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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新‍‍:不再過問驚喜,日子風平浪靜? |【蹲守在風的眼睛】

2024-01-28圖片

這張照片拍攝於去年夏天,在我所居住的小區樓道中。原圖直出。當時我正為找不到詩集【蹲守在風的眼睛】的人像照片而煩惱。恰好一位攝影師朋友當天從外地出差來京,一下高鐵就背著相機來找我。雖然最後這張圖沒有用在書裏面,但我喜歡它整體的質感:質樸、真實、無修飾。樓道的環境代表著我生活的周遭環境。

【蹲守在風的眼睛】(詩集) 李新新‍‍(著)

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 版次:2024年1月

這本詩集裏的詩作,在我看來也屬於「原圖直出」——我專門用幾個詞定義過:原生態的、自然的、野性的。當時的寫作於我而言,是一種「情感的流淌,甚至噴薄」,是思想的果實在成熟之時的自然墜落。全然沒有去思考技巧這一層面(或許那時也沒有太多技巧可言)。幾乎絕大多數詩都是一氣呵成,落筆完成後也不想再做修飾。我自以為,文字的可貴之處,在於其承載的思想,而不在其「形」。過於重視文字的美感,勝過於用文字這個橋梁去搭建其內裏蘊含的觀念、精神和思想,是本末倒置。雖然這句話一定會招致反對。當然,如果形和神能相互助力、達到自然天成的境界,那自是更好。

有人初次接觸,知道我出詩集,會褒獎說:真有閑情雅致。我這人向來較真,回應說:我寫詩不是閑情雅致,也不是風花雪月,恰恰是因為日常生活太疲累、太多「雞毛」,所以需要詩歌,需要寫作,需要閱讀——概括地說,需要有精神生活。是尋找一種出口,排解內心的憂悶;是求索,是叩問,是審視;是保持獨立和清醒......種種,皆與「閑情」無關;而它看上去也許是粗糲的——就像這張人像照片中呈現出的樓道這一背景——並非那麽「美」那麽「雅」,但它就是我(或許還有與我類似的人)真實生存狀態的寫照。

當然,近期也寫了些新的詩。風格看起來似乎有明顯的變化。註意,我用的是「風格」而非其他詞語。寫詩的朋友們說,更顯成熟了(實則是說更講究技法)。而我自己認為,只是「形」變,內核仍是那個內核(只要其價值仍在並持續深化)。這種外在呈現的變化,代表一種嘗試,一個新的階段,以及在寫作上的自我突破。實際上,我從不想給外在一個定型。但我知道,走出樓道,走出小區,我仍是那個我。這是更為重要的。不能遺忘,不可丟棄,不會舍本逐末。

遠去的兔子

列車疾馳而去,一朵白從長鳴的汽笛中躍出

那是屬兔的舊年,正以沖刺的速度遠去

嫦娥在月宮可窺見了這一幕?月季也沈默

烏龜不得不放慢腳步,以免背上的石頭滾落

關於兔子,我還想起那一年一雙紮血的手

他要紮一個籠,網住那白絨絨一片

但他的圍城裏,將灑滿親手澆灌的溫度

兔子在遠方,窺伺著他經過

可意外將他鎖住。門前的湖水在陰雨天斷流

兔子並不知這一切,它仍舊等待著

直到它也蒼老,一片白化為枯葉中的一個斑點

飄飄零零,降落在冰封的田野

綠洲

聽覺的海岸線,重復而漠然地沖刷著

一層痂正在結網,泛黃,如同消沈的歲月

舊歷般的機械運動,仍不可避免

清醒的口號,被一縷絲線牽引

用意念加固的城墻,早已漏風

疲憊潦草地擴充套件它的埋伏圈

白晝蓄滿的刀光劍影,皺縮為一朵虛弱的

火苗,肉身在夢的崖口搖搖欲墜。一片

粉紅桃林,卻在誇父倒下的身影中拔地而起

悲劇的勾點,掛滿落空的心願

我拂拭下垂的眼瞼,幹澀的落葉在飛騰

——是海水不停地拍打,送來它停靠的綠洲

冬日枯枝

城市裏看不見枯枝摔落於地,只有裸露的楊樹

獨立寒冬,葉子和飛絮舍它而去

說起枯枝必回到那片陳舊的鄉土,莊稼地裏

牛收起了它的犁,一兩根枝丫嵌入踩爛的泥土

還有爐竈,秋天會賞賜它源源不斷的供給

紅撲撲的火光映照紅撲撲的臉頰

枯枝並不必然是敗給了冬風。它折斷剛直的

脊梁,只為給辛苦的農戶儲蓄好冬日的余糧

啄食的鴨子隱身在一池春水中,枯枝已剩下

孑然的背影。在燕子歸巢的聲音中,它安靜地

聽完一生中最後的安眠曲

探險

冬日常常引我冒險,以一種磁力

——淩冽的寒

驅使人躲避的,偏迎上

一片懸於枝頭的葉,遲早面臨

脫離母胎的命運

但此刻,朔風狠命搖晃

它仍咬緊不放

最冷的一天,出門踏雪

與風痛飲,看葉子如何

與深淵較量——

唯有探入險的核心,才能聽見

空寂中清脆的回響

冬至

冷,無差別地覆蓋每一天

無非是再冷一點,更冷一點

也許冷盤旋太久,手腳打了退堂鼓

但鼻子已學會平靜敘事

行事曆終究比感官好使。和其他節氣無異

冬至,繫結一個帶標記的數碼

間或以黃歷和星座的名義,發射

一份提醒。盡管已無人在意

僅此一天。星辰的眼中,僅此一刻

如同蜜蜂猝不及防的蜇咬,下一個時令

很快趕來,痛感倏忽而去

離別與降臨,都在暗地裏悄無聲息

我們不再關心變化中的虛指

就像不再過問驚喜,日子風平浪靜

冬至靜候發落,一顆苦果褪盡了色

靜候雪地的審判

竹林

一片竹林在童年的河岸邊輕輕曳尾

一小片,蒼翠,筆直的幹,纖細的葉

如油畫,在風中婆娑,發出颯颯聲

聲音聽不見,但它從未枯萎

一片竹林種植在我定格的童年

我在河岸這邊,與它相對而立

相視而語。它浮動的枝葉,暗藏光與影

我隔著記憶,跳躍在斑駁的影子間

一片竹林,它早已遭人砍伐。曾棲身的

故園,如今長出別的植被。它倒下的

那一年夏天,我缺席一場悲情的見證

但此後每一個季節,它被重新扶起

竹子是否也有過抽泣?我從未認真想過

這個問題。它修長的身姿,拔節的軀幹

讓我堅信它不會衰敗,不會在一個孩子

蒼綠的夢中,倒向被摧毀的命運

謊言

多年以前,父親和我總在飯桌上謙讓

我說不愛吃魚,父親說他也不吃

為了讓父親確信,我堅決不動一筷子

魚就靜靜在盤子裏,如果它還有感知

會遊向誰的碗裏?

——也許,魚也兩難

畢竟是孩子,我信誓旦旦的態度

讓父親相信魚非我愛——恐怕這是此生

我為數不多的謊言

那些年,我為這類謊言的兌現而快樂

直到飯桌上不再有父親的身影

而今夜,在獨享一份烤鱈魚的風味時

我想起對父親的謊言

雲的故鄉,夢的搖籃

多少次,被問及出生地

我都樂於說出你的名字:

雲——夢——

長長的尾音在回響,如蔥蘢的

蘑菇雲,自海平面蒸散

你賜予故鄉一些水霧朦朦的典故

讓夢澤大地紫氣盤繞,孩子們

翻動的書頁,被玉石的溫潤點染

小販的睫毛上結滿秋季的露水

因你的名字過於美好,每想起

遺憾叢生的童年,我都無法生出責備

低矮的土墻上綠藤在攀爬,我原諒你

曾一次次置我於險境,如同藤蔓

原諒土墻的瘡疤和疲憊

許多年來,每當我向你的老宅回望

我相信,那仍是我的屬地。可

熟悉的小路在延伸,兩旁的杉木

在遠去,搖尾巴的狗不見了蹤跡

那麽關於你,我還能吐露什麽?

我裝下所剩不多的盤纏——

那是記憶的有效期,是都市遊蕩者的

價值砝碼和固定資產,而你除了樣貌

其實鮮少被真正洞悉,就連我也未曾

在你溫柔的懷裏,聽你訴說

往事的悲欣交集

(原載: 木林之林 微信公眾號 WzhizhiM )



星空、草木、飛鳥、池塘皆是她筆下的喻體,時間、真相、生命意義是這本書叩問的主題。李新新的詩歌,大部份源於日常生活中感情和感受的輕妙觸動和律動,呈現出一種靈魂掃描器的細微清晰軌跡。她在詩歌裏儲存自己的細膩情緒,又因此得到釋放和安慰。這是詩歌的真正奧秘,也是詩歌的真正原動力。讀李新新的詩,有一股蓬勃原始的曠野氣息撲面而來,她用自成一體的言說方式去刻畫對世間萬事萬物的理解。她的詩記錄了當代都市人群困惑、茫然的心靈表情;對所描述的事物進行形而上的深度解析;其智性寫作的介入,加重了詩歌中的理性思考分量,使詩歌的深刻性得以呈現。她「有一顆脫軌的靈魂」,這種屬於她自己的精神氣質,使她的寫作有了英姿颯爽的豪邁,有了天馬行空的自由。

李新新,90後,孝感雲夢人。碩士畢業於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小說、詩歌、散文等均有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