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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被批崇洋媚外,為取悅老外抹黑家鄉?網友:鍵盤俠上綱上線

2024-06-09影視

這個事情過去了,但沒結束。

還是得說一說。

今年康城電影節,華語片強勢回歸,其中,管虎導演的【狗陣】還拿下了「一種關註」單元大獎。

但Sir感受到的是, 康城觀眾的氛圍,和國內互聯網的氛圍,有著深深的隔閡。

這次亮相康城的華語片,現場正向反饋占多數。

而國內的一些網友,片還沒看,已經開始蓋棺定論了

「這種電影是迎合老外意識裏的中國人而拍的吧,專為入圍康城訂制的。」

「賈樟柯的電影就像歐洲電影節的應試作文,相當符合歐洲價值觀。」

【狗陣】獲獎之後,懂爺再次又懂了

「很簡單,中國電影只要拍的是對國內環境有諷刺,有意無意貶低華人視角的,包得獎的。」

這些類似評論的潛台詞,其實已經是個賽博牛皮癬話題:

一部電影能獲得國際認可,那肯定迎合了西方,抹黑了本土。

今天,該聊聊了。

01

國際電影節的獎項正在遠去。

Sir指的不是國產片和世界電影的差距。

而是觀眾的態度。

1988年,張藝謀憑著導演處女作【紅高粱】摘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這是中國電影人首次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上獲得最高獎。

第二天,【新聞聯播】將訊息傳回國內,大加肯定:

這部影片以濃郁的民族特色和鄉土氣息

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征服所有對手和觀眾

……

中國是第一個獲得金熊獎的亞洲國家

國內刮起了一股「【紅高粱】旋風」,所有人都想一睹為快。

1994年,【霸王別姬】摘下金棕櫚。

這一突破禁忌的題材當年得以在有限範圍內上映,自然也是因為獎項的加持。

那個時候,獎項、官方、民間之間有著一股合力。

類似於文化上的「奧運金牌」,拿了獎,皆大歡喜,特許放行。

但今天,除了影迷群體之外,獎項已經不再意味著榮譽感。

甚至已經變成了對立的立場。

拿了國際獎項的。

好像就意味著和西方穿一條褲子,站到了人民大眾的對立面。

【霸王別姬】,成為了「顛倒黑白,歪曲是非,迎合西方意識形態,美化日本侵華戰爭」。

在抗日背景下講述生命的野性與血性的【紅高粱】,成為了「以表現中國人、陜西人的醜來取悅外國評委」。

鏡頭對準在城鄉轉型過程中,站在新與舊之間認真生活的人,【三峽好人】仍然逃不開指控,成為「純粹為了醜化中國人」「滿足外國人的獵奇心態」。

【隱入塵煙】,把農村拍得那麽冷漠無情,一定是在汙蔑我們淳樸善良的老百姓。

這些人看問題變成了 論影響,不論事實。

不管黑暗面存不存在。

只要把它曝光出去,那就是不對。

這些人口口聲聲擔心別人戴「有色眼鏡」。

但他們自己,就戴著一副有色眼鏡。

你說他們沒見過農民工嗎,沒去過小縣城嗎?

他們平時看到了,絕不會感到稀奇,甚至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因為這是廣大、普遍的現實。

可一旦在電影裏看到,就不答應

怎麽能把這個拍出來,外國人看到了怎麽辦!

你說胡同裏面,難道沒有老破小嗎?

可是王小帥的【十七歲的單車】拍出來,又不行了

北京正在申奧呢,這市容市貌暴露出來,影響多不好!

這些人看電影,天然就戴著 玫瑰色的濾鏡

鏡頭拍出來的必須是拔高過的,美化過的,具有正面宣揚價值和教育意義的。

他們所謂的「醜化」是什麽呢?

類似於現在的明星: 原片直出,無修圖無PS,那你就是爆我的醜照!

這些人無法去面對真實。

因為他們深知, 一旦真實呈現出來,那麽「自信」就掛不住了。

在這樣的心態下。

拿獎=迎合西方。

在這種草木皆兵的影評環境裏,華語電影想要出海,只能舉步維艱:

拍古裝,奇觀化,迎合西方趣味;拍當代,別有用心,給西方獻媚;拍邊緣人,惡意抹黑,消費苦難;拍華人面孔,不夠美,涉嫌醜化……

如今,時代進步了,留給電影的空間卻愈發收窄了。

02

外國人開辦電影節,就是為了專門看我們出醜的嗎?

別忘了。

我們中國也有自己的國際電影節。

比如上海國際電影節和北京國際電影節,也接受全世界的參賽電影。

我們在別人眼裏,也是「外國」。

那麽北影節、上影節,評獎的標準就是審醜嗎?

事實上。

只有對真相過敏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擔憂。

當你說出「販賣陰暗面」時。

隱含的邏輯是,你認為陰暗面是可以販賣的,它是稀缺的,很好賣,一賣了別人就把獎送上來。

陰暗面或許是稀缺的,是能夠嘩眾取寵的。

但,這是在陰暗面被抑制、乃至被封殺的環境下。

但在更多的地方。

由於沒有限制,陰暗面沒有什麽特殊性,人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人會把我們所謂的「陰暗」界定為陰暗。

那,只不過是真實本身罷了。

與【霸王別姬】同年摘下康城金棕櫚大獎的【鋼琴課】,將故事背景設定在1852年的紐西蘭。

當時的紐西蘭是英國冒險家拓荒的樂園,雖然名義上還不是英國殖民地,但實質上,當地毛利人變相成為了白人的奴仆。

你說它拿獎是因為敢拍麽?

可是本來也沒有禁止,何來的敢不敢呢。

這樣的黑歷史,當然不是電影得獎的原因。

至於說為什麽拍這些,只不過是這個故事裏無法剔除的一部份罷了。

事實上。

無論是揭露還是批判,都是電影再正常不過的功能。

費利尼的【甜蜜的生活】,將社會裏情欲、宗教、家庭、職業、上流社會,乃至於自我價值,都發出質疑,以「甜蜜的生活」為名反諷這一切。

肯·洛奇的【石雨】關註在溫飽線上掙紮求生的失業工人,身為英國人的他也「屁股坐歪」拍了【風吹麥浪】,同情愛爾蘭獨立戰爭(對英國而言是分裂),思考戰爭、革命對人性和人的命運的影響。

近些年我們更熟悉的。

奧斯卡最佳影片【綠皮書】是美國60年代的種族問題。

【寄生蟲】是南韓社會的階級固化、貧富對立。

今年獲得康城金棕櫚大獎的【阿諾拉】,美國導演沙恩·貝克將女主設定為一名布魯古連的性工作者。

一如既往地關註邊緣群體,性工作者、變性人、非法移民、失學兒童等等。

沒有人看的時候會覺得「抹黑」了。

因為黑,不就是真實存在的嗎?

當我們觀看這些外國電影的時候,是能夠跨越國家與民族的界限,直面其中歷史的荒唐、社會的不公和人生的多艱。

甚至是羨慕:什麽時候我們才可以拍出來?

這,是又一個世紀之問了。

03

有一種聲音會說:

為什麽抓著臟亂差不放,不能拍光明的、美好的一面?

有沒有可能,被指摘的電影,它們本身就沒有抹殺光明和美好?

【紅高粱】,當時能被臨時送去柏林電影節,是因為在當局看來,它以過去的故事講述著令人振奮的新時代精神。

【紅高粱】雖然電影在講述歷史的場景和故事,但它更是借助歷史的膂力來推動時代摧枯拉朽,驕傲地表達著一種向前看的勇敢的歷史觀。電影的無畏探索和改革開放的時代精神一脈相承,和中國形象日益走向世界相一致,中國電影的斑斕色彩開始成為世界電影的新景觀。

賈樟柯決定拍【三峽好人】,是因為他被這片土地上的人的生命力感染。

帶著攝影機闖入這座即將消失的城市,看拆毀、爆炸、坍塌。在喧囂的噪音和飛舞的塵土中,我慢慢感覺到即使在如此絕望的地方,生命本身都會綻放燦爛的顏色。

鏡頭前一批又一批勞動者來來去去,他們如靜物般沈默無語的表情讓我肅然起敬。

有時候會懷疑,到底是誰在盯著「醜」看,外國觀眾?中國導演?亦或是動輒上綱上線的網友?

這讓Sir想起,迪士尼購買【人世間】播出版權的訊息傳出後,原本飽受好評的央視力薦劇,立馬被一些網友質疑「立場有問題」

怎麽就愛拍又破又舊的樣子。

可問題是。

這部劇播出的時候,大家看到的不全都是「光明」嗎?

央視隆重播出。

觀眾稱贊有人情味。

故事展現了一個中國家庭如何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 【人世間】裏的環境變化

可是當這部劇要當成名片遞出去的時候。

不少人立刻就說:太磕磣了,太丟臉了。

這到底是誰在自信?

誰在自卑?

2010年,賈樟柯在【海上傳奇】放映後,曾被一個女生憤怒質疑過:

「那你有沒有考慮,你的電影被外國人看到,會影響他們對上海、對中國的印象,甚至會影響外國人對中國投資的信心?

為了祖國的尊嚴,我們當然不應該描述那些人的情況。

這樣的問題,在今天不是消失了,而是變得更多。

大家越來越覺得。

電影不是描述現實,而是找補現實的一種敘事。

Sir想起了余華【許三觀賣血記】裏寫的故事。

三樂想吃肉。

於是許三觀說:我給你做紅燒肉,肥瘦各一半,切成手指那麽厚,放到鍋裏煮……

然後,二樂也想吃肉。

於是許三觀說:我也給你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鍋裏煮……

一樂說,我也想吃紅燒肉。

於是許三觀說: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就給你一起做了。那我現在給你切肉……

三個孩子口水滋滋直流,許三觀忙得不亦樂乎。

肉呢?

註意看,切肉、煮肉、吃肉前面最關鍵的一個字:

「說」。

肉都在說裏面了。

就是沒有一個人會說,我們的嘴裏,明明沒肉啊。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桀驁不馴八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