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蒂·威廉士下課了。
我們不應對此感到驚訝。每當這個時候，總有人會裝模作樣地說「球隊本賽季的失敗不能完全歸咎於某一個人」，但任何一個有長時間NBA觀賽經驗的朋友都會知道，最後站出來為這個賽季的失敗買單的人往往就是主教練。球隊老板不會炒掉自己，想把打了一個賽季爛比賽的球員賣出去不容易，但老板也不會允許所有營造出這個失敗賽季的人都全須全尾地出現在下個賽季的訓練營裏。幹掉誰的成本最低，一般被幹掉的就是那個人。
但我們還是對此感到了驚訝，因為幹掉蒙蒂的成本並不低。他在去年夏天和活塞簽訂了一份當時NBA教練總額最高的合約，保障款6年7300萬。根據球隊的內部人士透露，活塞隊老板湯姆·戈爾斯早就告訴上個月剛聘請的新籃球營運總裁特拉詹·蘭登，他允許蘭登「自由地」對球隊的高層和教練組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而在這個過程裏，「錢不是問題」。
錢當然是問題。
一年前當蒙蒂·威廉士在底特律走馬上任的時候，他坦白地說自己來這裏的原因就是錢：「人們一般不願意談論有關錢的事情，他們總是說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我對此嗤之以鼻。我認為這是對我的不尊重。如果有人慷慨地付給我這麽多錢，首先，這應該受到贊揚，其次，這值得被談論。」
本來蒙蒂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來底特律的。當他率領鳳凰城太陽被丹佛金塊淘汰出局並被解約後，他說自己需要一些時間休息。人們樂於談論他和狀元中鋒德安德烈·艾頓的矛盾，以及在凱文·杜蘭特加盟之後他對於更衣室的失敗掌控。他的妻子也在那段時間被診斷出患有乳癌，蒙蒂需要花更多時間陪伴她。據稱，蒙蒂堅決地拒絕了活塞總經理特洛伊·韋花的多次邀約，說自己「暫時對執教不感興趣」，直到戈爾斯拍板給了他一筆他無法拒絕的錢。
這是戈爾斯在2011年和他的私募公司Platinum Equity以3.25億刀買下活塞隊之後的一貫套路。這位投資領域的大拿非常自負，他只願意相信那些在其他地方成功過的人。在轟走球隊功勛喬·杜馬斯之後他去找了在魔術獲得過成功的斯坦·範甘迪，讓他同時擔任球隊的主教練和總經理，把球隊搞得烏煙瘴氣。在那之後他找了把速龍帶成東部豪強的德文·凱西，對他言聽計從，直到球隊連續打出20勝、20勝、23勝和17勝的四個賽季。
戈爾斯對韋花向他推薦的另外兩位候選人，NCAA冠軍教練凱文·奧利和畢頓荷沙的頭號助教卓思·李不屑一顧，堅決認為只有蒙蒂才是活塞隊最後的救命稻草。他有把太陽從廢墟中帶到總決賽的經歷，也曾在新奧爾良一步一腳印地圍繞安東尼·戴維斯完成重建。
他確實拒絕了活塞，說自己「暫時對執教不感興趣」，但一名像戈爾斯這樣的成功人士不願意簡單地接受這種拒絕。他願意相信自己無所不能，在競技體育的世界裏也完全有辦法用鈔能力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即便有時候會為了手段而忘了目的。
於是他給了蒙蒂那份誇張的合約，包含第7年和第8年的球隊選項之後總額達到1億美元，而且還有額外的醫療福利，威廉士和他的家人還可以在他的妻子抗癌期間使用一架私人飛機。他實在給得太多了，蒙蒂即刻就範，納頭便拜。而結果顯得有點黑色幽默。戈爾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但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還記得嗎？蒙蒂最初告訴了球隊，他對執教不感興趣，事實也證明了他可能沒說謊。
2023-24賽季的活塞隊有很多這樣那樣的問題，他們缺少射手，沒有經驗，傷兵滿營，但它並不應該比2022-23賽季的活塞隊更差。那支球隊用了很多壓根就不配在NBA打球的運動員，球隊核心凱德·根寧咸只打了12場比賽，傑登·艾維和積倫·杜倫都是菜鳥，而且凱西明顯刻意地為了爭奪文班亞馬俯沖了戰績。而本賽季的活塞休賽期厲兵秣馬想要好好發揮，根寧咸打得可圈可點，他打了62場，每場平均22.7分7.5助攻和4.3籃板，本賽季這三項都比他高的球員只有當錫、約基奇和占士三人。有些人會詬病他的命中率和失誤率不夠好，那我要說班凱羅和愛德華茲這樣的聯盟寵兒在這方面和他其實也相去不遠。
結果呢？活塞隊以28連敗追平了NBA紀錄，14勝的賽季創造了球隊歷史。對於一支擁有76年漫長隊史的球隊來說，一般來說想要創造任何歷史都是很困難的。對於一支17勝的球隊，進步應該是他們的底線。
蒙蒂輕松地擊穿了這條底線。
蒙蒂在執教的過程中被廣泛質疑。活塞可以接受失敗，但不能接受毫無提升又沒有盡頭的失敗。在賽季開始的時候，蒙蒂在某一場慘敗後斥責他的球隊「缺乏責任感」，稱他的球員沒有尊重「球會和球衣」。也許他希望透過怒斥而讓球員們警醒，而縱觀整個賽季下來，事實則是所有人似乎都在他的領導下向著錯誤的方向行進，球隊越努力越不幸。
2020年的7號秀基賴恩·希耶斯本是活塞早就打算交易掉的球員，然而蒙蒂「慧眼識珠」地對其委以重任，在本賽季的前40場比賽中，蒙蒂讓他正選打了大部份比賽，而他的表現慘不忍睹。當他2月被忍無可忍的戈爾斯喝令裁掉後，甚至沒有任何NBA球隊想要來試試這位蒙蒂眼中的璞玉。
有人被錯誤地委以重任，就有人被錯誤地邊緣化了。2023年的5號秀傑登·艾維是去年的新秀二陣成員，在自己的首個賽季打了73場正選，展示出了相當不錯的潛力，但蒙蒂認為他「防守欠佳」而且「沒做好準備」，讓他給希耶斯打替補，大幅削減了他的上場時間。導致他本賽季的表現比起新秀賽季不升反降。
這樣奇怪的用人在整個賽季裏屢見不鮮。他的行動、他的輪換時常和他對媒體的發言自相矛盾。比如在強調「會努力培養球員」的同時更傾向於使用一些天賦和能力都有限，但更符合他審美的球員，包括但不限於伊雲·富尼耶、阿萊克·伯克斯、西莫內·豐泰齊奧和凱文·諾克斯。比如在提出「我們不會再對陣容進行試驗，要努力爭勝」之後又在一節裏輪換11名球員。
到聖誕節左右的時候，活塞隊還只拿到了兩場勝利。那時候戈爾斯透過影片電話接受了一部份記者的采訪，他承認自己比過去更多地參與了球隊的日常工作，因為球隊「陷入了困境」，而且「看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和蒙蒂最近討論了一些輪換問題，我以前從來不這麽做。蒙蒂是非常出色的教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願意和我討論這個問題。我們確實需要改變一些東西，我不能告訴你具體是什麽，但我們正在全力以赴。我們對我們球隊有比現在成績更高的期望。」
當你的老板開始和你「討論」比賽的具體細節的時候，這往往意味著他的耐心到達了一個臨界值，也意味著他對你的信任走到了盡頭。所以當我們聽到「戈爾斯允許蘭登對教練組做出改變」時，我們就很清楚蒙蒂下課的命運了。當你的老板對你下了這樣的指令時，他看起來是「允許」，其實態度顯然比「允許」要強烈地多。戈爾斯確實有錢任性，但是這當中有他自己的邏輯：7300萬看起來很多，但如果花了這個錢之後球隊能回到正軌上，那亡羊補牢也是值得的。
蒙蒂在這個過程裏做錯了什麽？也許他只是為了那筆錢在錯誤的時間裏出現在了錯誤的崗位上，但他必須接受，隨之而來的是對他執教能力和執教名譽的淪陷性打擊。
也許他確實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籃球方法論，在球員的甄別和選擇上有自己的偏好，有屬於一個成功者的矜持和驕傲。很多成名的球星都喜歡蒙蒂、尊重蒙蒂，稱他偉大的導師。為但在競技體育的世界裏，無論管理者再喜歡你，他請你來的時候再謙卑，如果你沒法帶來勝利——或者至少是進步——你就無法得到你所想要的那種尊重。
球迷不會尊重你，媒體不會尊重你，最後連曾經當你舔狗的甲方也不會尊重你。人們會質疑你的態度，你的能力，你對待球隊的方式，最終質疑你的職業素養。這或許並不科學，但這很公平，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都一樣。
當然，考慮到他馬上就能放5年假還有7300萬花，也許他現在也不需要那種尊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