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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晁補之的【鹽角兒】,終有一般情別

2024-03-18圖片

原創 秦翰林

宋哲宗紹聖二年(1095年),晁補之因修【神宗實錄】失實之罪,被降職通判應天府。

記性好的朋友,應該還記得,黃庭堅當時被貶黔州,也是因為這個罪名。這些一心黨爭的維新派,在構陷罪名時竟然如此沒有新意,也的確是讓人有點小失望。

到貶所不久,晁補之又以嶽父杜純弟杜纮知應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公事,為避親嫌,改通判亳州(今安徽亳州)。

亳州,古稱亳,別稱譙城。亳字拆分,由高字頭和宅字底組成,所以亳州又稱「高宅之地」。遠在七八千年以前,就有人類在此繁衍生息,是中華民族古老文化的發祥地之一。商成湯滅夏,建立商朝,都於亳190年,在亳境內建嵇方國。魏文帝皇初二年(221年),譙被封為「陪都」,與許昌、長安、洛陽、鄴並稱為「五都」。北周大象元年(579年),改南兗州為亳州,亳州之名,始見於此。

夏時,亳州境西北為有虞氏,東南為塗山氏。塗山氏是不是聽著很熟悉呢,對,就是那個【山海經】中記載的青丘九尾狐所居之地。漢代時,九尾狐還是多子多福的祥瑞之兆,但事情到了六朝就慢慢起了變化;等到了北宋,九尾狐就徹底變成了負面的形象,已經被妖魔化了。據田況【儒林公議】說宋真宗時陳彭年為人奸猾,善於「媚惑」皇帝,所以「時人目為九尾狐」:趙令疇的【侯鯖錄】卷八也有記載:「錢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可見九尾狐在人們心目中已經不是什麽瑞狐、神狐,而是變成了壞東西。

晁補之就這樣,從山東濟州來到了亳州,迎接他的不是塗山氏的九尾狐,而是亳州的梅花。

天寒地凍,萬物蕭條,配合著貶官的遭遇,晁補之的心情可以說是降到了冰點。

可是,進入亳社的那一刻,他立即被眼前的梅花吸引住了。誰說亳州,處處都是蒼涼,沒有好景致?這梅花不就是淩寒獨自開的自己嗎?晁補之仿佛化身成了眼前的梅花,或者梅花變成了晁補之。

在這首【鹽角兒】中,我們已經分不清誰是晁補之,誰是梅花,他們一而為二,二而為一,已經永永遠遠地纏結在一起,留在了詞壇之上。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

王灼在【碧雞漫誌】中曾記載了【鹽角兒】這個詞牌的來歷:「鹽角兒,【嘉祐雜誌】雲: 梅聖俞説:始教坊家人市鹽,於紙角中得一曲譜,翻之,遂以名,今雙調【鹽角兒令】是也。 歐陽永叔嘗製詞。」意思是,曾經有一戶教坊人家出去買鹽,在包鹽的紙上偶然得到了這個曲譜,至於創作者是誰已經不可考了。

遍查宋詞,也只有歐陽修的一首【鹽角兒·人生最苦】,再就是晁補之的這首【鹽角兒·亳社觀梅】了。詞牌的名字雖然取的隨意,但這個詞牌讀起來鏗鏘有力,倒是非常適合晁補之這種不愛做綺語的風格。

花開的時候像雪,雕謝的時候仍然像雪。詞人在前三句集中筆墨,用重復疊句而略做小更的方法,極寫梅花顏色的奇絕。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前面寫了梅花的顏色,接下來就寫梅花的香味。散發出來的清香不在花蕊,也不在花萼,而是從骨子裏飄蕩出來的,清香透徹。上下兩聯似對非對,遣詞靈動,看似無意,實則工於運筆。上聯是說「似」,下聯是說「非」,似與非都在詞人的筆端,也在梅花的枝頭。

花,就在那裏,嚴寒而不改顏色,荒僻而不改香氣。而賞花的人,才是「似」與「非」的主體,也就是擁有了梅花品格的那個人。

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

下闕寫以山桃作比襯,刻畫梅花的神韻和品格。她占盡了從小溪吹來的輕風,留住了小溪中的明月,使那紅得似血的山桃花也羞慚得減損了自己的容顏。堪,是可以、能夠。讓紅艷艷的山桃花羞慚的,不僅僅是梅花的顏色和香氣,更是梅花被文人賦予的那傲霜枝一般的獨立品格啊。

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縱然枝葉花影稀疏,清香淡淡,最終還是別有一番媚俗之花所不能與之媲美的超凡情致。北宋「梅妻鶴子」的林逋,曾寫梅道:「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 這裏的疏與淡,就是梅花的神髓所在。

枝疏有疏落橫斜籬落之韻,香淡有清香淡雅之美,這便是梅花高潔的品格。也是詞人追求的,獨立於世、清凈不俗的品格。

文人都愛梅花,但能將梅花寫的清麗又動人的,卻不多。往往贊頌了梅花的品質,就不見梅花的顏色了。例如王安石的那首著名的【雪梅】,「 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雖然也是寫梅的千古佳句,但說理重於抒情;要說晁補之是不喜做「綺語」,那王安石就是一老學究般教科書級別的艱澀表達了。黃庭堅亦有寫梅,「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都是說理的路子。而秦觀的【踏莎行】「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則是用折梅寄遠來表達對遠方朋友的想念。

談起梅花,就不得不提起我們的國民偶像——蘇東坡,他寫了42首關於梅花的詩,成為北宋詠梅第一人。他在【岐亭道上見梅花戲贈季常】中寫道:「 蕙死蘭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嶺頭梅。數枝殘綠風吹盡,一點芳心雀啅開 」。這個季常就是陳慥,也就是「河東獅吼」那個故事的主角,非常懼內卻也充滿了喜感。蘇東坡確實是跟常人不同,大家都說在梅花疏淡,偏偏他說是「返魂香 」,確實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又是一年賞梅時,待冬雪飄飛,梅綻枝頭之時,讓我們念著晁補之的梅花詞,一起去雲賞梅吧。

【鹽角兒·亳社觀梅】 宋代 晁補之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