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檔【年會不能停！】的熱度一直沒有降。
「因為它能讓打工人，
在電影院裏，
紮紮實實地開心上2個小時。」
職場上烏煙瘴氣的怪現象，
被這部電影扒了個精光。
豆瓣評分也隨之上升到8.2，
被盛贊：
替打工人說出了想說不敢說的話。
編劇兼導演董潤年從2017年起，
做了3輪大規模訪談，
覆蓋了大廠、外企、國企的員工，
收集到近百個職場故事。
「每次的對談，
基本上10分鐘之後，
大家就自動開啟吐槽模式了。
不論是哪個行業，大家的痛點是一致的。
我覺得所有的吐槽其實都是在呼救。」
以下是和董潤年的對談。
編輯：張雅蘭
責編：倪楚嬌
▲
編劇兼導演董潤年
Q:電影大概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為什麽想要拍一部關於職場的電影？
A： 電影主要講工廠職工胡建林（大鵬飾），陰錯陽差在集團裏邊連升三級的故事。他並不是比這些白領更聰明，而是這些聰明人，過度解讀他的每一步行為，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諷的地方在於，現實中也是這樣。
我們想調侃現實職場裏很荒謬的狀態。
2017年，我和同學聚會的時候，發現他們經常說互聯網黑話，比如「對齊顆粒度」、「形成一套組合拳」，這些中文字都認識，合在一起，就不太理解了，有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還有類似「這個問題的關鍵，是要找到關鍵的問題」、「後台數據管理，就是管理後台數據」這種話。我當時覺得很好笑，用進電影裏很有喜劇效果。
▲
電影中，潘怡然（莊達菲飾）、胡建林（大鵬飾）和馬傑（白客飾）最終組成三人小分隊，替打工人喊出心聲
而且現實是很魔幻的。
我記得之前看到過一個真實的新聞。在一個大廠的辦公樓，有個流浪漢白天把自己鎖在沒人的儲藏室，晚上大家下班，他就去茶水間找點吃的，拼幾張椅子，就能在那兒睡個覺，外人還以為他在加班，所以一直沒發現這件事，他就在裏面住了整整1個多月。我特別震撼。
現實比我們寫的更誇張，你再嚴密的一個體系，其實中間也有很多的縫隙，發生古怪離奇的事情。世界感覺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以前大家講，看電影就是看一種「奇觀」。以前的「奇觀」可能是太空、宇宙超人，但我認為現實生活中的真實，更能成為一種「奇」。
▲
胡建林（大鵬飾）連升兩級成為領導後，也難免虛偽作派
Q：電影了出現了大量有趣的梗，比如head count（數人頭），「裁員廣進」等等，這些都是怎麽創作出來的？
A： 我們開拍前請了一些職場人做顧問。也在3年裏，采訪了各行各業，國企、外企、互聯網大廠的員工，拿到了很多一手的故事。
我有個同學之前在大廠做HR總監，他就給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故事。
他說，他們日常有一項工作內容是head count，我們當時和主角胡建林的反應一樣，「嗨什麽？」其實就是「數人頭」。
當一個企業有上萬人的時候，每天的流動率很高，領導根本不知道企業裏到底有多少人。
大廠有很多加班的，HR也會待到很晚，每天下去看實際加班的人數，去點名。我覺得特別好笑，想到上學的時候，班主任站在教室後面偷偷巴望。
作為加班的人，你身後突然出現一個HR，看著你，點你的名，挺荒謬可怕的。我們就設計了劇情，在公司裁員的背景下，讓HR去點名，給每個人造成壓力和恐慌。
還有「裁員（財源）廣進」這種梗。
大企業要裁員的時候，都會起個隱秘代號，一般用動物或者物品命名，我們中間也用過別的名字，發現都是人家真實用過的，就不敢用，怕太針對了。後來我們一起腦暴，用了個諧音梗，其實這個代號很愚蠢，也更諷刺。
▲
電影中，大家得知被裁員後，憤怒示威
Q：可以具體說說那3年采訪打工人的事嗎？
A： 是從2017年開始的，一直到2020年，我們大概有3輪大規模采訪，我們一般先閑聊10分鐘，認識一下，大家就自動進入吐槽模式了。
當采訪的樣本量足夠大，就發現不管你在哪個行業，焦慮和吐槽都有高度趨同性。
比如第一，覺得加班累。
第二，有些人辛苦完成一個工作，直屬的小領導就正好出現，搶了功勞。
他們也會吐槽同事拍馬屁、站隊……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對自己工作價值的懷疑。
很多80、90後有房貸、車貸，孩子要上學，他們敢怒不敢言，被裁員後再找工作，也沒法計較體不體面，有一份工作就行。對很多人來說，工作對身心的摧殘非常嚴重。
Q：經過這麽多年，您覺得大家的職場狀態、情緒發生了哪些變化？
A： 變化還是很明顯的。2017年、2018年的時候，我們主要采訪的是大廠的員工，大家雖然也覺得累，吐槽職場裏的不公平，但還是對未來充滿信心的，帶著一種自嘲，當成一個笑話來講的。
到了2020年，疫情也開始了，大家開始對經濟形勢、對行業的未來產生一些憂慮，很多人已經有危機意識，對職場裏的不公平反應也更強烈。2021年我們再采訪，裁員的壓力已經籠罩在大家頭上，壓力更大了。
原本劇本以喜劇為主，聽到大家很多現實反饋之後，我們也調整了劇本，因為我覺得大家需要諷刺，需要把平時在職場裏說不出來的話說出來。
▲
1986年講述職場的電影【黒炮事件】，講述了趙工程師為尋找一枚遺失的黑炮棋子而鬧出一場大誤會的故事
▲
2010年職場喜劇【杜拉拉升職記】劇照
Q：近兩年，影視劇裏的職場戲，都會被批評說不真實，編劇沒上過班。你們如何克服？
A： 我們也覺得職場劇最重要的就是真實。所以從天花板、墻面，到地毯、辦公桌椅，都是按照真實工作需要，1:1去還原。電腦上出現文件和PPT，也都是符合這個部門工作內容的。
編劇之一應蘿佳從2003年就在職場上班，幾乎做過職場上大部份工作。大鵬一直到2017年才從搜狐辭職，他非常了解大廠的生態。白客在做演員之前也做過編導，甚至做過客戶經理去跟客戶談生意。大家坐在一起，職場氛圍非常自然。
而且我們也采訪了很多職場人，掌握了大量的素材。當這些都足夠真實，很多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
白客，飾HR馬傑
Q：為什麽選擇大鵬和白客作為主角？
A： 大鵬和白客等於是互聯網這種短劇喜劇的鼻祖，最早他們可能甚至是競品。
雖然這幾年中國的喜劇電影發展得挺好的，但是排布演員的時候，就發現大家認知當中帶著明確「喜劇演員」標簽的人，可能不超過10個人。
大家還是想欣賞新鮮的東西。所以我們也想到讓大鵬和白客合作一次。最近這幾年，他們都在嚴肅的表演領域發展。他們互相都很喜歡、欣賞對方，想要合作，但沒找到機會，所以讓他們回歸喜劇，也是很新鮮的。
Q：電影上映後引發激烈討論，豆瓣評分很高並且有上漲，電影這麽火，你之前有想到嗎？有哪些超出預期的？
A： 這是我沒有預想到的，我一開始也沒準備讓觀眾爆笑。
因為短影片流行，大家笑的閾值也越來越高，5秒內沒法把人逗笑，觀眾就不看了。而且短影片裏也是比較基礎的搞笑方式，比如「掉個凳」，「摔倒」之類的。
我其實希望做一個「結構式喜劇」。不靠誇張的表演，或者段子來支撐的。而是有鋪墊，觀眾要帶入角色，作為一個全知視角，他知道我們劇中角色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當他看到主人公要去犯傻了，就會產生一種幽默的感覺。
但沒想到進行觀眾測試的時候，觀眾的笑聲頻度和程度，都超出了我之前的預期，非常能get到我們到底要傳達什麽。我很尊敬我們的觀眾。
Q：在創作過程當中您接觸了很多職場人，您覺得他們最觸動你的是什麽？你如何看待人和工作的關系？
A： 大家說我們是「嘴替」，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它的意思。
可能因為我們表達的都是大家職場裏的痛點，所以大家覺得好像被理解了。比如胡建林會說，「時代是列車，但是不能把普通人當成摩擦力」。
我覺得整個東亞文化還是有某種共通性的，大家普遍會覺得職場壓制了個人的自由，壓制了個人本性。與此同時，大家又害怕自己掉隊，害怕自己被社會淘汰，拼命想要跟上時代的列車。
我接觸了大量的年輕人，我覺得大家其實並不怕苦、不怕累，真正讓大家無法接受的是，工作沒法體現自己的價值，沒法獲得自我滿足感。所以我覺得人還是要透過工作獲得自我認同的。
所有的吐槽其實都是在呼救。真正覺得工作、上班毫無意義的人，他就不會再說任何話了，還願意吐槽的人，其實是希望職場這個環境能有所改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