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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行李箱裏,你會放什麽書

2024-02-11辟謠

過年回家能看書,就算真的離開家鄉了

張豐

【漫長的余生】,我在從成都到鄭州的高鐵上就讀完了。我知道,我真正離開了自己的家鄉,變成一個「異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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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寒假,我第一次「回家過年」。從青島乘坐火車到商丘,然後再轉汽車回家。火車上人很多,不過我們早早透過學校訂好車票,上車沒有問題。下車的時候非常困難,幾乎是被人擠在半空中,到了車門位置,奮力把握住方向,才成功落地。

那是我印象中最難的一次返鄉之旅。轉乘公共汽車後,100多公裏的路竟然也花了十幾個小時,到家已是晚上8點。更恐慌的是,我發現自己一口普通話,到商丘想改成河南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直到見了我媽,一開口自然說出了家鄉話。

我還記得,那年我帶了6本書回家,全都是從圖書館裏借的。我媽很困惑:這些書你為什麽在學校裏不看?來回背著書,相當於多了一份很重的「行李」。她說得沒錯,6本書完好如初,我在家半個月,一頁都沒有讀過。

火車上人太多,沒法讀書;和同行的老鄉一起聊天打牌,也比讀書更有趣。長途汽車上,看書會暈車。那麽回到家中呢——每天都有開心的玩耍專案,見各種親戚朋友,學習喝酒,以至於從來沒有力氣開啟書讀上幾頁。

同樣的錯誤,我犯過很多次。實際上,本科4年和碩士3年,不管寒暑假,我只要回老家就會帶上好幾本書,但是每一次都沒有看。每次開學,都會很懊悔,然後到下一個假期,再次嘗試,然後再次徒勞而返。在學校我算是一個熱愛讀書的人,但是回到家,就完全讀不進去書,這件事曾長期讓我感到困惑。

2023年春節前的一段時間,我非常擔心父母的身體。有一天我和他們通完電話,幾分鐘後就感覺身體發冷,我知道自己感染了病毒。四五天後身體恢復,再次給父母打電話,他們竟然和我一樣,也是通完電話後身體不適,但是也已經恢復過來。

這真是奇怪的「身體感應」。我意識到父母都70多歲了,未來能夠見面的機會已經不多。我馬上訂好車票,就像讀大學一樣,在家「過一個寒假」。我在家裏待了十幾天,他們都感到奇怪而又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

和20多年前一樣,這次回家,我又帶了幾本書回去。我記得有羅新老師的【漫長的余生】,朗奴·英格爾哈特的【靜悄悄的革命】,還有一本王汎森老師的論文集。這些書沒有什麽內在關聯,而是就在書架的顯眼處,順手帶走比較方便。再說,大概率又和過去一樣,根本不會看,它們只是「行李」。

事實證明,這次我讀書狀態很好。【漫長的余生】,我在從成都到鄭州的高鐵上就讀完了。在家看書的時候,我甚至拿起了筆,非常認真。除了閱讀,我還在家寫作。在陽光下的院子裏開啟電腦,連上Wifi,就和在城市裏一樣工作。

過去無論如何都沒想通的問題,現在豁然開朗了:不光是父母已經老了,我的年齡也大了,在村子裏沒有幾個能說話的人了。小時候的玩伴,會在晚上招待喝酒,但是白天顯得無比漫長。帶著香煙到大門外,見到鄰居們散一圈煙之後,就沒有多少事可幹了。

我的世界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我在外工作,具體做什麽完全不明白。我開啟公眾號後台,寫一篇文章發送出去,可以和全國各地的讀者產生聯結,鄉親們卻不知道那些字是如何飄散在空中的。在外20多年,我最終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即便是父母,也在這個世界之外。

他們的世界我也日漸模糊。我已經能熟練切換普通話和家鄉話,接到城市來電,馬上轉入普通話模式。走在小時候熟悉的田野,一草一木都感到陌生,這裏像一個「景區」或者「異鄉」。我和父親晚飯後會一起沿著鄉村道路散步半小時,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甚至不記得自己家的「田」在哪裏。不光是表面,鄉村「結構」也在變化,現在是「種糧大戶」大規模承包種植了。

我知道,我真正離開了自己的家鄉,變成一個「異鄉人」了。面對陌生的世界,我總是能夠順利閱讀,所以每次乘坐飛機,都是我閱讀效率最高的時候。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一種渴求:突然又感覺到生活中充滿了「問題」,等著自己去尋找答案。

桑塔格【論攝影】與我的故鄉往事

韓浩月

這樣的書,輔以一台隨身攜帶、照相功能不錯的手機,於是,便仿佛擁有了一種防衛「武器」,使用這種「武器」,可以隨時與緊張的生活保持距離,讓整個人得到一些安全感並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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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拾回鄉過春節的行李箱時,眼光從書架上巡視十幾秒鐘,決定把這本黑色書脊的【論攝影】隨身攜帶。帶這本書的原因是,幾個月前讀完的【桑塔格傳】正擺在書架,桑塔格那張最為著名的肖像照印在封面上,正是這本傳記使我重新燃起閱讀她作品的願望,而這本【論攝影】,恐怕已是我買到的第二個版本,第一個版本早已不知道藏到哪裏去,找不到了。

我年輕時曾是一名攝影作者,雖然全部的活動範圍沒有超過縣域,但這並不妨礙我拍攝了大量的圖片,它們中的大多數,發表在各級媒體上,每年,都會至少有一組圖片以整版的形式被刊登出來。我那時候的主要工作,就是經常脖子上掛著相機,在縣城或村莊晃蕩,用取景框去發現自己感興趣的人與事,拍完一個菲林後,把它送到照相館,等到樣片洗印出來,選擇自己喜歡的進行再次放大洗印,最後裝進牛皮紙信封寄到報社去。

現在翻閱這本【論攝影】,僅僅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我發覺自己的視覺和心理,都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在【透過照片看美國,昏暗地】這一章節裏,看到迪安娜·阿布斯的攝影作品,這無異於自找一份折磨,「精彩和奪人心魄」「怪異且令人不舒適」,這是阿布斯作品的一體兩面。當然,印刷在本書的其他攝影作品,大多數都具有這樣強烈的沖擊力和差異性,不斷撞擊著過往我對攝影的固有認知。當意識到這些圖片的作者,都是用藝術家的眼光來審視他們所拍攝的世界時,我舒了一口氣,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小了一些。

我用過一台價格一兩百元的國產相機,在單鏡反光機流行時,買過一台價格不菲的單反,如今它們一個被當成「文物」放在書架上成了裝飾品,一個被密封在相機包裏一年也難得取用一次,手機取代一切照相設施,成為大眾記錄生活的日用品。每次回鄉,我都會用手機拍攝大量圖片,最近一次印象深刻的是,去年暑假在剛下過雨的街頭,把手機鏡頭緊貼路面,拍下濕漉漉的柏油路和淡藍色的天空,成片的效果,虛假得不像是我生活過多年的縣城,但攝影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是拍攝者的幻想體現,是他們「占有」世界的一種方式。

如桑塔格所說,「相機像槍支和汽車,是幻想機器,用起來會上癮」。如果想要真實,隨手拍可能最真實,當拍攝者用高難度的肢體動作去尋找角度時,得到的圖片就成了幻想的產物,它一方面使人不敢相信,一方面讓人著迷於自己的「創造」。我在某年春節上祖墳經過田野時,拍攝下幹枯樹枝背後的夕陽,金黃色的光線鋪在潔白的雪地上,整個畫面都充滿了暖意,但那個時刻寒風正順著領口往脖子裏面鉆,我被凍得渾身顫抖。一個相機,就這樣生生造出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感受。

「收集照片就是收集世界」,桑塔格說。我拍攝老家的照片,一次次占滿手機相簿,不得不轉移到硬碟中,我所收集的那個地方,或許也算是一個獨特的「世界」,我對這個地方的拍攝,無論是用鏡頭,還是透過眼睛,那些影像在被裝進硬碟的同時,也被印刷於自己的心靈地圖上。那些圖片,可以用來「砌墻」,逐漸地構成一座「城堡」,至於我為何需要這樣的「城堡」,打算用它來做什麽,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驗證,使那個模糊的目的變得再清晰一些。

【論攝影】最早出版於1977年,和桑塔格的其他作品一樣,充滿簡練的警句,冷靜又鋒利,適合在一個熱鬧的、快節奏的節日來閱讀,可以起到一點去除浮躁的作用。這樣的書,輔以一台隨身攜帶、照相功能不錯的手機,於是,便仿佛擁有了一種防衛「武器」,使用這種「武器」,可以隨時與緊張的生活保持距離,讓整個人得到一些安全感並放松下來。

闖蕩江湖的舊夢裏都有一艘夜航船

王鐘的

春節假期,舟車勞頓,想要靜下心來完整地讀完一本大部頭,恐怕不太容易。但是,利用片段的時間,了解古代文化常識、風俗習慣,【夜航船】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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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南人,小橋流水、河道縱橫,是不變的故鄉記憶。就像威尼斯一樣,水系發達、通航便利的地方,往往蘊藏著商業的基因。小時候,時常看到生意人以船為家,船上滿載瓷器,停靠到哪裏,就把生意做到哪裏。

今年春節假期,打算帶上一本【夜航船】,作者是明末清初的張岱。2023年,杭州舉辦亞運會,因為職業需要,重溫了張岱的【西湖夢尋】。讀過此書,自古繁華的錢塘仿佛歷歷在目。相比之下,【夜航船】的名聲一開始並不響亮,這是因為很早人們就以為這本書已經散失了,直到張岱離世300年後,才在天一閣的藏書裏發現了手抄本。據說,【夜航船】首印7000冊很快全部賣光,成為全國古籍整理出版的「領航之書」。

在【夜航船】的序言裏,張岱講了一個故事:有僧人與士子同宿夜航船上,因為士子高談闊論,僧人敬畏不已,於是就蜷縮著腿腳睡覺,給士子騰出地方。不過,隨後僧人發現士子言語間多有破綻,就問士子:淡台滅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士子回答:是兩個人。僧人又問:堯舜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士子斬釘截鐵地回答:自然是一個人!聽到這裏僧人忍不住笑著說:「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

顧名思義,夜航船是在夜間航行的客船。在沒有良好照明器材的古代,夜航其實存在很大風險,除非要日夜兼程趕路,否則沒有必要夜航。讀完張岱的這個故事,可想而知,當時木船的船艙極其狹小,客人一多就會擁擠不堪。

現在的古裝劇裏,時常出現主角坐船闖蕩江湖的鏡頭,船上不僅有「標間」「大床房」,還配備有餐廳、茶室、書房等休閑空間,不好說古代一定沒有這樣的豪華客輪,乾隆下江南的船大概就不差。但是,尋常人家出行,恐怕坐不上這樣設施齊全的遊船。更多人出門大概就要像張岱描寫的那樣,曲曲腿、彎彎腰了。

傳統的夜航船當然是木質的,西學東漸以後,中國慢慢有了汽船,加上燈光等夜航器材的普及,夜航船又迎來一輪發展興盛的高潮。尤其在江南水鄉,公路、鐵路都還不太發達的時候,夜航船成為難以取代的交通工具,用余秋雨的話來說,就是「中國南方水鄉苦途長旅的象征」。

魯迅在【社戲】裏,對夜航船有過這樣一番描寫:「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裏。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其實,很多外出打拼生活的江南人,對家鄉的印象正是如此,有點清冷,有點朦朧,有點槳聲燈影裏的浪漫。

到我記事的年紀,夜航船就從人們的日常生活裏消失了,當年寧波的客運碼頭也被改造成了美術館。【繁花】描述的20世紀90年代初,是屬於夜航船最後的榮耀時刻。寶總的生意夥伴「小寧波」往返滬甬之間,很可能也要選擇夜航輪船——火車固然更快,但對存在辦事需求的人來說,夕發朝至的輪船不占用白天時間,自然也最為經濟。

其實,【夜航船】並不是一本作者的遊記,而是一本小型百科全書,裏面記錄的內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一應俱全。書中記錄的條目,短則一句話就是一篇文章,長的也不過三兩段的篇幅。用現代網絡一族的話概括,【夜航船】就是古人的「種草」筆記,張岱就是「熱愛生活的段子手」。

就像余秋雨所言,【夜航船】讓人們看到了有趣的「夜航船文化」。稍有文化的讀書人,大概都不至於分不清「堯舜」是兩個人,至於淡台滅明這個孔子的學生,不知道的人大概就多了。無論如何,千百年的細枝末節,仍然讓人不惜爭得面紅耳赤,從這個意義上講,「夜航船文化」確實對映著「中國文化的行程」。「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的張岱,也因此成為中國文人的精神偶像。

春節假期,舟車勞頓,想要靜下心來完整地讀完一本大部頭,恐怕不太容易。但是,利用片段的時間,了解古代文化常識、風俗習慣,【夜航船】應該是不錯的選擇。話說回來,「天下學問,唯夜航船難對付」,消化這樣的「快餐文化」並不容易,可能要花一生的時間咀嚼。

在楊本芬的文字裏 我踏上了歸鄉之旅

沈傑群

正是生命裏那些如豆子芝麻般的小事,構成了時間,組成了跌宕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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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春節是「看」人的時刻。

無論過去一年你在工作、生活裏與多少人產生交集,春節這個時間段「看人」,具有與眾不同的意義。

從踏上那段回家的旅途開始,你一直會看見其他匆匆歸鄉的陌生人,你也要去見很久不見的親人。對於漂泊在外的人而言,家鄉終於從「遠方」恢復為距離越來越近的溫情之所,我們也總算從平日的節奏裏抽離出來,把目光投向與自己的「出發之地」息息相關的面孔——不帶任何修飾與遮掩,只想以最樸素的視角看看家鄉,品讀那些人生。

懷著這樣的心境,今年春節回老家前夕,我特意在行李箱裏放了一本楊本芬在83歲出版的書【豆子芝麻茶】。我覺得,無論是她寫的人,還是我們透過紙頁看這位作家本人,兩種閱讀切入口都能收獲珍貴的體驗。

對於很多人來說,「楊本芬」並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現居江西南昌的楊本芬,17歲考入湘陰工業學校,後進入江西共大分校,未及畢業即下放農村。此後數十年為生計奔忙,相夫教子,後從某運輸公司退休。

原本退休後的時光,是流逝於一條看似很尋常的路徑上的:去南京幫女兒帶孩子,做家務。誰能想到,花甲之年的楊本芬因為在女兒家書房偶然讀到【江上的母親】,讀得落淚,萌生要寫母親故事的沖動。

於是,60歲的楊本芬開始在女兒家的廚房寫作:坐在一張矮凳上,以另一張略高的凳子為桌,在一疊方格稿紙上開始動筆書寫她的母親,以及一家人的故事。

80歲,楊本芬出版處女作和代表作【秋園】,她寫了母親秋園坎坷的一生——憑一人之肩扛下生活所有重擔,又始終保持善良的內核,溫暖子女與親友。此後,楊本芬陸續出版【浮木】【我本芬芳】等作品,2023年年底出版【豆子芝麻茶】。

「在廚房開始寫作的女性」「用筆趕路」,讓大眾註意到這樣一位特別的素人作家。而更為打動人的是楊本芬書寫的故事本身,那些如土地般質樸的文字,蘊藏著真切而洶湧的情感,讓和她一樣的普通女性「被看見」。

楊本芬用自己的筆寫人生,寫女性這一生可能會經歷的所有真實情感:坎坷、苦楚、困惑、溫暖、勇氣……透過這位老人,你會意識到,女性有多艱辛、多堅韌,而寫作又多麽有力、多麽重要。

從【秋園】到【豆子芝麻茶】,她的每本書都是小小的,卻格外有質感。這位女作家的寫作,是回憶,是記錄,更是一種發聲。

在楊本芬出版【我本芬芳】那年,我曾有幸和她有過一次交流。她很有耐心,聲音誠懇而溫暖,頗有療愈感。

我清楚記得楊本芬那樸素、動人的言語,比如她提到,如今擁有了自己的書房,坐在書房裏看書是很享受的。

她提到寫作時說:「反正我就是需要一個塑膠袋子、幾個本子,然後一支筆,隨時隨地寫,還是怕忘掉很多事情。」

那次交流,楊本芬提到已完成第四部小說的書稿。一年半後就等到了新書的面世,不過我沒有立刻閱讀,因為總想等著一個「直覺更適合翻開這本書」的時刻。

根據介紹,在書寫過母親(【秋園】)、鄉親(【浮木】)、婚姻(【我本芬芳】)之後,楊本芬在【豆子芝麻茶】裏將目光聚焦到秦老太、湘君、冬蓮這3位女性的婚姻上,講到了女性在親密關系當中的困惑與痛楚、選擇與擔當、勇氣與堅持。

此外,她回憶了與媽媽和哥哥一起經歷的往事,以及兩位至親離世之際的錐心之痛。

楊本芬的書,其實算得上是一段「尋鄉之旅」。正是生命裏那些如豆子芝麻般的小事,構成了時間,組成了跌宕的情感。

在今年春節來臨前,我莫名覺得可以在返鄉路上,或是在深夜的老家房間裏翻一翻【豆子芝麻茶】。這裏有我熟悉的楊本芬,也有我需要進一步加深了解的她的思想。

余華曾經如是評價楊本芬的書:「有些人的一生,可能他從來沒有使用過技巧,但他也過得挺好;還有一些人的一生,用了很多很多的技巧,結果過得很糟糕。而楊本芬就是,像用一種沒有技巧過了自己一生一樣的,沒有技巧的方式,寫了關於自己的書。」

沒有技巧的寫作,感動著這片土地上的你我。社會擁有我們,而我們擁有自己的方式之一,就是書寫和銘記自我的人生,去勇敢表達出來。

帶著童年的書去冒險

白簡簡

從求學與工作的城市回到童年生活的小鎮,就像一趟從現實開往想象的列車。我正在花18年時間,經歷從家鄉到故鄉的冒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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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一年出幾十趟差的人,在路上是常態。常態就意味著不必刻意,就如同用早晚高峰乘坐地鐵的時間來閉目養神,差旅途中亦是如此。但是,回家的旅程是特別的,尤其是過年回家,兩個小時的飛機或者4個半小時的高鐵,因為一個「回」字而有著鄭重的儀式感——我會看一類特定的書——從小看到大的書。

從小看到大的書有兩種,一種是特別長的系列,盡管早已完結,但看完尚需時日;一種是同一個作者的新作,幾十年來,作者與我都兢兢業業。

不過,在漫長嘈雜的交通工具上,潛心研讀詩詞歌賦理論文獻,我修為不夠確實做不到,能讓我忽略周遭環境看得進去的書,只有那些情節環環相扣類別的小說。冒險,去全世界冒險,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身不能至,以讀書向往之。

小時候最吸引我的書,除了不同版本的「十萬個為什麽」「少年兒童百科全書」「世界未解之謎」……就當屬各類冒險懸疑故事集了。比如,衛斯理系列從中學一直看到大學,甚至工作後的上下班地鐵上——一個小時剛好夠我看完一個故事。主人公的腳步永無止歇,一百多個故事沒有結尾。2022年,衛斯理的作者倪匡去世,我才意識到這個系列永遠不會再更新了,就像我消逝的童年與漸行漸遠的家鄉。

衛斯理的冒險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動輒靠外星人來回答一切未解疑團。而蔡駿和那麽多他編造的故事,更喜歡從日常出發,由頭可能是一則真實的新聞,主人公的身份可能是個年輕學生。這種代入感讓我更加相信,指不定哪天我就解鎖了平行時空的按鈕。

向往外面世界的冒險,在我的童年文化生活中已經初露端倪。看動畫片,不愛【櫻桃小丸子】【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之類的家庭題材,喜歡的是像【海爾兄弟】那樣勇闖天涯;最愛看的電視節目是【正大綜藝】,後來念新聞系也和羨慕主持人能全世界跑不無關系。

工作原因采訪過蔡駿,我的開場白就是一句「我是看著你的書長大的」,一度讓雙方既暴露年齡又陷入沈默。這類和你一起成長的作家,主打一個「陪伴」。所以,當我發現他這些年改變風格,作品有了懸疑之外的意味,一時不知道是欣喜還是失落。比如,這次路上準備看的這本【一千萬人的密室】,仍舊有著熟悉的反轉,可在緊張刺激的故事之外,作者顯然想要更大的文學空間。

作者都長大了,我還在留戀什麽呢?精神內核相當穩定的蘇東坡告訴我們,自其不變者而觀之,物與我皆無盡。所以,可以換個角度。從求學與工作的城市回到童年生活的小鎮,就像一趟從現實開往想象的列車。我發現,住的小區20多年沒有變化,門口的護城河和河上的石橋,可能幾百年沒有變過。這種凝固了的時間,就和書中的故事一樣,充滿了穩定帶來的魔幻感。

作家劉亮程說,家鄉需要我們離開,到了遠方,獲得了認識她的能力,再把她重新撿拾起來,然後,成為故鄉。從這個角度理解,我正在花18年時間,經歷從家鄉到故鄉的冒險之旅。

18年是一個值得記憶的節點,因為我從18歲離家北上,今年正好是第18年。從此,離家的故事會越來越長,而家鄉與童年只定格在那18年。這種只知起點、不知終點的旅程,真正是一場超級大冒險。那些書上的冒險,曾經帶著小時候的我步入大人光怪陸離的世界,又在我長大後,帶我重回終究是大團圓結局的想象世界。

如果拍電影,這樣一段人生經歷可以搭配車窗外急速變換的城市與村莊、手中刷刷翻過的書頁。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需要用這些具象的東西來提醒我,逝者如斯夫,不如早還家。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