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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姑娘記憶裏的黃河路:有面子,有生意,有團圓

2024-01-09辟謠

【繁花】中的黃河路。圖源:「【繁花】主創揭秘黃河路傳奇故事」影片

濃稠的「上海腔調」,霓虹招牌之下,黃河路上的江湖兒女被拉入時代浪潮中。【繁花】劇裏每一個角色,很多上海人都能對應上自家弄堂裏的人物。

看到王家衛鏡頭裏的繁華上海,上海姑娘火月和管琳翻箱倒櫃找出兒時照片,分享著她們記憶中的黃河路。

管琳的照片裏,她燙著和劇中老板娘盧美林同款的卷發。還有父親當年下海做生意的照片,他是管琳記憶中的「寶總」。

在「80後」火月眼裏,黃河路上的生意人浮浮沈沈,電視劇拍的是黃河路,其實就是那個時代上海灘的縮影。

記憶很深,但不願再回去

火月在黃河路長大,在她記憶裏,90年代的上海是生機勃勃的。

工薪階層很難理解,有的人薪金一個月才幾百,衣服就要穿夢特嬌,香煙要抽萬寶路,一個大哥大2萬塊。黃河路上談生意的老板給小費出手就是百元大鈔。

1991年,火月十周歲,父母在黃河路的飯店給她擺了幾桌。那時她媽媽的月薪才500多元,爸爸還是辭職的無業遊民。

91年火月十歲生日,在黃河路上辦了幾桌。本文圖片除標註外,均為受訪者提供

但火月的父母很敢。有一次,她的爸爸打麻將「贏麻了」,一高興,當天就帶她去中百公司花700多塊買了一輛單車。「很難想象吧,那時他們一場麻將輸贏就已經上千了,一台面的鈔票。」火月說。

那時候,火月的媽媽很喜歡給她穿一件大紅色的翻領夾克,「口紅塗好,額頭點好,面孔也是兩攤大紅。」

家裏的大人們都有雙面呢大衣、踏腳褲、皮夾克等時髦單品。她的姆媽、嬢嬢、阿姨,人手一條踏腳褲,上身搭配夾克衫或大衣,裝扮頗為講究。

藍衣服是火月的媽媽

一張照片上,火月的媽媽和自己的小姐妹穿著時髦套裝。火月自豪地指出,「藍衣服是我媽,黃河路喇叭花」。

服飾業的興起,也帶動上海一批人致富。她回憶,1989年,最早牛仔褲就在青海路服裝市場做,大衣要晚兩年。那時候七浦路還只是小商品市場。

她眼看著街坊鄰居發家致富。鄰居中間,第一批做牛仔褲的「發了」,緊接著,第一批做呢大衣的「發了」,第一批買股票的也發了家。唯獨她家沒發。

火月至今印象深刻:家裏閣樓上堆的是人家抵債給她爸爸賣不出去的人造棉裙子,堆成小山,晚上睡覺都要爬進爬出。

「跟寶總沒得比,我爸純屬小打小鬧。」火月說,她的爸爸也做服裝生意,外面批發貨回來,換個標簽,然後出去倒賣。若賣得好,就去紹興柯橋進料子自己打樣生產。不過,想要有一款兩款賣得紅火,那是千載難逢的。

火月的媽媽,「黃河路一枝花」,雙面呢大衣+踏腳褲。

火月說,這是眼光問題,也是命。當年為了讓服裝在徐家匯的第六百貨上架,她爸爸要想盡辦法打點關系,櫃台好不容易進去了,還要討好營業員,「天天像菩薩一樣供著」。

生意難做,她爸爸還經常會把別家銷量好的款式買來,打板生產好,再讓媽媽帶著自己去店裏退掉。火月很不喜歡這種事情,因為每次人家臉色都很難看。她的爸爸總是一副腔調:「婦女兒童出場,人家面孔難看歸難看,退還是會給你們退的。」

童年是有濾鏡的,人的記憶總會過濾苦難。要說現在願不願意回到黃河路,火月是不願意的。

上海石庫門的住房條件離不開刷馬桶和倒痰盂。火月生活過的黃河路,就是寶總穿過的一條條弄堂。這家在刷痰盂,那家在燒飯,是她長大後過濾不掉的難。「全上海石庫門都如此,葛老師大房東要倒,鋼琴老師,美術老師,包括玲子都要。石庫門裏72家房客都要,只是導演沒拍出來而已。」

火月現在住在金橋,住房條件改善很多。看了【繁花】,火月像掉進歲月的「米缸」。這波回憶殺讓她感嘆,「真的要感謝編劇感謝王家衛,我們黃河路回來了。」

她在網上搜尋黃河路的老鄰居:「黃河路原住民,有認出來的老鄰居,我們至真園碰頭」。

現實中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黃河路,燈牌林立。圖源:「魔都一瞬」影片

在黃河路上可以結識商業夥伴,積攢人脈

管琳對黃河路的記憶有股票,有面子,有生意,也有團聚。

最早,管琳的爺爺在銀行工作,她的爺爺幾次跟她爸爸提起股票,看著好勢頭,讓他一定要去買認購證,但她的爸爸不為所動。直到一次他們家去黃河路吃飯,老板娘和客人茶余飯後的談資都成了股票,爸爸才慌了神。

試水股票便從這裏開始。那次,黃河路上的老板娘問她爸爸:「管總,股票買了伐?」管琳的爸爸說,沒有。但吃完飯,爸爸在回來路上,已經打算趕緊把認購證買了。

股民老吳正在展示當年的「股票認購證」和「股票賬戶」。來源:上觀新聞(2010年12月13日攝)

據上觀新聞報道,1992年1月19日,上海首次發行「股票認購證」,供應期至當年2月1日截止。這年的「股票認購證」每份收費30元,搖號中簽才能認購股票。

管琳記得,當時爸爸的運氣並不好,中簽概率極低。「爺爺買十張還中一個,我爸買了很多,只中了三個。」她印象中,排隊認購的時候,有人拿著大哥大,看著有腔調,別人就會湊上來問,你買多少張?

如果沒有搖中,這些紙當時就跟「廢紙」一樣。號碼是連號的紙,因為像支票尺寸大小,管琳和同學會把這疊紙帶到學校,假裝是支票,然後在上面寫字,假裝開支票送給別人。

管琳小學讀的上海民辦私立學校,班裏有好幾個同學的家長在黃河路開飯店。她回憶,同學家長的打扮和劇中李李一樣:穿的布料很滑,戴個金絲邊的眼鏡,很江湖氣。不僅如此,有的人還煙不離手。

管琳的爸爸做運輸生意,同時也炒股票。那陣子,有比較重要的客人,就會去黃河路請客吃飯。

那時黃河路上的飯店一樓面向散客,樓上構造以包廂為主。老板娘經常會用上海話招呼客人:「 儂跟吾去隔壁包房喝杯酒,」老板娘也會帶客人去其他包廂敬一輪,非常八面玲瓏,意思是讓客人在吃飯之余,多結識一些商業夥伴,積攢人脈。

當時消費很高,吃一桌飯基本不低於1000塊,還不能刷卡。管琳記得,她爸爸總是準備兩摞鈔票放在口袋,當場現金結算。

2023年12月28日,苔聖園。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每到春節,黃河路上更熱鬧。老板娘看到老客人帶著小朋友來了,一進門紅包就先塞到小朋友手裏。上小學二三年級的管琳開啟紅包一看,200塊。而且走到每家門口,看老板娘都在發。她也不懂事,想進每家店拿紅包。

後來爸爸勸阻說:「儂今朝拿幾只,我就要‘還’多少出去。」她才知道,拿了紅包要還人情還回去。

她印象裏,黃河路非常繁華,有很大的霓虹燈,只是門口拉客沒有那麽離譜。一條美食街上一定有幾家精品店,賣衣服特別貴。去黃河路吃飯的人都要面子,帶女朋友或紅顏知己,對方可能會「敲竹杠」,讓男方在店裏買東西。「而且他們不會討價還價,老板娘們都吃足了他們的心態。」

1993年左右,管琳一家在黃河路上家庭聚會

管琳的爸爸的生意做大了,家庭聚餐,時不時要去黃河路。去的多了,感覺路上的人都認識他,就像「寶總」一樣。

賣香煙的人也知道管琳爸爸要買什麽煙。他們拿著木頭箱子站在馬路邊,看到老顧客,就會說「我到裏面去拿給你」,然後去旁邊的弄堂裏取貨,不敢賣假煙。

管琳一家三口

家裏人出門都有自己的派頭。女性長輩去黃河路吃飯一般要燙頭。「吃飯不燙頭是不可能的。」管琳媽媽比較考究,不僅自己精心打扮,還給女兒「穿金戴銀」。

管琳都是戴媽媽的戒指,戒指很大,媽媽就用紅繩子繞很多圈,讓直徑變小。此外也會帶她去理發店,燙一次性卷發。頭發回去要洗很久,管琳自己並不喜歡。

一大家子去飯店,一般都是在包廂。老顧客說明慶祝的來意,老板娘就讓廚房把菜配好。幾道招牌菜必須有,甲魚、蛇肉很流行,有了這些,這一餐才上檔次。

漸漸地,管琳後來很少去黃河路了,她覺得此處已不是當年模樣。在管琳腦海中,黃河路永遠是光彩奪目的,也承載著一家人的團圓記憶。

(文中火月、管琳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