的記憶已經頑強地融進基因了。地處深山,少有大面積平整田地,保靖稻米產量和種類不多,亂石旮旯裏只能種出黃豆、綠豆、苞谷、小米、紅薯、薯仔、穇子等雜糧。在食物匱乏的年代,人們吃不易消化的糯米「扛餓」,用雜糧彌補天然食物的不足,將其做成粑粑則是為了讓食物更有味,更方便攜帶。那天,我特意買了蕎麥粑,入口微苦,可隨後回甘,像歲月的余味。

粑粑,陪著保靖人走過漫長的山居歲月,也是他們藏在心底的柔軟。

瀟湘晨報記者伍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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