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十九路軍粉碎了日軍瘋狂的挑釁,隨著張治中的第五軍加入戰場,並在廟行一帶成功擊潰 植田的金澤師團,殲敵3000余人,被稱為「廟行大捷」,戰爭天平逐漸向中國軍隊傾斜。
日軍臨陣換將,前陸軍省大臣白川義則的善通寺第11師團在七丫口登陸,成功突破第五軍後防,十九路軍差一點被包了餃子,戰爭就此逆轉。
30年後,十九路軍將領蔣光鼐和蔡廷鍇回憶說:當年的稅警總團團長在軍事會議後,拿走十九路軍「部署地圖」和「作戰計劃」各一份(當時在會場上散發的)。那人當晚跑到租界舞廳跳舞,被日軍偵知,將其「逮捕」,搜去該項軍事檔,雲雲。(資料來自於:【十九路軍淞滬抗戰回憶】)。
結論是有人叛變泄密,導致戰鬥失利。這種說法當年很是流行,許多小報更是添油加醋般摻入了許多桃色內幕,有劇團以此改編成劇本,在劇院公開演出。
這種觀點並不是十九路軍一家之言。在這之前,軍統老江湖沈醉就曾爆料說:記得曾聽戴笠提起,那位總團長當時是去見「當紅舞女」陸小曼,被捕之後,交出了十九路軍的地圖,從而導致淞滬會戰大敗。
1961年,孫醉爆料後不久,剛被評為三八紅持旗手的當事人陸小曼很快做出了反應,寫文章予以澄清:那位總團長的出事地是禮查飯店(解放後的浦江飯店,現在改為證券博物館),他是奉令前去聯絡美領館武官。當年【紐約時報】的報道可以為此作證,況且事發時,徐誌摩剛死於空難不久,我正臥病於四明村的家中,足不出戶,再者我也不是什麽當紅舞女。
真相到底如何?
我們一起看看事件關鍵人物,這位稅警總團長。
稅警團,在國軍中是一種特殊存在,有別於中央軍和地方軍,是財政部長宋子文建立的一個武裝組織,經費由八國銀行集團的鹽稅余額支付,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宋家的「府軍」。
最近熱播的【追風者】中,南京派來的金融界屠夫沈圖南,唯一能呼叫的武裝力量就是稅警團。
稅警團只是稱呼,實際編制為六個整編團,全團兵力近3萬人,全員德械裝備,重裝武器則采購自美國,器械素質甚至超過了中央最精銳的陸軍主力師,甚至兵餉也遠超中央軍,總團長特支費每月達一萬大洋。
出事的就是第二任稅警總團長,名叫王賡,無錫人。著名的孫立人將軍當時是其下屬的第四團團長, 趙君邁為一團團長,三團團長是莫雄,國民黨上將唐守治那時僅是營副。
王賡
王賡,西點軍校高材生, 美國34任總統艾森豪威爾的同班同學。
美國西點軍校畢業的中國留學生不多,總共才八人。回國後,他們大多擔任文職和參謀工作,現在看來似乎不可想象,當時情況就是如此。國軍主流的黃埔體系整體上更接近於日蘇德,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生,是軍圈中最吃香的,哪怕沒畢業的蔣介石,照樣混的風生水起。這樣來看,英美系不受重用也就可以理解了。
八名西點軍校畢業生中,最為大家熟知的一定是王賡。
熟悉他,倒不是他有什麽特別的作為,而是因為一個女人, 民國第一名媛,陸小曼。
關於陸小曼,實在不用過多介紹,中國近代鼎鼎大名的女人,被譽為京城不得不看的一道風景。
王賡,則是陸小曼的前夫。
1918年,23歲的王賡以年級第十名的優異成績在西點畢業。回國後,他以中國代表團武官身份參與巴黎和談,兩年後,出任北洋政府陸軍上校,又過兩年,王賡成功抱得美人歸,他和陸小曼成了京圈中令人羨慕的一對璧人。
陸小曼的父母非常看好王賡,雙方見面短短一個來月,便把女兒許配了他。這是一樁典型的上流社會婚姻,雙方利益均等:王庚仕途發展需要一個社交名媛的太太相助,以及娘家雄厚的財力,陸家則看中王賡的政治前途,為家族和女兒今後的榮華富貴添上一份保險。
王賡和陸小曼先結婚後戀愛,在那個年代也是常態化操作, 絕大部份人都是這樣走完婚姻流程,偏偏這一對不行。
都說王賡不識風情,不文藝,實在是有點冤枉他。王賡雖是軍人,文章學識並不差,清華畢業以全額公派身份留學美國,曾在普林斯頓大學完成學士學位(文科),精通英法德三國語言, 回國後又得到梁啟超欣賞,成為其學生,與蔡鍔、蔣百裏、徐誌摩算是同門師兄弟。
兩人成婚後,林語堂、淩叔華、徐誌摩等名流都是王家客廳的常客, 王賡和陸小曼的婚姻出現問題只是因為不適合,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唯獨不能成為好夫妻。
陸小曼出身名門,曾被外交部特聘為英法口譯員,書畫琴曲都具專業水準,登台玩票也是名家風範,從來都是社交場的中心人物,19歲初為人婦,正是玩心正足的年齡,她又是從小玩慣的。
王賡是個職業軍人,性格刻板,不喜也不擅娛樂,結婚兩年即晉升為少將,哪有時間陪著夫人風花雪月。晚上回家,經常是陸小曼結伴外出跳舞交際的時間,日子久了,難免彼此都不舒服。
王賡真心愛陸小曼,可確實也是不懂愛,除了經濟上無條件滿足,對方的喜怒哀樂就沒怎麽上過心。不過,話也要倒過來說,身為廳局級幹部的王賡,不搞潛規則,不包二奶,算是很稀有了。
此後,王賡奉調北上擔任哈爾濱警廳廳長。陸小曼自然不肯離開精彩的京圈。王賡自以為尋到一個好辦法,找個朋友去陪她,那個朋友就是徐誌摩,詩人平時都不太忙的。
後來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
感情這玩意,最難以對錯來論。徐誌摩與陸小曼,就如萬千人之中遇到了那個他(她),碰到了,趕巧了,是緣也是情。當他們彼此已經離不開對方時,發現愛情竟然可以如此的快樂甜蜜,如此的美妙,因為太美,所以不舍,終於只能不顧一切繼續走下去。
這期間的王賡去到了上海,擔任孫傳芳的五省聯軍參謀長,並兼任火炮旅旅長。於是,陸小曼雖然不願離開京城,離開她的誌摩,卻也只能隨母親一起南下。
夫妻再見之時,雙方也是有心爭取維持這段千瘡百孔的婚姻。但是,兩人間的性格差異,哪裏短時間是可以彌合的,何況中間還夾著一個徐大詩人。
結果,他們反而變得愈加疏遠和冷漠。
女人不是想的太多,就是想要的太多,最後反倒是失去了對方,同樣,男人也是如此。
事情總不能一直耗下去,必須做個了結。劉海粟自告奮勇在上海功德林餐廳設宴調解,王庚很快明白了這場飯局的用意,說:「願我們都為自己創造幸福,也為別人的幸福幹杯。」
王賡是極聰明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鬥,早一天放棄,早一天安生,打不過,就隨了他們吧。
1925年,陸小曼和王賡解除婚姻。
據梁實秋回憶,王賡始終沒用武力相強,而是當面向徐誌摩提出警告:"我縱和小曼離了婚,內心並沒有什麽成見。你此後對她務必始終如一,如有三心兩意,給我知道,我定會以激烈手段相對的。"次年,陸小曼和徐誌摩結婚,婚禮當天,王賡備了一份厚禮祝賀他們。
與名姝分手後,王賡終身未娶,只想做一個純粹的職業軍人。
1931年王賡接受宋子文邀請,出任"稅警總團"總團長,掛中將軍銜,也是在稅警團期間,王賡的人生開始了懸崖式地墜落。
淞滬抗戰,王賡奉命率部配合十九路軍作戰,無論是龍華機場保衛戰,還是上海北站爭奪戰,警稅團戰績斐然,在與日軍的作戰中始終保持著1:1戰損率,其作戰意誌和戰鬥力可見一斑。
這是王賡一生最高光的時刻,本該繼續殺敵,報效國家之時,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烏龍,徹底毀掉了他。
禮查飯店
事發後,【紐約時報】記者專門寫了報道:美國駐上海領事館武官的確和王賡有約定見面。可能是戰時通訊出現問題,或者是其他原因,王賡鬼使神差地去到了禮查飯店(美國領館曾經在此辦公)。
王賡到了飯店,才發現領館已搬離,並且被日軍陸戰隊控制,想要跑,已經來不及,就這樣稀裏糊塗做了俘虜。三天後,在租界的國際調停當局交涉下,被釋放。
最後戰爭的失利,總是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王賡犯渾鬧了這一出,又恰巧和日軍偷渡瀏河時間勉強對的上。張治中的第五軍,風頭正盛,又是蔣介石的嫡系,肯定不能背鍋。所以,不能排除當年十九路軍中的有些中級官員利用小道訊息,向上謊報,以此逃避戰敗責任的可能性。
王賡去飯店,還是去舞廳,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有沒有泄密,他的身上是否攜帶有軍事密件。
王賡被捕後,稅警總團由莫雄接替王賡繼續指揮作戰,莫老前輩的另一層身份是中共地下黨,他事後在回憶中提到:王賡在事發前,曾與宋子文有過一次長談,走出辦公室時,王賡看起來心情不錯,將所有機密檔、地圖等物都交付給了我(莫當時的職務是總參議),隨身只留下與宋子文的聯絡密電碼。
莫雄和王賡的交集只是在稅警團的二、三年,兩人之間是普通上下級關系,犯不著為王賡洗白,莫老先生的證詞,可信度更高。
莫雄
但不管怎麽說, 王賡的確是闖了禍。由於此事在社會上影響極大,每天都占據小報的榜一位置,王賡回到稅警團後即被押送南京隔離審查。
戰爭結束後,南京的專案組為了確認王賡是否有叛國行為,派人向美國領事館核查、並在禮查飯店以及租界巡捕房搜集相關證據,並沒有發現王賡有通敵和泄密的行為。
最後,王賡以玩忽職守罪上了軍事法庭,被判入獄。
王賡在監獄呆了一年左右,很快恢復了自由,之後的幾年,只有零星資料記載他來往於雲南和海外,爭取國際上對中國抗日戰爭的支持。
直到1942年,宋子文再次急招王賡加入赴美軍事代表團,此時的王賡身體遇到大麻煩,但他還是接受了宋的委任。
同年四月,王賡病死於埃及途中 ,年僅四十七歲。
王賡在那個戰亂年代,實在是不起眼的人物,悄無聲息地葬身在異國他鄉,他的母校為這位中國學生寫下最後一句話:西點以他為榮。
隨著王賡去世,真相也隨之一起埋入開羅的英軍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