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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中的中國遠征軍(13)兵敗野人山(三)

2024-01-29軍事

鄒德安口述:

我是第5軍軍部作戰參謀,在部隊正式入緬前,我就跟隨著「參謀旅行團」先行到緬甸同古和英國人接洽移交防務事宜。

後來,一直在漂背的軍部,戰鬥開始後,我常常到前線。在仁安羌油田的大大火中,看到了孫立人將軍。

那時,我正跟著200師前去支援,以後,又去增援被日本56師團突破的暫編55師把守的棠吉、平曼拉、梅鐵拉、眉苗、昔蔔、臘戍,所有重要的地方我都去過。

圖片來自網絡

1942年5月1日,部隊從曼德勒撤退時,過了大橋以後,杜軍長要軍部幾個人停下來,看著英國人把大橋炸毀以後再走。

這時候,我們的部隊,還有印度人幾十萬人,軍車、牛車、馬車、人力車擁擠路上。

從曼德拉沿著到密支那的鐵路旁邊的公路北上,除了軍部和22師,還有96師和新38師以及史迪威司令部和部份英軍,經過英多、卡薩,準備從密支那回國。

不過,我軍的200師,第6軍和新66軍的28、29師沒有走這條路。

原來準備從密支那回國,在我們到達卡薩時,前面說5月8日,日軍占領了密支那。這樣,軍長命令96師前進到密支那西南幾十千米的孟拱進入陣地。

到底是按照蔣介石的命令從密支那突圍回國,還是按照史迪威的命令沿著緬北古代的馬幫路到印度?

軍長(杜聿明)猶豫了很久,耽誤了許多時間。因為在6月1日,日本人已經把所有回國的道路都封鎖了,所以,不得不決定從孟拱撤退到印度。

我們那時從一個有火車的地方叫作「英多」沿著鐵路線朝北,在96師的掩護下,從孟拱西北前進。

在英多,那裏英國人拋棄了大量的物資,好像還有一家英國銀行裏面還有大量的現鈔,當兵的拿了許多,但是,後來這些鈔票除了把幹樹葉和草當作煙葉的卷煙紙外,就只有擦屁股用了。

還有一些嶄新的美國湯姆衝鋒槍,我們拿了許多,試槍也就是對著沒人要的到處亂跑的牛亂打一氣……

在一個叫作「洞洞山」的地方沒有路了,只好全部燒毀車輛和輜重,那時,點火的小兵差點把自己給點燃了。

在熊熊的大火中,突然軍長的最新款的美國「林肯」轎車,因為燃燒電線短路居然「嘀……」地叫了起來,好揪心唉!

我在半路上揀來的美式吉普也一同燒毀。那時,我看到路邊有一輛嶄新的美國威利斯牌小吉普車,電瓶沒有電,我要卡車拖著,到了駐地,用卡車引擎給吉普車的電瓶充電,第二天就可以用了。

我得意地開著車,軍長還問,哪來的?「撿來的,撿來的。」我說。

同時燒掉的還有我在曼德勒弄到的美國最好的獵槍,好像是「占士兄弟牌」,我有兩支。頭一支是買的,另外一支,是從商店裏面拿的,那時,商店的人都跑光了。

徒步行軍時,一天半夜,衛兵把我叫醒,說軍長召集大家在篝火邊喝酒,那時,軍委駐滇參謀團蕭毅肅給了兩瓶最好的法國白蘭地,說是預祝我們打勝仗!現在,衛兵背不動了。「打敗仗也喝!」軍長說。

駐印軍反攻時,美軍驚奇地發現了兩年前撤退時遠征軍第5軍軍部和22師燒毀的裝備,他們註意看了炮口的形狀,說明是自己炸毀的。

我們行軍不久,大雨就下來起來,一下就沒完沒了。我記得很清楚是6月3日,因為那天是林則徐的「禁煙日」。

我親眼看著22師前面開路的士兵捆紮的竹筏,在放入洪水瞬間就玩具般支離破碎,竹筏上的人當然是死掉了,剛剛還在又說有笑,馬上就徹底消失……

我們前面是22師64團,軍部直屬隊在中間,後面也是22師的部隊,軍長要我在軍部前面打前站,每天下午三點多鐘,只要看到有水源的地方,我就可以決定宿營。

開始還有吃的,後來就沒有了,吃騾馬牲口,吃野菜番薯芭蕉,最後吃猴子。

沿途森林裏,到處都是「嗚……」猴子的叫喚聲,好像還有幾個美國軍官也跟著我們走,有一個美國人說,猴子的呼叫很像英語「Who(你是誰)」,後來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美軍資料記載:史迪威司令部的Roscoe L.Hombletong上尉和第五軍一同撤走,但是,在到達印度前,他死於筋疲力盡。

軍長的文章中說「由曼(德勒)西北後轉大洛到新平洋」短短幾個字,我們在這幾個字之間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死了多少人!

甚至,連軍長也差點病死,為了擡著軍長走,死的人不下二十個,包括特務連常連長,常連長和軍長是同鄉,都是陜西米脂人。

艱苦行軍的中國遠征軍舊照 圖片來自網絡

即便是一顆砍倒的大樹擋住去路這樣一個非常簡單的障礙,常連長他們都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和體力……

人們說,「生」是一個偉大的過程,那麽「死」呢?「死」同樣是一個偉大的過程,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死亡」和「屍體」那都是具有極大神秘力量的有生命的東西。有時,半夜爬到路邊窩棚睡覺,早上起來看到自己睡在整整齊齊一排一排的死人中間,在跨過一個一個屍體時,看到是自己認識的人,有時也找一些樹葉把臉遮擋起來。

我最好的朋友謝竹亭參謀就是這樣,靠著大樹就「睡」過去了,他的未婚妻是軍政工隊的隊員郭萍,長得別提有多漂亮了,大夥都很羨慕他。

還有軍繪圖員,名字記不清了,廣西人,軍校畢業,他家很有錢,從小穿得夾襖都是那種帶暗花的黑緞子綢料。

一路上,他把從小吃過的好東西一五一十講了不知道多少遍。結果,現在他就躺在那裏,手上抓著一把草,腳上的皮鞋也被人脫了。

再往後,隊伍裏面就出現自殺的人,開始是把槍口放到下巴下面,用大腳趾頭扣動步槍的扳機……這是部隊崩潰的前兆。

還有許多是準備修築滇緬鐵路交通工程局的工程師,四五十歲的人,他們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

終於有一天,強烈的陽光照射得我們的眼睛都睜不開。啊,我們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森林,來到一條大河旁邊,大河對面是一個緬甸的比較大的村莊——大洛。

那天,我們把軍長安置好了以後,我趕緊過江去找吃的東西,老百姓已經跑光了,我們在一個房間裏面看到了一點苞谷粒,馬上用水煮吃了。

在野人山行進的中國遠征軍舊照 圖片來自網絡

然後,又看到了當兵的在煮吃老百姓的牛,我又跟著吃了。我到對岸是要趕快找一塊空地,布置和飛機聯系的航空布板,要求空投食物。

實際上,沿途我們電台發瘋似的呼叫空投,飛機天天在頭上嗡嗡叫,就是看不見。他們總是說,要告訴他們我們的方位……

空投的食物,開始的都被當兵的搶跑了,美國人空投的物資很多,甚至連刮胡刀和英國士兵的短褲都有。其中有一封牛皮紙的公函,當兵的不敢要了,他們跑過來對我說:

「鄒參謀,這裏有一封信。」

信是寫給軍長收的,內容是告訴我們下一步行走的路線和什麽地方有食品,還有電台的頻道波長什麽的。

我們斷糧了很長時間,餓死了大量的人,結果遇到第一次空投,又漲死了許多人。那天從中午到下午,我都大約吃了六頓飯,肚子脹得別說有多難過了,連蹲都蹲不下來……

再後來到新平陽,那時,我們第一次看到了許多逃難死去的印度難民,一輛輛印度人的破牛車東倒西歪地遺棄在路上,一副副牛的骨架仍然忠實地堅守在拉車的崗位上……很像是羅馬古戰場。

在新平陽,已經有英國人的收容救濟站了,我們在那裏呆了很長的時間才繼續前線。

最後,翻越高山時聽到了小火車的叫聲,那是我們的最後目的地——印度的列多!因為那裏才有火車!

這時候已經是7月末了,一萬多人僅僅剩下兩千。後來修公路時,只要看到有屍骨的地方,就說明路走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