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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往事——挖樹根

2024-01-29圖片

風風火火的秋收、秋耕、秋種結束了,冬季水利任務正在醞釀中,農村總算有一段相對清閑的日子。父親清晨一起床就背著把鍬就出門了,快到吃早飯的時候,母親讓我去找父親回家。我出門在路上遠遠地望去,只見父親時不時用鍬在路邊草叢裏拔開枯草再觀察什麽,還時不時挖幾鍬土像是做記號一樣。

吃飯時,父親說他早上已經標記好了幾個大樹根,要利用這幾天全家一起上陣把樹根挖出來晾曬,到冬天烤火用。並且說要快,否則就快被村裏的「憨子」或「苕氣」(農村頭腦有問題但四肢發達的人)搶先了。在農村,公路邊的樹歸集體,樹砍伐後留下的樹樁樹根可以由農民自行處理。

挖樹根基本就是一個力氣活,當然也需要一定的技巧,一個大樹根挖幾天都是有可能的。父親準備好工具:鐵鍬、斧頭、鐵鎬、篾刀、鋸子、繩子,然後來到已經看好的樹根前面,只見樹根表面的樹樁已經被父親用土淺埋標記過了,意味著這個樹樁的歸屬就是我家了。

以樁為心,以圓為界。父親看了下現場,估摸了下樹根分布及走勢情況,用鐵鍬以樹樁為中心畫了一個圓,然後我們一家就分工以圓為界,由外向內、由淺入深開始挖土。

遇土下挖,逢阻清除。挖樹根不能像平常那樣用力快速挖土,因為土下面到處都是可能的樹根及分叉,還有小砂石子等,一不小心就會崩壞鐵鍬的。每鍬下去,試著用力往下探,如沒有遇到明顯的阻力則翻鍬取土,否則,則輕輕開挖看下阻力是什麽。如果是小樹根,則用鐵鍬或斧頭斬斷;如是小沙石,則徒手摳出來移除。

先岔後主,點面結合。如果挖到較大的樹根分叉,一時無法斬斷或砍除,則挖土先避開樹根,采取「放開主幹,清理兩翼」的策略,同時使用「鐵鍬清面,鐵鎬扣縫」的戰術,將樹根四周挖開掏空,然後用鋸子將其鋸斷或鋸成數段,不影響後面的挖土為止。

去除四周,保留主根。經過漫長的挖土、斬根操作,大樹根四周的羽翼基本減除,只剩下最大的一個主根仍然深深地嵌入土中,使得樹根仍牢牢屹立在我們面前。我們試著用手搖晃樹根、用腳蹬樹根,看看是否可以撼動,結果是徒勞的,說明同誌仍需努力!

土木分離,終成正果。這時,我們用繩子將整個樹根固定好,用力拉向一側,然後在另外一側開始集中挖土摳縫,將最後的主樹根暴露出來,用斧子、篾刀將其砍斷。此時,這個大樹根的所有根系全部去除,實作了斬草除根,成了孤家寡人,一顆失去大地支持碩大樹根就此安安靜靜躺在我們面前。

日曬夜露,天地修煉。最後,我們一家或拖或拽將樹根拉回家,放到一個靠陽的地方,讓樹根開始新的一段日曬雨淋、風霜刀劍的修行之旅,最後慢慢風幹,等待最後的時刻。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漫天雪花終於在帶著哨子的北風中翩然而至,很快,寂靜的村莊變成了一個白色的童話世界。踏歌而行,踏雪而舞是浪漫主義的想法,在這冰天雪地、冷徹刺骨的時節,烤火取暖才是大多數老百姓的認知與盼望。

我將家裏的堂屋快速清理了一下,在屋子的正中央清理出一片空白區域,然後快速到屋外搬一個已經曬幹的大樹根,去除樹根上的積雪,再將樹根固定在堂屋中央。隨後取一些玉米芯棒、芝麻桿、黃豆桿、棉桿、小樹枝之類的引火材料放到樹根的下面與周圍,點燃火,不斷投入引火材料,慢慢樹根開始緩慢燃燒起來,這時不再添加引火物,樹根靠自身的力量開始發光發熱,輻射四周。

圍著燃燒的樹根,一家人在烤火的同時還開始自己手頭各種的作業。父親翻出家裏的膠鞋,拿出膠水、銼刀,開始將平時沒有來得及修補的膠鞋修補好;修補完膠鞋後又開始編織漁網;母親則指上戴好頂針開始費力地納鞋底,為家人做布鞋;我與小妹每人支一個椅子當桌子開始寫作業,溫習功課。

冬季烤火——一面熱,因此每烤一會,大家就起來活動下,或者把背對著樹根烤一烤,使得全身暖和。這時,調皮的小妹總會去找些引火材料投入火堆中,升起一些明火取暖取樂,父親總是一旁勸說要省著點燒,冬天還長著呢。

到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有些累了,樹根仍然不急不徐緩慢燃燒,淡淡的輕煙在屋裏面隨風飄曳,似有似無的煙氣時不時四處流動,炙熱的樹根烤的人懶洋洋的。父親開啟收音機準時開始聽評書:【隋唐演義】,單田芳那獨有的沙啞嗓音開始半個小時的講述,我也隨著評書的伴隨開始打盹慢慢伏桌而憩……

不知道多長時間,我慢慢醒來,只見我的身上是父母蓋著的棉衣,父母仍在忙碌手中的閑活,小妹則蓋著棉衣還未醒來,樹根仍在持續散發光與熱,屋外的北風已經停止了,但漫天的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從昏暗的天空不停飄下,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感覺肚子有點餓,於是我從廚房找了些薯仔、紅薯,將其埋入炙熱的灰燼中慢慢烤熟。這時小妹也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著我開始烤薯仔,也感覺餓了。小妹不喜歡吃烤薯仔,於是到廚房找了糍粑與團子(一種以菜為餡,大米粉為皮,大小如成人拳頭,圓形地方小吃)過來,將團子像薯仔一樣埋入熱灰中慢慢燒烤,把糍粑平躺在火鉗上,然後拿著火鉗放在火堆的上方(避開濃煙)開始慢慢烤。堅硬糍粑在高溫的關照下慢慢開始蘇醒,扁平的身材慢慢變得臃腫、鼓起,終於一股熱氣從糍粑體內飄然而出,糍粑熟了。小妹迫不及待用手從火鉗上取下糍粑,塞入口中,細細品嘗起來,一股滿足之色立即顯現在臉上。

第二個熟的是薯仔,我麻利地將薯仔從灰燼中扒出來,略涼後,輕輕吹去表面的灰塵,然後輕輕剝去表皮,放入口中,一股軟糯香甜立即充斥口腔,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第三個熟的是團子,這是小妹與父親的最愛,將散發著大米香味的團子從灰燼中扒出來,拿在手上不停吹打,然後從中掰開,咬一口,細細咀嚼,大米粉獨有的清香伴著菜餡的氣息,一股清香鹹鮮立即湧到舌尖,令人欲罷不能。

最後熟的是紅薯,這是母親的美食。烤的香氣撲鼻、軟軟糯糯的紅薯充滿了美食的誘惑,輕咬一口,一股紅薯特有的氣息立即啟用味蕾,令人食欲大動,胃口大開。

經過這一陣能量補充,大家又精神抖擻,再次開始各自手頭的作業。

這時,母親到廚房,切了幾個蘿蔔放在一個瓦罐裏,在切上幾片鹹肉放入其中,加上水,添些鹽,然後蓋上蓋子,將瓦罐放在火堆中開始煨燉,這是為今天準備的晚餐。

在那個缺肉的年代,幾片肉也是一種難於拒絕的誘惑。慢慢,瓦罐開始沸騰,開始冒出裊裊的白汽,其間或雜著一絲肉香,令人無限遐想……

漫長的冬天終於過去,迎來了春暖花開,鳥語花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周而復始,生活水平的節節提升,我們不再去挖樹根取暖,代替的是空調與電熱器。坐在溫暖如春的空調房,我的思緒卻總是不由自主回到那圍著熊熊燃燒的樹根取暖的時代,也許,那樹根燃燒的煙火才是冬天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