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一身黑色商務套裝的副總統卡馬拉·哈裏斯,在台上接受了在場2萬多名聽眾的歡呼,標誌著2024年總統大選前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正式結束。
隨著民主和共和兩黨分別舉行了全國代表大會,兩黨正式確認了各自的總統候選人,美國大選,也進入了新的白熱化階段。
除了針對對手政策層面的攻訐,雙方的文宣機器,總是把一個詞掛在嘴邊:怪。
「你看他兒子有多怪!」
「你看她笑聲有多怪!」
「你看他發的推文多怪!」
「你看他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畫了眼影有多怪!」
在過去八年裏,對對手采取人身攻擊和造謠,可以說是特朗普的強項。但隨著拜登臨陣退選,卡馬拉·哈裏斯取而代之,成為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共和黨過去針對拜登年齡和各種怪癖的話術,成為了民主黨陣營順手撿到的「反殺」武器。
2024年8月22日,卡馬拉·哈裏斯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
可以說,「怪」(weird),是民主黨陣營針對特朗普和副手萬斯人設提煉的關鍵詞。在戰壕的另一邊,共和黨陣營則順水推舟,也把「怪」用到哈裏斯和副手沃爾茨的身上。
在【牛津英語詞典】中,「weird」的定義是不尋常的、怪異的、意料之外而且不自然的。兩黨候選人身上哪怕有一點被認為不符合典型性別形象,又或者是發表一些讓人費解的言論,都會被標上「怪」的標簽。
相互稱對方為「怪人」,成為這次選舉的獨特現象。至此,本屆美國總統選舉出現了一幅「怪人遍地」「怪味彌漫」的景象。
「怪味」彌漫
相似的政策,只是換了個候選人,卻有了完全不同的話語主動權。
年齡更占優勢的哈裏斯出現後,民主黨的話術中,就開始出現各種「怪」的字眼。用一名民主黨宣傳策劃人士的話來說,現在的策略,就是要把特朗普描畫成「那種在餐廳遇到時希望他不要坐在附近的那種人。」
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閉幕式上發言的卡馬拉·哈裏斯,發言時長大概是50分鐘,除了反復提及自己的成長道路,基本上就是攻擊特朗普,試圖把特朗普的人設定性為「怪誕」「極端」「自私」「不穩定」和「獨裁」。而這幾乎是一眾與會明星嘉賓的統一口徑。
在前一天亮相的前總統克林頓和奧巴馬,似乎也同時嗅到了特朗普身上的「怪味」。克林頓抓住特朗普的痛腳時說:「(特朗普)不斷對‘已經逝去的、偉大的漢尼撥·萊克特’致敬,到底要表達什麽?」——後者之前多次提及自己欣賞【沈默的羔羊】中的變態殺手漢尼拔·萊克特。
2024年3月28日,美國前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左)和美國前總統比爾·克林頓(右)在紐約市無線電城音樂廳舉行的競選籌款活動中為美國總統喬·拜登加油
奧巴馬則這樣說到:「他是一個9年前從自己的鍍金電梯上走下來就不斷為自己抱怨的78歲億萬富翁。」
哈裏斯的副手沃爾茨,則把火力集中在萬斯的身上,聲稱他和特朗普的政策是「古怪」而且「錯誤」的。
一眾演講嘉賓,猶如車輪戰一般,輪流調侃特朗普的人格,給他樹立一個「怪老頭」的典範。隨著「老派紳士」拜登離場,選戰不再是兩個老白男之間的較量,民主黨人如今也撕下了「講風度」的面具,學著特朗普給對手起各種花名和綽號。
有分析人士指出,民主黨陣營高密度針對特朗普人身攻擊背後的圖謀,是看中特朗普容易被激怒的性格,故意拿他開涮,從而觸發他發表更多「暴論」,讓他說多錯多。
在某種程度上,特朗普的確被激怒了。在哈裏斯正式接受民主黨提名時發表演說的過程中,特朗普社交媒體賬號猶如山洪爆發一般,不斷噴射出各種怒罵。在哈裏斯的37分鐘演講中,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媒體「Truth Social」平台上發了48條推文,相當於每隔十幾秒就發一條推文。
特朗普在Truth Social上的個人主頁
面對民主黨的「怪味」攻勢,共和黨陣營也反向回推一波「怪味」。跟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身體出場的參議院議長舒默爾,被共和黨人譏諷像是「想偷偷溜進廚房偷東西吃的老頭」。
當然,共和黨人的「怪味」回擊,火力更多集中在選舉主角身邊。
副總統候選人沃爾茨在發表演說過程中,其兒子古斯·沃爾茨站起來,感動流淚大喊「這就是我爸」的畫面,一度被大量轉發。民主黨人在自我感動之余,一些共和黨評論人士開始質疑古斯的「男子氣概」。
典型的特朗普支持者麥克·克里斯比(Mike Crispi),把古斯稱為「哭哭啼啼的臃腫男二號」;右翼評論家安·庫爾特(Ann Coulter)則在社交媒體賬號上貼出古斯哭著的截圖,配上這樣一句:「當你說到怪異。」言下之意就是,在台下不停哭泣的古斯,才是真正的「怪」。
副手人設攻防戰
共和黨能在沃爾茨兒子身上嗅出「怪味」,是因為沃爾茨在極力塑造「硬漢」人設。
曾經在國民自衛隊中服役並且擔任過美式足球教練,再加上出身西部內陸小鎮,沃爾茨在大會上聲稱,自己的射擊技巧,「比所有共和黨國會議員都要好」。
沃爾茨聲線洪亮,且身材健碩,在親民主黨的評論人士口中,充滿「老爹的能量」(dad energy),剛好跟來自加州、身上帶有某種進步精英氣質的哈裏斯形成互補。
沃爾茨被民主黨選作哈裏斯的副手,目的是瞄準中西部原本屬於共和黨票倉的「深紅」州,他談吐直率,且用詞親民簡單,談話的每個單詞元音「有中西部特有的圓潤感」,跟哈裏斯用鼻腔發聲產生的大城市有色族群口音完全不同。
2024年8月9日,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明尼蘇達州州長添·沃爾茲於在亞利桑那州格連代爾沙漠鉆石競技場舉行的競選集會上發表講話
沃爾茨的「這種中西部口音別人學也學不來」,一檔早間時政評述節目認為,這可以引起「從德薩斯到明尼蘇達和南達科他州」等內陸中西部州選民的共鳴。
在民主黨的操刀下,沃爾茨被打造成可以為中西部保守地區所接受的典型「男子漢」,一個武德充沛的「男一號」(alpha male)。
當在沃爾茨身上找不到攻擊點時,共和黨人馬上瞄準他的兒子古斯。在某些保守派人士看來,典型的白人「男一號」,就應該不輕易表露自己的真感情。在鏡頭前面激動得失聲大哭的古斯,顯然在他們眼中不具備「alpha male」的特質,甚至被他們譏笑為「哭哭啼啼的娘娘腔」。
因此,克里斯比這樣的保守派活動家,故意用「男二號」(beta male)去羞辱沃爾茨,讓選民看到,具有「老爹能量」的沃爾茨,最終培養出一個愛哭的17歲男孩子。
2024年8月22日,格斯·沃爾茲在父親添·沃爾茲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發表講話時大哭
但同樣面對副總統候選人人設的攻防戰,萬斯給人的把柄卻多得多。同樣來自中西部基層,同樣自我標榜為淳樸的「鄉下人」,萬斯除了木訥,口才還略輸沃爾茨一籌,給人違和感的外貌,在他被選定為特朗普副手時,就成為網絡狂歡的物件。
「你看他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畫了眼影有多怪!」
美國化妝內容網站GlossWire的創始人Kimberly Carney,把萬斯稱作「煙熏妝大師」。一眾化妝博主也加入討論,到底萬斯的「眼影」和「煙熏妝」到底用了什麽牌子的化妝品,花了多少錢。同時被大量轉發的,還包括一組疑似是萬斯年輕時穿著黑色緊身衣、畫著眼影、戴著金黃色假發的「女氣」變裝圖片。
特朗普副手萬斯
顯然,在一直標榜「雄性」和「男一號」的共和黨群體,被扯上「變裝」和「煙熏妝」這些被認為是「娘娘腔」的標簽,當然不是什麽好事。
性別棱鏡
如果說,副總統候選人陷入男性形象的「怪味」戰,那麽,作為女性有色人種候選人的卡馬拉·哈裏斯,也就更避免不了來自共和黨的「怪味」攻擊。
哈裏斯作為女性該怎麽笑,女人是否就應該矜持地捂嘴笑,也成為了兩黨陣營的口水戰戰線。
哈裏斯的尖聲大笑,曾經被一段油管影片列為「邪惡人物笑聲名人堂」,與【星際大戰】的邪惡皇帝、【101斑點狗】的壞女富豪、【綠野仙蹤】的綠面女巫等邪惡反派並置在一起,形象一下子變得扭曲和猙獰起來。
在八月中旬,哈裏斯早年演講的一段2分鐘片段,被擺上油管。在影片中,她這樣一邊說一邊忍不住高聲大笑:「作為女人,你必須在變得堅強和變成潑婦之間作出平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把網絡攝影機關掉!啊哈哈哈哈哈哈……」影片下的留言也是罵聲一片,除了有人懷疑這是她偷偷吸食大麻的後果,也有人諷刺,要是她當上了總統,那麽【紙牌屋】也得按照她的形象去重拍一遍。
哈裏斯在早年演講時高聲大笑
美國學術期刊【今日心理學】曾經釋出過一份關於哈裏斯的心理狀態報告。報告認為,由於哈裏斯曾經在華盛頓特區以有色人種為主的霍華德大學求學,在這裏接受了以自己膚色和性別為驕傲的教育模式,因此,哈裏斯對自我價值的認同和面對對手挑戰表現出的自信心,是毋庸置疑的。
但報告也認為,哈裏斯身上有一種「輕佻」的味道,有一種在嚴肅場合和討論嚴肅話題時表現出「漫不經心態度」的傾向。說話時候不停搖擺的軀幹,以及突然爆發的高亢笑聲,可以被解讀為這種「漫不經心態度」的表現。
哈裏斯本人的解釋是,這是她從母親跟其他女性朋友聊天時候學到的。「她們用腹部大笑。她們跟我母親坐在廚房裏,一起聊起時政大事,爆發哄堂大笑,她們不會捂嘴‘呵呵’笑,我們不是這種人。這種笑聲的意義是,不要被其他人的意見禁錮。你不用考慮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會是什麽樣子的。」
其實,有相當一部份女性表示她們喜歡哈裏斯的笑聲,因為這種腹部發出的高亢笑聲,「顯得自然真誠」,能夠讓女性不用顧及旁人的看法。既然男人可以開懷大笑,那麽女人為什麽就不能開懷大笑?NBC電視台具有印度血統的政治記者Sakshi Venkatraman認為,共和黨人攻擊哈裏斯的笑聲,潛台詞就是認為,有色人種女性沒有資格在公開場合表達自己的歡樂,連怎麽笑都要被白人男性規訓一番。
有女性表示她們喜歡哈裏斯的笑聲,顯得很真誠
隨著選戰進入白熱化階段,候選人圍繞性別形象展開的「怪味」攻防,背後也折射出美國兩性力量此消彼長的變化。
8月美媒一份報道中指出,美國男性和女性,在這次選舉中開始變得對立起來。民主黨正在變成一個女性支持者相對集中的政黨,而共和黨則變成受男性青睞的政黨。
從2016年到2023年,民主黨正在大量流失年輕男性支持者,而這個大趨勢的受益者則是共和黨。在2016年,共和黨在18-29歲年輕男性選民群體的支持率是38%,到了2023年則上升到48%。在同一個階段,18-29歲的年輕女性選民群體對民主黨的支持比例一直維持在60%。
2018年共和黨支持率創多年來新高
這份報告同時也反映出年輕男女選民在政治議程之間的不同優先關註點:男性選民把經濟放在考慮的首位,而女性選民則把墮胎權放在首位。
除此之外,女性擁有高等教育學歷的數量在增加,到了今年,美國高校畢業生已經有60%是女性。可以說,民主黨減免大學貸款的措施,得到越來越多女性的支持。相反,男性選民則更加傾向於支持共和黨的減稅措施。
兩黨背後支持者的性別比例不同,也在兩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基調上折射出差別。
剛遭遇槍擊案的特朗普,在全國代表大會上發表的觀點,更多是男性對自身在美國社會生存壓力的痛斥。民主黨則把全國代表大會變成載歌載舞的晚會,背後折射的,也是女性對自身前景更加樂觀的態度。
這次選舉中的「怪味」,或多或少更加像是美國人透過各自的性別棱鏡,審視候選人時產生了某種扭曲的幻想。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遠遊
編輯 | 阿樹
值班主編 | 黃茗婷
排版 | 諾言 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