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節，我帶家人去了一趟 河池 ，最大的感受是，這個地方遠比桂林豐富、迷人。你可能會問，河池是哪兒？
是個小縣城吧？河池，位於桂林西北一隅，地處旅遊大省廣西卻毫無存在感。聽說過「壽鄉巴馬」的人，絕對遠比聽過河池的人多，雖然巴馬只是河池2區9縣中的一個縣。不過，我倒早已與河池相識。
讀大學時，一來自河池的苗族同學說過一句話，讓我對河池種草至今： 「不知道桂林有什麽好去的，我們家一推開窗戶，就是那種景色。」
公路上的天然「立交橋」
也許是喀斯特景觀看膩了，她才會選擇到蘭州上學，去擁抱大西北的黃土和風沙。但對任何外地人來說，河池的風光都是世界級的。
這裏藏著喀斯特地貌的各種可能性： 藍寶石般晶瑩的地下河水，會從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天坑、天窗、天生橋組成的「喀斯特天團」...... 就連主城區宜州的山山水水，也曾讓見多識廣的徐霞客眷戀不已，留下兩萬多字的遊記。
河池是廣西最晚開通高鐵的地級市，可見此地山之高峻、路之艱險。私以為，高鐵雖方便，可在河池自駕的體驗是無與倫比的。只有最具好奇心的探險者，才能深入領略這片壯鄉的神秘之美。
河池知名度低，是一系列現實因素決定的：僻處喀斯特山區，歷史上交通不便且經濟欠發達，景觀上也沒有北海的碧海銀灘。山水雖多，卻不似桂林那樣有歷代文人背書；鄰居是貴州老鄉，不像百色和崇左挨著越南，有跨國瀑布和邊境口岸等宣傳點；面積雖大，卻被百色壓了一頭，在廣西屈居第二。自古老二難出頭，信也。
河池鄉間的自然風光 | ©圖蟲：少昊
但河池也有屬於自己的大IP： 劉三姐 。據說這位唐代的歌仙，就是河池宜州（一說為羅城）人。宜州還專門修了個「劉三姐故裏」景區，裏面會安排壯族同胞與遊客對唱山歌，頗有種90年代跟團旅遊的復古感。其實， 在宜州不需要進收費的景區，就足以感受真山真水的美好 。
劉三姐劇照 | ©【劉三姐】
流經宜州市區的這條河名叫 龍江 ，從貴州的荔波小七孔逶迤南來，所以河水甚為清澈。龍江邊建了長長的親河步道，時不時能瞧見男人下河遊泳，女人在河邊摘菜、洗衣服，和風景融為一體。
宜州市中心龍江橋畔
等走累了，不妨在路邊找家燒烤店，體驗下聞名廣西的 宜州果醬燒烤 。每個地方的燒烤各具特色，但大抵是靠辣椒和新奇的食材吸引食客。宜州燒烤則是用百香果醬的酸甜，中和掉燒烤的油膩，並提煉出食物本身的鮮爽滋味。很多人專程來到宜州，就只為了這一口。如果果醬燒烤還嫌不過癮，可以去金城江來一頓 酸湯豬腳火鍋 。本地酸湯的味道與黔東南的紅酸湯不同，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而一些特殊的食材，如豬天梯（上顎）、豬眼睛、豬眼瞼、牛肛閑（肛門周圍一圈有褶皺的肉）……好之者眼饞，膽小者勸退。
宜州幹撈粉 | ©圖蟲：跨界大叔
從宜州向西開70多公裏，就來到了河池的老首府 金城江 。金城江和龍江，其實是同一條河的兩個名字，再向上遊至金城江區六甲鎮境內，這條河又被成為「打狗河」。可見這片地區古代的交通阻隔程度，讓上下遊距離很近的百姓之間，連地理名詞都難以形成共識。我們在金城江，遇到了河池之旅的第一個華彩樂章： 龍江第一灣 和 六甲小三峽 。
宜州山水與人文共生
與國內主打壯闊的峽谷景觀相比，龍江第一灣多了一絲喀斯特地帶獨有的秀美。這裏的山從海拔而言並不算高，但勝在崢嶸蒼翠。想象一下，一群放大版的太湖石佇立在天地間，一條碧水曲折回環地流過，這就是中國人最愛看的風景。畢竟，喜歡奇石、不規則和曲線，是中國人代代相承的審美密碼。龍江第一灣只可俯瞰，而相隔不遠的六甲小三峽則可乘船遊覽，與遊人更加親近。
龍江第一灣 | ©圖蟲：李明
我去過長江三峽，與之相比，六甲小三峽的航程無疑要短得多。但自三峽大壩蓄水後，長江三峽的水道變得太寬，遊人已經沒有了一千多年前酈道元那種「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的感受。而在六甲小三峽，遊人可以在狹窄的水面上看兩岸高山夾峙，壓迫感油然而生。
六甲小三峽高山夾岸
尤其在天門峽段，隨著遊船駛過河灣，兩岸的山峰真的會像關門一樣，在視覺上逐漸交疊在一起。幾秒鐘後，「天門」漸漸開啟，柔和的陽光一點點照亮水面，驚嘆聲、快門聲，響作一片。但真正的高潮還在後頭。遊船駛出三峽，驟然進入一片開闊的山間谷地，兩岸遍布著村居、良田和鳳尾竹，頗似陽朔遇龍河，卻比遇龍河更加靜謐，更符合我對「世外桃源」的期許。
鳳尾竹包圍著民居
鳳尾竹似乎是廣西的標誌性植物，處處可見；而船上的導遊告訴我們，古時在廣西行船者，看見鳳尾竹，便可以停下來歇腳或投宿。因為鳳尾竹需要人為種植和養護，有鳳尾竹的地方就有村落。導遊說，住在這片開闊地的壯族同胞前幾年才修通路，此前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的田地除了這片不大的開闊地外，都分布在山間的犄角旮旯，生活相當艱辛。在連一條河的名字都難以統一的廣西，鳳尾竹卻能成為一種共同的美的符號，可見人類對於審美的共性追求，足以跨越山海、民族和國界。
畢業前後，我看了幾本王陽明的書，了解到「狼兵」的存在。在王陽明的時代，朝廷軍隊已極為「拉胯」，所以南方一有亂事，大明朝廷就會緊急派「狼兵」去鎮壓。所謂「狼兵」，就是西南少數民族組建的軍隊，主要出自廣西東蘭、南丹等壯族聚居地。東蘭和南丹屬河池治下，境內重巒疊嶂，古人在此生存不易，又與外界缺少來往，養成彪悍的性格和體魄。後來土地革命時期，東蘭人韋拔群領導了廣西右江起義，再次證明了這片土地旺盛的生命力。
紅水河河池大化百馬渡口 | ©圖蟲：梁傑
可與河池類比的地方，是湘西。清末，八旗兵和綠營兵羸弱不堪，出自鳳凰的「竿軍」異軍突起，成為湘軍中的一支重要力量，為清廷剿殺太平天國立下赫赫戰功。在沈從文筆下，鳳凰是個苗漢雜處的地方，造反與鎮壓此起彼伏，鳳凰人遂形成好勇鬥狠而又豪邁尚義的性格，和「狼兵」差相仿佛。 湘西和東蘭，以及東蘭周邊的巴馬、鳳山，同是自古出好兵的地方，也都藏著絕世殊俗的美景。
紅水河第一灣
剛剛沖出雲南群山的 紅水河 ，向東入廣西境內，又一頭紮進十萬大山的包圍圈，劈開一道數百公裏長的險峻峽谷。在東蘭，紅水河被堅硬山體所阻，掉頭拐出一個完美的U形，被稱為 「紅水河第一灣」 。站在對岸山頂俯瞰，其氣魄之大，即便與金沙江第一灣和科羅拉多大峽谷的馬蹄灣相比，也是不遑多讓。U型的頂端，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圓餅型的水潭，渾圓規整，仿佛是人工開鑿形成的。在某些時節，魚兒會困在這些水潭裏，給當地人帶來大量漁獲。古人的知識無法理解這種現象，便把這些「圓餅」當作上蒼的庇佑。
U型頂端處形成的大小圓潭 | ©圖蟲：楓葉s
實際上，這些水潭的形成，也與喀斯特地貌有關。河流有「凹岸侵蝕，凸岸堆積」的規律，在強大流水的沖刷下，U型頂端的石灰巖收到侵蝕，形成淺坑。同時，流水在岸邊又產生了一些漩渦，像一把裝有鋼刃的圓規，把受侵蝕的河岸越削越圓。峽谷對岸修了兩個觀景台，一個在山巔，是個銅鼓型的觀景樓，上面圍了一圈玻璃棧道，可以360°觀賞群山和峽谷，但要收幾十元門票；另一個在觀景樓下方的公路邊，模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亭子，但勝在免費，且同樣能把核心景觀一覽無遺，所以建議行車至此，在亭子處稍作停留即可。
紅水河山巔觀景台 | ©圖蟲：郭冀華
離開紅水河第一灣，沿著公路向前，便能抵達名聲在外的壽鄉 巴馬 。 長壽村 和 百魔洞 ，到處都是一心想祛病延年的老年人，但年輕人來巴馬也有別的樂子，至少 巴馬烤香豬 值得一嘗。在廣東，除非點一整只烤乳豬，否則很難享受到皮脆柔嫩的烤豬肉。巴馬的烤香豬則是切好了，在菜市場散著賣，很多巴馬人買來邊走邊吃，嘎吱嘎吱的很是帶勁兒。香豬是巴馬的名品，瘦而不柴，肥肉香口不油膩，加上烤得焦香的金色脆皮，令人食指大動。
巴馬烤香豬
拋開長壽之鄉的噱頭，巴馬的風光稟賦也極佳。我至今無法忘記，駕車進入巴馬時，當地正在修路，一路顛簸，漫天塵土飛揚。偶然向窗外看一眼，天空正被夕陽照的通紅，巴馬 賜福湖 也連帶著成了片「紅海」，遠山則在曖昧的光線下似真似幻。一位漁翁在湖上泛舟，撒開漁網，濺起閃著金光的浪花。那一刻我真想踩一腳剎車：不走了，就呆在這兒了。
紅水河江上泛舟 | ©圖蟲：梁傑
所幸，第二天的目的地 水晶宮 不負盛名，足以慰藉對賜福湖依依不舍的我。對許多人而言，溶洞是種頗為雞肋的景點，但水晶宮內有大面積的乳白色「水晶」，宛若一片冰雪世界。只需一點微弱的人工燈光，「水晶」們就把幽暗的洞室妝點的璀璨奪目，讓我聯想到凡爾賽宮鏡廳。只是這天然形成的奇觀，是任何人工雕琢都無法比擬的。這些「水晶」，學名叫卷曲石、石毛、晶花，它們是極其罕見的非重力水沈積物。一般而言，溶洞頂部的水會攜帶碳酸鈣，在重力作用下向下滴落，逐漸形成常見的鐘乳石和石筍；但當水的表面張力大於地心重力時，它結晶生成的石毛、卷曲石、晶花就可以向任何方向生長，甚至扭曲著生長。數百萬年演化後，巴馬水晶宮洞頂被染成了漫天皆白。
河池鐘乳石水晶宮 | ©圖蟲：gringos
巴馬還有個百鳥巖，是座水遊溶洞，但我更推薦距離不遠的 鳳山三門海 。作為同類別景點，三門海的「藍色果凍水」，是百鳥巖乃至其他溶洞所難以比擬的。 三門海是全國唯一的水遊天坑景區，擁有7個「天窗」，也就是在地下河上形成的天坑。 遊人在行船過程中，首先進入幽深的洞穴，繼而看到盡頭的亮光一點點放大，周圍的石頭被河水渲染成淡淡的藍色。船行至洞口，垂下的鐘乳石仿若仙境的大門，將遊人引至天窗之下。天窗四面絕壁，可以在這兒感受什麽叫「坐井觀天」。接著，小船又會駛入一片幽暗中。如此反復三次，被稱為「三暗三明」。這種奇妙的體驗、絕對的景觀特殊性，讓三門海踏進了「此生必去景點」的俱樂部。
鳳山三門海
東巴鳳，幾乎集齊了喀斯特地貌的所有類別，一直是資深驢友的寶藏路線，如今也越來越為普通遊客所知。 如果時間充裕，還可從鳳山西行進入百色市的樂業縣，那裏有全球最大的天坑——大石圍，以及世界上最大、最美的天生橋——布柳河仙人橋。 如果說桂林的喀斯特美的盛名在外，河池的喀斯特則勝在千姿百態。走完河池，你完全可以和身邊只去過桂林的朋友吹牛："不知道桂林有什麽好去的，河池到處都是那種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