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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霍州窯:窯洞之下的古代名窯

2024-06-14辟謠

遺址發掘區局部航拍(東向西) 作者供圖

遺址出土的明代白地褐花高足杯 作者供圖

遺址出土的金代細白瓷印花小碗 作者供圖

遺址出土的元代細白瓷魚紋印花盤 作者供圖

遺址出土的元代細白瓷龍柄小杯 作者供圖

【考古手記】

●在元代,霍州窯作為北方地區唯一生產細白瓷的窯場,成就了中國古代北方地區細白瓷生產最後的高峰

●考古發現了霍州窯從北宋後期,到金、元、明、清時期的燒造歷史和窯業面貌

霍州窯址位於山西省臨汾市霍州市白龍鎮陳村。考古隊發掘出宋末、金、元、明時期的窯爐、作坊等各類重要制瓷遺跡,出土了大量產品殘片和窯具,第一次從考古學角度厘清了各歷史時期的產品面貌和技術特點,建立了霍州窯歷史分期標尺。霍州窯址的發現,印證了中國細白瓷生產中心最終在北方地區形成,它不僅對中國陶瓷發展史具有重要貢獻,而且是中華文化多元一體偉大行程的鮮活物質載體和生動詮釋。近期,山西霍州陳村瓷窯址入選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1.探索現代村落下面的古代窯址

大概在唐代,瓷器開始成為社會日常用具。那時,邢窯生產的白釉瓷器已是「天下無貴賤通用之」。進入宋元時期,瓷器更是廣泛套用在社會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古代瓷器的生產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生產地點也會轉移。瓷器窯場大多只在一個時期、一個階段生產,廢棄的瓷器生產地在考古學上稱為「某某窯址」或「某某窯遺址」,如大名鼎鼎的定窯遺址就位於今天河北省曲陽縣澗磁村一帶。古代生產瓷器的窯場廢棄之後,有些隨著時間流逝,從原先熱鬧喧囂的生產場地變成了農田甚至荒地,少有人類活動,這類窯址被稱為「荒野型窯址」;也有一類窯址由於生產周期較長或生產歷史較為連續,後來的人們仍然在這裏生活,各時期的瓷器生產活動形成的「窯業堆積」層層疊疊被埋在地下,地面之上又蓋起了房屋院落,形成了「古今重疊型」的瓷窯址形態。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中唯一的古代瓷窯址——山西霍州陳村瓷窯址就屬於後者。

霍州陳村瓷窯址位於山西省臨汾市霍州市白龍鎮的陳村。這裏地處山西省的中南部,窯址就位於山西母親河——汾河的西岸台地邊緣。歷史上,汾河河道在東西兩山之間寬闊的河谷中來回擺動,西邊由於河水沖刷淤積而形成平坦的河漫灘,水退去就是大片農田。河漫灘西岸,地勢逐漸升高的階地上就是窯址所在的陳村。陳村窯址就在汾河的洗禮中留存了下來。

清代至近現代以來,陳村村民頻繁地修建房屋、平整土地等的生產生活活動,使窯址的原生堆積遭到較為嚴重的擾動和破壞。這裏的房屋以磚券窯洞為主,修建過程中,往往會在擬建窯洞的位置進行大面積開挖,用磚券起窯洞主體後,再在窯洞頂部及兩側重新覆蓋土層;有的平地起券的窯洞兩側,再用磚石壘砌護墻,中間填埋土層形成窯頂。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窯洞院落,形成了陳村現有的肌理,陳村古瓷窯址便被深埋在了村舍之下。2021年,霍州市啟動了霍州窯的保護規劃工作。作為該項工作的基礎,2022—2023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北京大學、復旦大學聯合對霍州窯開展了系統的考古工作,這也是霍州窯自20世紀70年代發現以來的首次考古工作。

2.摸清霍州窯址分布的「一張圖」

面對這樣一個村莊密集疊壓下的古代瓷器生產場的窯址,詳細摸清窯址的分布規律和保存現狀,科學地選擇發掘地點,最大可能揭示霍州窯的瓷器燒制歷史和瓷業面貌,就成了最基礎,也是最艱難的工作。

考古隊員踏遍了村中的溝溝坎坎,重新航拍了高精度的陳村現狀圖,結合陳村等高線地形圖,最後制定了最費勁但最有效的調查摸底方案:以陳村最小地塊為單位,逐個地塊開展詳細的田野調查工作。陳村最多的「地塊單元」就是院落,我們共計調查院落284處,其中百年以上的老房屋有84處,其余多是新中國成立後修建。村中的小地塊又可分山地、耕地、空地、墓地4類,共36處,此外還有5座廟宇。每個地塊我們都單獨建檔,詳細記錄調查情況。透過入戶走訪、向老鄉打聽,搞清了這些院落修建的年代、權屬關系,以及修建房屋前地表窯業堆積的情況,並對現在村中可見的窯業堆積成因、性質做了記錄和推斷。這些都成為我們了解陳村窯址及後續考古工作的有益線索。

除了一戶一戶走訪調查、地表采集瓷片等工作以外,考古勘探也是了解地下文物遺存的有效方法。但在陳村,考古勘探進行得並不順利。村中道路多已硬化,有些看似平坦的地面,卻是地勢更低的下層院子裏窯洞的窯頂,無法開展勘探,考古勘探工作只能見縫插針地進行。由於窯業堆積的特殊性,遇到密集的匣缽、瓷片堆積層,探鏟也不容易打穿,無法了解下部的堆積情況。最終我們制定了在可開展勘探地塊上,進行了解性勘探的工作思路。透過布設不同走向的探孔,來大致了解不同時期窯業堆積情況、走向和性質。

經過調查,可開展了解性勘探的地塊有46處。最終,我們布設了3000余個探孔,發現了28處瓷片、爐渣及窯業堆積,確定了不同時期窯爐12處。陳村窯址分布的「一張圖」在考古隊員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可以從宏觀上了解到陳村不同時期的窯業堆積情況和堆積規律,為後續的保護規劃和考古發掘提供科學的依據。

3.跨越五個朝代的燒瓷歷史「地層書」

艱苦、費力的前期調查和勘探摸底工作之後,下一步就是選擇合適的地點發掘了。在房屋密布的陳村開展考古發掘,只能謹慎選擇發掘地點,還要考慮村裏房前屋後復雜的排水關系、現有房屋窯洞的安全、復雜的院落權屬、占地賠償等各種因素。好不容易有可以發掘的地點,我們還希望能是原生的堆積地層。不得不感嘆,考古發掘真是考驗考古工作者的耐心和智慧。

我們最初選定的發掘地點,是編號D7的地塊。這裏大概位於村子最南邊,而且幸運的是,這裏是一塊菜地。從地塊東邊斷崖的剖面,可以看到有鋪磚的跡象和一些燒瓷的灰渣層。略為遺憾的是,斷面上采集的瓷片顯示這裏的窯業遺存以明代為主。但這裏保存狀況相對較好,地塊也相對較大,發掘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經過連續兩年的發掘,我們揭露出一組規模較大的明代瓷器生產窯場。其中,明代大型的饅頭窯爐整體保存較好,有深達2.7米的火膛和巨大的窯床,5個排煙孔體現了它龐大的裝燒量。與之配套的是三組坐西朝東的磚券窯洞式作坊,三組作坊前邊共用一個磚鋪的路面,路面基本保存完整。作坊規模巨大,編號F2的作坊東西向進深達20米,寬約4米,最西端還保留有較好的券頂。作坊入口一般都有火炕,裏邊是不同的功能分區。目前發掘的這三組作坊,依據地面的遺存可以分為瓷器生產、瓷坯存放和窯工居住等不同的功能。發掘揭露的這組較為完整的明代制瓷作坊,是北方地區全新的瓷器生產布局形態。

編號D25的地塊發掘區,是考古隊在村中費勁尋找到的一塊僅有100平方米的空地,它的窯業遺存堆積特點,可以代表霍州窯業的堆積規律,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這個地塊位於陳村村東斷崖邊緣,斷崖下是一排窯洞的後墻,窯洞後邊比窯洞頂部略高的位置是一條村中南北向的小路,空地就在小路西側稍高的位置上。這裏是第二層窯洞前的院子,其南北都有毗鄰的房屋或窯洞。根據勘探結果,這裏有明清時期的窯爐和較厚的早期窯業地層。當明清時期窯爐和灰坑等遺跡清理完畢時,我們發現下邊還有深5米左右的黃土堆積,黃土不純凈,偶爾有細白瓷片出土,黃土中並不能區分出明顯的地層,後來證明這是一處元代經過人為大規模搬運填埋形成的廢棄堆積。在其下方,也就是現今地表5.9米以下,竟然還清理出兩個南北並列的長方形金代作坊。限於發掘面積所限,作坊並不能完整揭露。根據走向,我們推斷這兩個作坊應該是向東延伸至斷崖邊窯洞所在的位置。可以推測,金代時期的窯業生產活動,就位於現今地表以下近6米的位置,那裏才是當時的地面。只不過,經過汾河水千百年的沖刷洗禮,很多這一時期的窯業遺存都不復存在了。這樣,從最下邊的金代作坊開始,加上上邊5~6米的堆積,這裏宛如一本金代、元代、明代和清代的燒瓷歷史「地層書」,記載了各時期的窯業生產史。

編號F20地塊的發掘具有一定的偶然性。院子的主人老鄭,曾在考古隊上做一些輔助性的體力活兒。2022年上半年,他家院子裏翻新裝修。工人在院子裏打一個水窖的過程中,意外發現了地下白花花的細瓷片,老鄭第一時間報告了考古隊。經過和老鄭溝通,在他家狹小的院子裏開始了考古發掘工作。隨著發掘工作的開展,我們發現了三座珍貴的元代時期的饅頭窯爐,且早期的地層還向院外延伸,後來不得不拆掉老鄭家新砌的圍墻,將發掘區一直延伸到院子外邊。在老鄭家的發掘發現了金代的作坊、元代的窯爐及明代的房址,很多精美的瓷片就出土於這裏,是霍州窯發掘的重要收獲。這是一處陳村住房密集的區域,老鄭家狹小區域的發掘,證明了這裏曾是金元明時期連續生產瓷器的重要區域,也彌補了調查和勘探工作的不足。

陳村房屋院落密集,地形高低錯落、堆積性質復雜難辨,我們就這樣在村中艱難地尋找寶貴的發掘地點,既想兼顧學術問題,尋找到窯址最早的地層、厘清霍州窯的始燒年代,又想完整揭露出一個時期的窯業生產格局。尋尋覓覓,兩年間最終發掘了8個點,共計600平方米。透過這種散點抽樣式的發掘,我們把各個地點的對比、綴合,串聯起一個霍州不同時期瓷器生產的考古地層,展現出了霍州窯從北宋後期,到金、元、明、清時期的燒造歷史和窯業面貌,從考古學上初步建立起了霍州窯業研究的標尺。這次考古發掘,向世人展現出霍州窯的制瓷成就和面貌,尤其在元代,北方地區大部份白瓷窯場生產普遍衰落的形勢下,霍州窯以工藝精湛、造型薄俏的細白瓷制品獨領風騷,成為北方地區唯一生產細白瓷的窯場,成就了中國古代北方地區細白瓷生產最後的高峰,對中國古代陶瓷發展史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作者:劉巖,系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長、霍州陳村瓷窯址發掘專案負責人)

來源: 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