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劉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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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
電影【異人之下】的剪輯周期、團隊組成和分工協作是怎樣的？
黃爍 ：【異人之下】自2021年3月開始建組籌備，年底2021年12月在青島開機，至2022年4月殺青。殺青時已經有一版粗剪，而後因疫情在拍攝地停留了一周，我們利用這一周的時間完成了第一版的剪輯。
剪輯團隊共5人，我擔任剪輯指導，主要負責剪片和與導演溝通想法。 拍攝期間分AB兩個組，各有一位現場剪輯 ，常海濱和孫磊；駐地的辦公室有兩位剪輯助理，歐雪瑩和王憶心，負責每天的樣片制作，並根據剪輯指導要求輔助貼音效、音樂以及在剪輯軟件裏做一些臨時的視覺效果。
很多場次鏡頭，都是AB兩組協作完成，所以我們制定了完善、安全的工作流程，確保剪輯組裏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手裏的時間線都是最新的、準確的。
Q2
前期主要的籌備工作有哪些？剪輯工作從什麽階段開始介入？
黃爍 ：剪輯團隊在劇本比較成熟之後開始介入， 首先開展的籌備工作是，用【一人之下】動畫片做內容的粗搭 。
【異人之下】和以往其他專案不同的點是，其他專案前期預覽需要畫分鏡、動態分鏡，但【異人之下】有動畫劇集，大部份內容前期可以先用動畫的畫面按劇本拼出大概故事，然後重新配上劇本當中的台詞。當然，一些原創性的段落還是需要分鏡、視效預覽。這樣到開拍時，已經形成一個完整的樣片供各部門參考。
動畫樣片剪輯界面
透過制作樣片將劇本視覺化， 一是可以發現一些劇本階段發現不了的問題 ，比如轉場方式的設計、整體節奏的平衡，等等。 二是希望透過樣片更準確地估算成片的整體時長 。
Q3
電影【異人之下】剪輯的周期、工作流程，和您之前參與的專案相比，有沒有不一樣的地方？
黃爍 ：在【封神第一部】專案中與烏導的工作方式是，每天我都會把前一天拍攝的素材進行粗剪，到了晚上給他看。後來發現這樣做有可能會影響到現場拍攝的工作，比如我在粗剪時有可能會把一些還未拍攝鏡頭的預覽或者分鏡刪掉，如果這版得到了導演確認，那麽現場的拍攝計劃就會被打亂。
於是在拍攝【異人之下】時，當一場戲還在拍攝過程中時（一場戲可能會分成很多天由AB兩組共同拍攝完成），導演看到的都是現場剪輯師完成的粗搭版本。只有當這場戲的拍攝徹底完成時，我才會給導演看我剪輯的版本。 這種工作方式也能 使剪輯工作更專註，不用即時與拍攝進度緊密掛鉤。
黃爍的工作台
Q4
整部片子的素材量大概有多少？
黃爍 ：電影采用雙機位拍攝，拍攝素材有將近19000條，大約180個小時。 最終呈現在正片當中的鏡頭數量大約是2250個，視效鏡頭占了1700多個。
Q5
有沒有一些與燈光、視效或動作等部門結合得比較緊密的場面設計？
黃爍 ：此次與動作導演伍剛的合作中， 他的團隊會提前制作一個動作小樣，把設計的動作提前讓動作團隊預演一遍並剪輯出來，再配上一些簡單特效、聲音、音樂等 ，非常直觀地展示了這些動作段落的效果。這個動作小樣會對其他各環節有很大的參考價值，能夠清晰地看到動作的展示以及分鏡效果。
因為片中有大量的CG元素，在進行初剪時難免有一些鏡頭拿捏不好時間點。 所以在第一圈定剪後，視效部門會開始安排Postvis（後期預覽）的制作。 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有需要，我們會根據加上視效後的版本調整鏡頭的時長。
Q6
作為世界觀獨特、人物眾多的漫畫IP，在改編時采用了怎樣的敘事結構？難度在哪裏？如何滿足原著粉和路人不同的觀看預期和需求？
黃爍 ：人物眾多的漫畫IP改編電影，在敘事上具有一定的挑戰。因為原著本身非常精彩，且已經積累了一定數量級的粉絲。在改編成真人版電影時，許多經典橋段是一定要呈現的。 在電影有限的130分鐘體量中，如何既保留原著中的經典場面又符合電影的敘事節奏讓觀眾看懂，需要做取舍，這是最大的難點。
【異人之下】電影版在敘事方式上，選擇用張楚嵐的視角將觀眾代入到故事中。
前期的版本內容量會比現在上映的版本更滿，我們也邀請觀眾看了前期的版本，但發現觀眾會有看不懂的情況。這時候我們意識到，應該做減法，將多余的戲份和資訊刪去，幫助觀眾將註意力集中在主線劇情及人物上。
比如，原先會把「炁體源流」、各門派的紛爭等一些世界觀資訊介紹以旁白的方式放在開頭，但是考慮到觀眾在故事剛開始的時候，註意力可能還沒有完全被影片本身抓住，只透過旁白去直給資訊量未必能達成好的效果。所以調整為現在的版本，將一場激戰放在開頭，讓觀眾先看到男主張楚嵐並非等閑之輩，並且與馮寶寶有著很強的關聯，觀眾會帶著一定的期待去觀影。
並且，在故事開始的時間點上，張楚嵐也不知道異人之間的門派、異人大會等資訊，觀眾是與他同步隨著劇情發展了解到這個世界裏的種種，從而加強了觀影時的代入感。
沿著這條敘事線去剪輯，就能知道什麽時間節點需要讓觀眾知道什麽資訊，以此篩選出可刪減的內容。 比如徐翔和馮寶寶這條線其實本來拍了更多的內容，內容也很貼合原著、很精彩。但放到整部電影的敘事結構中，考慮到敘事節奏以及每條劇情線的比重，最終還是忍痛割愛。
再比如醫院那場戲，徐三、徐四中了夏禾的般若掌後陷入癲狂狀態，開始互相殘殺。二人在醫院的打鬥戲其實還有更多的內容，雖然打鬥場面好看、好玩，但沒有更多的敘事資訊且偏離張楚嵐和馮寶寶這條主線，斟酌之後還是刪除了。
漫畫和動畫以20分鐘左右的時長為一集進行連載更新，意味著電影必然要有所改編和取舍。 我們熟悉的漫威、DC，在制作電影時其實都進行了非常大程度的改編，因為無論取材於何處，歸根結底大家看的是一部電影，我們在創作時也必須遵循電影的創作規律和方法。類別片裏的主人公需要有成長，需要有成長的阻礙，需要有強烈的戲劇沖突，需要有個性鮮明的反派。它必須是一部完整且獨立的電影，而不能是一個漫畫連載合集。
Q7
人物反差的強化，在剪輯中如何體現？
黃爍： 在挑鏡頭的時候選擇一些有表演細節的，盡可能把人物的行動細節、情緒表露全都捕捉到。 比如，馮寶寶把張楚嵐帶到自己家中練功的那場戲，張楚嵐在被按到浴缸之後反抗說不想練功，不去參加異人大會了，被馮寶寶一個過肩摔扔在了地上，張楚嵐想起爺爺為了保護自己而死，突然哭了出來。此時，馮寶寶看見他哭後，有一個很微小的眨眼動作。
在選素材的時候我特意選擇了這條鏡頭，這體現出了馮寶寶不食人間煙火之外的另一面，她面對淚流滿面的張楚嵐時，是有情緒波動的。
再比如張楚嵐從被沈沖打入水中昏迷到覺醒，快速切入了一組馮寶寶給張楚嵐傳功的相關鏡頭並加上了倒放效果，讓觀眾更容易理解覺醒和炁體源流之間的關聯，也讓張楚嵐的「升級」更有支點。
Q8
在2.5次元的實作上，剪輯方面具體做了哪些工作？
黃爍 ： 【異人之下】作為漫改電影，導演對剪輯提出的首要任務是要保留漫畫感，希望觀眾能直觀感受到原著漫畫的魅力，所以在美術、服裝和攝影上都會盡量貼合漫畫風格。 同時，還要讓沒有看過原著的普通觀眾可以很好的理解劇情以及人物。
我認為漫畫這種形式，首先節奏是明快的、幹脆的 ，每格畫面都是一個關鍵幀，畫面之間缺少的資訊，需要觀眾去腦補。腦補的過程就是參與的過程，我想這也是漫畫的魅力所在。所以電影的剪輯風格也遵循這個原則，盡量讓每一個鏡頭發揮最大的作用、保留最大資訊量。
相比大多數影片需要將剪輯不著痕跡地「藏」起來， 【異人之下】的剪輯節奏快、跳躍，不僅不介意觀眾看出剪輯痕跡，甚至不斷在提醒觀眾此處有個跳剪 ，或者有一個很有設計感的轉場方式，將觀眾的情緒節奏也始終維持到同一高度上。
在配樂和聲效上也同樣遵循這個思路，始終希望能讓觀眾「玩起來」。 觀眾會在觀影時聽到風格迥然不同的音樂頻繁切換，這就好像DJ在打碟切歌。導演希望觀眾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像是蹦了兩個小時的迪。和以往不同，【異人之下】的配樂幾乎都使用了現有的音樂，我和導演還有我們的音樂總監蒙柯卓蘭在剪輯階段就開始大量地尋找音樂貼在粗剪上。這種混搭的感覺恰恰是我們一直想要達到的效果。
Q9
漫畫擬聲字、分鏡格子的創意是怎麽考慮的？
黃爍 ： 使用漫畫擬聲字初衷是想削弱一些暴力感 ，比如馮寶寶用鐵鍬拍張楚嵐的頭、打鬥中砍掉傀儡的頭等這些場面。考慮到觀眾中未成年人的比重不低，在諸如此類的打擊瞬間螢幕上出現「砰」等漫畫擬聲字，配以卡通聲效，既減弱了暴力感，也增加了漫畫元素，這與電影想要的的、風格也保持了一致。
分鏡格子的使用意圖也較為相似，營造較為輕松的整體氛圍的同時，也增強了漫畫感。
Q10
剪輯上還做了哪些「玩法」？
黃爍 ：停車樓張楚嵐和張靈玉那場動作戲，中間插敘了一段徐三、徐四在醫院和父親對話的文戲。 從敘事上既有資訊呈現也有較大篇幅的打鬥，因為定位是視效爽片，文戲的部份如果直接保留一大段，節奏會往下「掉」，所以這裏做了交叉剪輯。 一邊是視效滿天飛的停車樓大戰戲份；一邊是醫院裏徐翔躺在病床上，徐三徐四在一旁跟他討論「張錫林是誰」的文戲。 使用交叉剪輯之後，讓兩邊場景的台詞可以對應上 ，比如，停車樓這邊看戲的兩個道士提及「在天一門這麽多年，我為什麽從來沒聽過張錫林這個名字」，醫院那邊徐翔的台詞提及「張錫林是個假身份，這麽多年他一直都在隱瞞自己的過去」，以此來建立這兩場戲交叉剪輯的連線邏輯，完成了劇情敘事，同時讓節奏更加緊湊，好看。
再比如，片尾沈沖和風莎燕、柳妍妍、馮寶寶的大決戰，張楚嵐在旁邊看徐翔最後的回憶。之前，回憶部份是比較長且完整的一段， 透過剪輯與現即時空中打鬥交叉進行，將人物關系的前後進行了對應，更好地體現出人物的成長以及關系的推進 。比如，記憶部份進行到張錫林跟馮寶寶交代臨終遺言，讓她照顧好孫子張楚嵐，並且一定要把「炁體源流」交給他；此時，下一個鏡頭緊接現即時空在大戰中被插在鋼筋裏的馮寶寶冥冥之中突然醒了過來。這樣的剪輯方式讓人物動機更有力量，讓觀眾覺得她即便遍體鱗傷，也能遵從使命的召喚再次頑強地站起來，增強了兩人之間的情感聯系。
透過剪輯將回憶中馮寶寶從樹洞中抱出兒童時期的張楚嵐，和現即時空裏看完回憶後醒過來的成年張楚嵐從鋼筋廢墟中抱出虛弱的馮寶寶的兩個鏡頭跨越時空剪在一起，為人物關系做出更多余韻，成為電影上映後觀眾的淚點。
還有一些轉場時的設計 ，比如從張楚嵐在墓地的戲轉場到呂良在廢棄工廠裏提取張錫林的記憶，我把張楚嵐張大嘴巴喊叫的鏡頭做個逐步放大，一直推進到他的嘴裏然後出現下一場戲的鏡頭；還有馮寶寶帶張楚嵐家裏練功，張楚嵐說「我也很熱啊」，隨後馮寶寶有一個附身給他扇扇子的鏡頭，我利用她俯身的動勢，後面緊接著就是一個張楚嵐被按進浴缸的鏡頭，雖然本身不是這麽設計的，但利用兩邊動作的一致性，完成了一個比較順滑的轉場效果。
Q11
您認為【異人之下】對中國電影新類別的探索有怎樣的意義？
黃爍 ：烏爾善導演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一次拓荒。【尋龍訣】是動作冒險電影的標桿，【封神第一部】完成了對神話史詩類別電影的探索。 對電影行業來說，每一次拓展和創新一定都是有積極意義的，行業非常需要這樣敢於突破的電影人和團隊。 待在舒適圈，我們的行業是無法迎來升級的。這個暑假我們看到了很多類別的電影百花齊放，作為創作者大家都在不斷開拓進取的道路上。
作為【異人之下】創作團隊，我們很盡心地希望把國風超能力這個類別做好。對於電影人來說，想要做出創新和探索，就不能被外界的聲音阻攔住腳步。這一步或許成功或許失敗，但敢為人先就是一件對行業有益無害的事。
電影【異人之下】剪輯、攝影、視效制作的更多幕後制作秘辛，請見【影視制作】2024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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