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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鮑賢倫:師恩綿長

2024-08-20辟謠

徐伯清先生把培養學生當作了一生最大的樂事。

徐世平為父親徐伯清作油畫肖像

徐伯清先生是我的恩師。1973年冬日的某一晚,我手持韓天衡先生的介紹信,敲開了臯蘭路27號二樓徐宅門。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踏進徐家的門就決定了我的人生大事,從此我與書法結下了不解之緣。

徐老師教學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首先他篤信數量是質素的必要前提。他布置給學生的作業量需要每天用六、七個小時才能完成,用這種不近人情的要求磨礪學生的心誌,也無情地淘汰完不成作業的學生。其次他讓學生先寫隸書,再寫草書,然後再正式寫楷書。寫隸書時他說這是「正手腳」,寫草書時他說「一個字的第一筆是上個字的末一筆。」可見這都是為寫楷書作必要的鋪墊準備,並非想短時間內讓學生掌握隸書、草書,完全是一套訓練的策略。再其次,他讓學生摹寫他寫的字。用摹而不是臨,這是得形最好的方法。每次在徐宅,我就靜靜地用一方大漢磚硯磨墨,然後徐老師展紙書寫毛澤東詩詞,我在一旁用心觀看。寫完待幹時,聽徐老師聊一小會天就攜字回家。那個年代買不到古代字帖,也不能寫唐詩宋詞,所以只能以老師的字為摹本,我們做學生的也因此都收藏有老師不少的珍貴墨跡。

經過徐老師的這番訓練,我們獲得了較紮實的基礎。待春來時節,有各種法帖碑刻開啟視野,我們就有可能各擅靈妙奮力前行了。可以說徐老師是最好的老師,能接受徐老師的訓練,是做學生的福分。

徐伯清書法作品

徐老師與我的師生關系是平淡而又溫情的。寫了兩三次隸書作業後,徐老師就說你學過隸書,可以直接寫草書了。到1975年,徐老師告訴我上海市青年書法篆刻展正在組稿,讓我投稿。結果我的一件四尺整紙隸書中堂第一次在市青年宮正式展出。是年年底,我就離開上海去貴州大山裏的三線工廠工作了。上班之余不斷地摹寫草書和小楷,又不斷地一包包寄給徐老師。小京師兄後來告訴我,徐老師贊揚我完成了50萬字小楷,並樹為同學的榜樣。

這期間,我回上海探親,正逢徐老師承擔了【常用字字帖】草書部份的書寫任務。徐老師收集了舊時的多種字書,把每個字的各種草書寫法都摹寫下來,他再擇優書寫進入字帖。我有個把月的假期,正可以幫助徐老師完成一部份摹寫的先期工作。這也是徐老師對我的另一種非常特殊的訓練。

徐老師參與書寫的【常用字字帖】

1977年恢復高考,我報告徐老師準備參加高考,暫停書法學習。徐老師欣然同意。1981年我參加全國大學生書法競賽獲一等獎,徐老師也為我高興。1983年我去看徐老師,範韌庵老師也正好在。徐老師把我登在【書法】雜誌上的作品給範老師看,範老師說了兩個字:「不俗。」

大概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吧,徐老師告訴我他準備去日本(定居的意思),要我與他同去。我回家趕緊報班學習日語。後來徐老師不再提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到九十年代,徐老師多次帶學生來紹興、來杭州,與我的家人、學生相聚,留下不少溫暖的記憶。那時候徐老師似乎不太與我談論書法了,我偶然說起書壇事,他說他不看當代人的書法,我一時不解,後來才回過味來,那是徐老師站在高處的目光,透著清醒和孤傲。

徐伯清與吳湖帆合影

徐老師喜愛鑒藏,臯蘭路27號的房間並不大,凡是可以掛字畫的地方全部掛滿了,記得董其昌、惲南田、吳湖帆等大家的作品密密麻麻地占滿了墻面。七十年代時,還不時有人把要出手的老字畫送到他家來。有一次我說要想買兩只鏡框,徐老師指著墻角的一堆紅木鏡框說,人家送來的,你挑吧。我不懂,請徐老師幫忙挑出兩只。鏡框裏有畫,一件是鄭午昌,另一件是陳定山,是某醫師家裏出來的。聽說因為「文革」掃四舊,鏡框賤賣,徐老師收了許多,利用這些鏡框在蓬萊公園舉辦了一次書法展覽。這是那個年代少有的書法展覽,也是我看過的第一個書法展覽。

師母張錦培老師在學校裏教美術,民國時已是梅景書屋入室弟子。張老師在家話語不多,對學生也多有關心,曾畫二頁白描花卉送我。徐老師夫婦育有一子即世平師兄。世平師兄幼承家訓,書畫並進。我去徐家也常遇見,聽他說一些社會上或書畫界的事,徐老師則常催他快到老師家去。

徐伯清全家照(攝於20世紀50年代末)

後來世平師兄去了美國,再後來又進了王己千先生家,在王先生身邊見多識廣,繪事也大長進,特別是在藝術品收藏界頗有名氣。他回國時,我們也有見面,他贈我仿真復制的古代書畫,還對我們正在編纂的【宋畫全集】提出他的建議。世平師兄的太太姜再尹女士,當時就是徐老師最得意的女弟子,寫得一手好字。

徐老師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極高的。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沈尹默先生在青年宮辦書法班培養了一批書法篆刻人才,徐老師就是任課教師;吳湖帆先生為籌建上海中國畫院,提出了一份建議名單,徐老師就被列在「青年畫師」之中。我親眼看著徐老師把小草寫得絲絲入扣,又把萬千波瀾攝於小楷的點畫之間,那工夫的精湛實在讓人折服。但是徐老師卻把培養學生當作了一生最大的樂事,不僅面對面教,還上電視台開欄目講授,受教的學生難以計數。或許有的學生至今仍然樂此不疲,有的學生已經不寫了,書法都是我們的人生經歷,書法都賦予了我們生命的滋潤,這都是徐老師帶給我們的。

師恩綿長,永銘我心。(鮑賢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