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星上將變身高管和「風險投資家」，美國「旋轉門」新動向引爭議

2023年12月1日至2日，美國2023年度列根國防論壇（RNDF）在朗奴·列根總統圖書館舉行。

根據圖書館介紹，「列根國防論壇匯集了來自各個政治派別的領導人和國防界的主要利益相關者，包括國會議員、現任和前任政府官員、高級軍事領導層、行業高管、技術創新者和思想領袖。他們的使命是研究、評估如何在全球威脅環境下加強美國國防政策。」

【紐約時報】在近期報道中將RNDF定義為「政府和軍事工業高級領導人的精英聚會」，且參與者人數正在迅速增加——不僅美國國防部長勞艾德·J·柯士甸以及其他軍兵種高級軍事官員悉數到場，更不乏一些前任政府官員以商界新身份的亮相。

「列根國防論壇活動吸引了大量風險投資人，他們渴望在雞尾酒會和餐會上與政府決策者打成一片。」

走過「旋轉門」 入職巨頭或投資初創公司

「旋轉門」，對於美國政界和工業界來說早已是一種眾所周知的「機制」了，「軍工復合體」這一名詞早在60多年前艾森豪威爾時代就誕生了。

長期以來，五角大廈高級官員們卸任政府職務後，走過「旋轉門」，一腳邁進克希德·馬丁、波音、RTX等防務巨頭企業的大門。

2023年5月美國【軍事時報】（Military Times）的一篇文章中，給出了這樣一份名單：

「五角大廈最大的武器承包商洛馬公司已經將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納入其公司董事會；其他頂級武器承包商的董事會中，還有前國防部長吉姆·馬蒂斯、前海軍作戰部長約翰·理查森和加利·拉格海德、前國防部副部長卜·沃克、前空軍參謀長馬克·威爾斯和前空軍副主席占士·溫尼菲爾德。」

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GAO）在2021年9月的報告中指出：2014年至2019年間，有超過1700名政府和軍方高級官員加入美國前14名武器承包商，平均每年超過300人。

【紐約時報】等媒體已經關註到了這樣的新趨勢：

這些五角大廈的高級官員在走過「旋轉門」後，開始越來越多地湧向風險投資公司。

這些風投公司動輒向一些初創的防務公司投資數十億美元，而這些初創防務公司正努力從五角大廈爭取合約訂單，產品覆蓋自殺式襲擊無人機、反無人機器材、高超聲速、太空監視器材等新式武器裝備。

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曾在特朗普總統任期內擔任第27任美國國防部長的馬克·T·埃斯珀（Mark T. Esper）如今名片上的新頭銜來自風險投資公司紅細胞（Red Cell）——該公司投資了伊庇魯斯（Epirus）等初創公司。

埃斯珀在接受采訪時明確表示，他曾幫助伊庇魯斯公司向五角大廈高級官員推銷該公司的反無人機技術。

2023年11月初，伊庇魯斯公司宣布已完成其用於對抗無人機群的高功率微波原型樣機的初步政府驗收測試。2022年12月該公司獲得了來自美國陸軍的開發合約。

【紐約時報】還提到了參加此次列根國防論壇的美國前陸軍部長瑞安·麥卡錫（Ryan McCarthy）和五角大廈國防創新部門前負責人拉傑·沙阿（Raj Shah），目前二人都就職於風投公司。

【紐約時報】表示，「至少有50名前五角大廈和國家安全部門的官員，在過去五年裏離開聯邦政府，轉而在防務相關的風險投資或私募領域擔任高管或顧問……很多情況下，他們延續著與五角大廈官員或國會議員的定期互動，推動相關政策的改變或增加軍費開支，而這顯然有利於他們所供職的公司。」

相比此前在防務巨頭任高管的潮流不同，近年來一些五角大廈的官員在走過「旋轉門」後選擇加入風投公司，與初創防務公司「一榮俱榮」。

從前同事那裏爭取合約或撥款

此前的早讀系列文章中，我們曾關註過美國新創防務企業正如雨後春筍般興起。結合眼下的「旋轉門」新趨勢，這些昔日五角大廈的「軍政要員」們，正轉身為新一代的「風險投資家」，雙方形成了「一榮俱榮」關系。

這些新興「風險投資家」的目的很簡單：其所投資的公司要麽能收獲一大筆軍事合約，要麽在嶄露頭角的過程中受到防務巨頭的收購要約，要麽直接上市……總而言之，是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收益。

在美國政府的預算中，國防部獲得的份額比其他部門都要大。而不論防務巨頭還是風投公司，聘請前五角大廈官員加入的最終目的必然是希望其能幫助公司獲取更多的訂單。

所以，這些前政府要員、現在的「風險投資家」自然有很大的動力去利用此前結下的政府和軍方的關系，為其供職的新公司爭取產品/技術的展示機會、獲得政策或資金扶持、參與專案競標甚至獲取合約。

對此，五角大廈的采購官員在采訪中證實：曾多次會見現任風險投資家的前國防部官員，而這些「前同事」們提出的建議也影響了五角大廈采購裝備技術的方式，推動了五角大廈從一些初創公司進行采購。

對於這一點，前國防部長、現供職於風投公司的埃斯珀不避諱地表示：「我確實可以利用我的經驗、我的職位和我的聲望來幫助創新技術的加速采購。我們能夠與五角大廈內部的領導人取得聯系，‘嘿，這裏有一種巧妙的技術，你應該去看看’。」

低成本的自殺式襲擊無人機、巡飛彈、反無人機、高超聲速等技術是當前初創防務企業重點研發的領域。

報道中給出的另一個類似案例是奧巴馬總統時代的白宮官員尼克·西奈（Nick Sinai），其現任洞察合作夥伴（Insight Partners）的風險投資家。

報道稱，他在2023年春天，於中東會見了負責五角大廈中央司令部在該地區行動的邁克爾·E·居里拉（Michael E. Kurilla）將軍，並建議其從商業衛星公司獲取更多數據，以幫助美軍提高對海洋水域的監視能力。

這次存取後幾個月，美國海軍將與初創的衛星數據服務公司鷹眼360的合約規模擴大了一倍——而該公司正是西奈所供職的風頭公司投資的。盡管西奈事後表示，合約的達成與他此前的建言並無關系。

鷹眼360公司官網2023年10月底的公告表示，其獲得了美國政府1225萬美元的二期合約。

獲得風投的初創防務企業能打破行業壟斷嗎？

正如西奈的「深藏功與名」，埃斯珀也有著類似的「格局」之言：「（我）在這一領域的目的是努力幫助五角大廈建立應對變革的信念。」

這些風險投資家大多表示：他們通常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向五角大廈、國會施加影響，要求政府能為新興技術提供更多資金預算，或者做出政策上的傾斜，而不是單單地為他們所投資的特定初創公司爭取合約。

據【紐約時報】報道，這些風險投資家最近關註的一個焦點是敦促美國國會在2024年為這些初創防務公司重點投入的新興尖端技術領域撥出至少10億美元預算。

而此舉背後的「國家大義」則是，過去幾十年來，少數防務巨頭一直主導甚至壟斷著新興武器裝備的技術研發；而現在，對這些創新型初創公司進行投資和支持，對美國的國家安全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從某些視角來說，這樣舉動被視為一種對傳統防務市場格局的「破局」新招，有望為美國防務行業帶來新鮮血液、為這些新創防務公司的成長創造一定條件。

當然，最為受益的是美國軍方，令其可以更靈活、快速地采購可以快速叠代的新技術，以保持對競爭對手的優勢。

但對於防務行業的初創公司來說，盡管有這些前政府要員、現任風險投資家的輔佐，但身處軍工市場，必將面對冷峻的「九死一生」。

【紐約時報】的數據顯示，過去4年中，至少有1250億美元的風險投資湧入了美國的初創防務公司，對比2019年之前那4年的430億美元，投資金額增長了兩倍。

但盡管有千億美元投資的澆灌，目前也只有Palantir（人工智能軟件廠商、於2020年上市）、SpaceX等個位數級別的初創防務企業實作了「做大做強、上市掛牌」。

列根國防論壇（RNDF）現場張貼的海報。這些企業名單中Palantir的字號最大、名聲最響——這表明其對此次活動的贊助金額最大。

四星上將、數百名國防部高層湧入「旋轉門」

然而，美式「旋轉門」也是雙向流動的，比如蘋果公司前高管道格·貝克（Doug Beck），現在擔任美國國防創新部門（DIU）主任兼國防部長高級顧問，負責監督加快國防部在全軍采用商業技術的工作。

道格·貝克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對美政界人員流向風投界的現象作出了積極評價：

「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特殊優待，他們也沒有提出什麽額外要求。他們僅僅是爭取有助於打破目前‘政府體制障礙’的政策，因為他們相信國防創新會給國家帶來積極影響，國防創新浪潮會使所有人都受益。」

美國智庫昆西研究所在2023年10月的文章【四星進行曲：退役上將在軍火工業中的作用】（March of the Four–Stars: The Role of Retired Generals and Admirals in the Arms Industry）中，對近5年美國退役的四星上將的去向做了跟蹤梳理。

但這種說法並不能說服所有人。

美國智庫昆西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威廉·哈同在分析文章中稱表示「軍工復合體從未如此糟糕」「軍火工業在每個選舉周期都會捐贈數千萬美元，納稅人平均每年在武器承包商上花費1087美元，而用於K12教育的支出僅為270美元。」

對「旋轉門」現象，該文章給出數據是：在2018年6月至2023年7月期間退休的32名美國四星上將中，有26人（超過80%）擔任防務企業的董事會成員、顧問、高管或遊說者，或者入職了投資防務企業的金融投資機構。

威廉·哈同的文章還捕捉到了這樣的細節：前五角大廈高官積極參與遊說活動，以阻止五角大廈將價格過高、效能不佳且在戰略上不必要的海軍近海戰鬥艦盡早除役。

2021年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GAO）在獲得「有超過1700名政府和軍方高級官員加入美國前14名武器承包商之列」的調查結論後，要求五角大廈對卸任人員做出相應的就業限制。

威廉·哈同在他的文章中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美國政府與防務企業之間的「旋轉門」，每年要容納數百名前五角大廈高層官員。由此產生的特殊利益關系將對美國的國家利益產生影響，必須采取措施遏制。

但顯然，不論是美國官方GAO的報告還是美國智庫的發聲，它們都無力讓這道美式「旋轉門」停下來，哪怕是轉得慢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