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 楊蓉】盡管圍繞力拓礦業集團對塞爾維亞鋰礦開采專案的大規模抗議暫時告一段落，但這場爭議遠未平息。
綜合塞爾維亞FoNet通訊社、Beta通訊社12日報道，美國駐塞爾維亞大使克里斯托弗·希爾（Christopher Hill）在一場活動上指控，反對該鋰礦專案的抗議者實質是「反對塞爾維亞走向西方」。塞反對派自由與正義黨（SSP）主席德拉甘·吉拉斯（Dragan Đilas）則攻擊稱，希爾被塞總統武契奇「收買」。
據報道，希爾是在12日出席一場名為「民主韌性、法治和經濟安全：西巴爾幹地區政治選擇概述」的辯論時作出上述表述的。希爾稱，塞爾維亞「毫無疑問」正在向西方靠攏，但他也在反對亞達爾河谷鋰礦開采的抗議活動中「看到了反對塞爾維亞走向西方的鬥爭」。
希爾同時聲稱，他「仍然相信」塞爾維亞可以走正確的路。他還說，塞爾維亞作為西巴爾幹地區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國家，具有重要意義，「對美國而言，與你們地區國家之間的直接對話很重要」。
希爾（資料圖）「今日俄羅斯」
歐盟駐塞使團團長埃馬努埃萊·焦弗雷特（Emanuele Giaufret）也出席了該活動。他稱，歐盟也是圍繞鋰礦開采的眾多錯誤資訊的受害者，對該專案表達了支持。焦弗雷特還說，歐盟意識到必須整合包括西巴爾幹國家在內的「新成員」，「大量歐盟公民認為西巴爾幹國家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
被認為立場親歐盟的吉拉斯12日釋出公開信，抨擊希爾上述發言。「你說你在反鋰礦的抗議活動中，看到了反對塞爾維亞走向西方的鬥爭。我在你的發言中，也看到了對於‘武契奇給你發薪金’這一傳言的證實。」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釋，在爭取民主價值觀、健康生活、防止塞爾維亞大部份地區受到汙染，即爭取歐洲價值觀、西方價值觀的鬥爭中，你看到了你所說的內容。」吉拉斯稱，「盡管你們所屬的西方部份國家態度虛偽，但塞爾維亞人仍堅持塞爾維亞是歐洲的一部份。為了歐洲和歐洲的自由，我們比其他大多數國家付出了更多的犧牲。」
8月10日，塞爾維亞政府重新開機亞達爾河谷鋰礦開采專案一事，引爆塞近年來規模最大的抗議活動。據塞內政部統計，約有2.7萬名民眾走上街頭抗議英澳礦業巨頭力拓集團在塞爾維亞開采鋰礦的計劃。塞爾維亞政府官員稱，抗議活動是出於「政治動機」，旨在推翻總統武契奇及其政府。
外界可以從這位塞爾維亞主要反對派領導人最近與美國官員的「口水戰」中得以一窺，在亞達爾河谷鋰礦開采專案爭議背後，除了民眾普遍的環保擔憂以外，各方的利益糾葛以及更多政治的暗流遊動。
礦床位於塞爾維亞西部洛茲尼察鎮附近的亞達爾河地區essa news
填補空白，歐盟急需
這已經不是亞達爾鋰礦開采專案首次在塞爾維亞國內遭遇阻力。
這片礦床於2004年被力拓發現，經勘測占全球已探明鋰儲量的10%，被認定為歐洲最大鋰礦。2021年，力拓宣布斥資24億美元對其進行開發，同年11月，塞首都貝爾格萊德民眾連續數周舉行大規模抗議示威遊行。2022年1月，隨著新一屆選舉臨近，塞政府撤銷了對力拓鋰礦專案的開采特許。
今年7月，塞爾維亞憲法法院釋出裁定，稱2022年政府撤銷開采特許的決定「違憲」，為鋰礦開采重回討論亮起綠燈。不久後的19日，德國總理朔爾茨和歐盟委員會執行副主席謝夫喬維奇存取貝爾格萊德，同武契奇簽署關於深化原材料供應、強化電池生產鏈及推動電動汽車產業發展的諒解備忘錄。
根據協定，歐洲汽車工業將獲得亞達爾河谷鋰礦的使用權，並委托力拓集團進行開采。德國梅賽德斯-奔馳、大眾汽車與法意汽車制造商斯特蘭蒂斯集團等汽車巨頭將獲得優先購買權。
當前，歐盟急需鋰來實作其氣候目標。根據歐盟理事會此前批準的法規，從2035年起歐盟境內將禁止銷售非零碳排放的新燃油車，而鋰是電動汽車電池所需的極具戰略價值的金屬。
美國【紐約時報】稱，歐洲有大量的鋰資源，有20多個處於不同開發階段的礦產開采專案，但還沒有一個專案開始生產對電動汽車電池級鋰，塞爾維亞的鋰礦將能填補這一空白。
荷蘭智庫海牙戰略研究中心（HCSS）的一份報告估計，如果歐洲要在2050年實作碳中和的目標，到那時歐洲需要的鋰將是2020年從中國和其他地方進口的鋰的60倍。據力拓稱，該礦床預計每年可生產5.8萬噸碳酸鋰，可以滿足歐洲90%的鋰需求。
德國聯邦地球科學和自然資源研究所（BGR）鋰專家米夏埃爾·施密特（Michael Schmidt）說，如果沒有塞爾維亞的鋰供應，歐洲或許也能實作其目標，但「塞爾維亞的專案是最大的專案之一，因此意義重大……我們需要每一個專案來實作目標」。
入歐籌碼，武契奇力保
塞爾維亞國內反對鋰礦開采專案的批評人士則擔心，開采將對專案所在的西部亞達爾地區的土地、流經河流以及地下水儲備造成不可挽回的汙染，將把塞爾維亞變成歐盟的「廉價原材料殖民地」，一方面損害了塞國內環境，另一方面也可能影響塞未來加入歐盟的環境標準審查。
事實上，這個問題也對塞國內的政治議程產生了影響。貝爾格萊德安全政策中心（BCSP）去年10月釋出的一份報告說，塞反對派，尤其是親歐盟政黨，利用公眾的不滿將自己定位於鋰礦專案的反對者，將公眾關註的環境問題與他們最關心的意識形態問題聯系起來。然而，由於其中許多政黨在塞爾維亞最早與力拓簽署初始合約時處於執政地位，令其面臨做法虛偽的批評。
例如，前文中「怒斥」美國大使的吉拉斯2017年曾對亞達爾鋰礦專案表示樂觀。他當時說：「已確認世界第二大鋰礦床和歐洲最大的鋰礦床在洛茲尼察附近被發現。讓我們談談這些礦山的特許權……這對塞爾維亞不是一個機會嗎？這將為數以千計的人提供就業機會，並將我們的國家打造成一個品牌。」
然而，隨著公眾的反對聲浪加大，特別是在2021年末的大規模抗議活動中，吉拉斯的立場開始發生變化。他開始與該專案保持距離，盡管還承認鋰礦開采可能代表塞爾維亞的機會，但必須以環保的方式進行。
吉拉斯（資料圖）塞爾維亞B92電台網站
當塞爾維亞政府2022年初叫停該專案後，吉拉斯與反對亞達爾鋰礦專案的更廣泛運動保持一致。他支持實施更嚴格的環境保護措施，並參與抗議活動。在2021年12月的一次訪談中，吉拉斯舉了一個例子來證明自己的強硬立場：「我也曾與某些外國大使會面，例如英國大使曾兩次試圖說服我，力拓實際上是綠色能源。那真的有點丟臉。當時我給了她一條建議：告訴他們收拾東西立即離開。」
報告發現，在此背景下，反鋰礦抗議活動催生了新的政治運動，「生態起義」（Ekološki ustanak）和塞爾維亞環境組織聯盟（SEOS）等環保組織之間形成了聯盟，進一步強調綠色議程和地方社區權利，尤其前者從抗議運動組織者逐漸轉變為政治參與者，標誌著塞爾維亞環境問題政治話語的轉變。
包括「我們必須」（「We have to」-「Moramo」）聯盟在內的塞爾維亞反對派也抓住機會，將環境問題納入議程框架，這一之前被邊緣化的議題現已成為關鍵政治話題。這也反過來迫使傳統政黨調整其敘述，以與公眾情緒保持一致，通常導致針對亞達爾鋰礦專案的批評者的反對立場更為統一。
對於國內爭議，武契奇則多次承諾，將采用最高環境標準開采鋰礦。「在開發的任何階段，在程式的任何環節，我們都不會對我們的人民隱瞞任何事情。」他簽署與歐盟的諒解備忘錄時說，「作為總統，我將親自為環境和亞達爾公民的生命而戰，確保他們的水和空氣清新。」
7月19日，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左起）朔爾茨、武契奇和謝夫喬維奇簽署關鍵原材料合作協定後舉行釋出會視覺中國
對塞爾維亞政府而言，這個專案既有望成為該國經濟的「轉折點」，也很可能為「入歐」增添籌碼。據塞財政部統計，這座鋰礦及其帶動的相關產業有可能使塞本地生產總值（GDP）增加16%。
特別是，根據歐盟今年5月生效的【關鍵原材料法案】（CRMA）規定，到2030年，歐盟每年戰略原材料需求量的10%來自成員國本地開采，本地加工比例需達到40%，回收能力至少達到15%。在加工相關階段，歐盟每年對每種戰略原材料的需求中，來自單一第三國的比例不應超過65%。
「別做文章」，美國被曝施壓塞反對派
相較之下，美國對該專案的態度更耐人尋味。盡管駐塞大使希爾此前稱，華盛頓「對這一問題沒有官方立場」，還說此事應當「由塞爾維亞人自己決定，而不是外國外交官代表他們做決定」，美國負責能源資源的助理國務卿謝菲·派亞特（Geoffrey Pyatt）最近則公開支持力拓的專案，稱這是「歐盟的優先事項」，也代表著「塞爾維亞的機會」。
「塞爾維亞的亞達爾鋰礦專案是促進塞國內外綠色轉型的一個機會。它將促進塞爾維亞經濟的發展，並使其成為歐洲可再生能源領域的領導者。」派亞特8月13日在社交媒體X（原推特）發帖說，「這可以透過滿足最高環境標準和開發塞爾維亞自然資源的方式來實作。」
派亞特帖文截圖X
據調查新聞網站「巴爾幹觀察」（Balkan Insight）2021年報道，幾名塞爾維亞反對黨領導人透露，當時的美國駐西巴爾幹半島特使、助理副國務卿馬修·帕爾默（Matthew Palmer）在當年6月的一次會議上向其施壓，要求他們不要在力拓的鋰礦專案上攻擊政府。
據報道，一些美國公司此前已經成為了該專案的一部份。例如，力拓向與「巴爾幹觀察」有關聯的巴爾幹調查報告網絡（BIRN）證實，2018年與美國建築公司Bechtel簽署了亞達爾鋰礦相關的專案管理合約（PMC）。作為美國政府的開發金融機構，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DFC）多次表示有興趣投資塞能源領域，也在關註該專案的進展，據稱參加過工作群組相關會議。
據BIRN稱，除了美國以外，英國、澳洲這兩個力拓有股票上市的國家也為亞達爾鋰礦專案提供了政治支持。
考慮到武契奇在尋求加入歐盟並與美國建立建設性關系的同時，也與中俄保持著密切關系，還拒絕對俄羅斯施加制裁，有美媒將塞爾維亞描述為「西方試圖將該國從其傳統盟友俄羅斯和中國的軌域上抽離出來的代理戰場」，並將塞國內抗議歸咎於俄羅斯。
【紐約時報】8月引述「外交官和分析人士」稱，莫斯科一直在「挑起」有關鋰礦專案的混亂。希爾12日出席辯論活動時更直接發出指控：塞爾維亞街頭抗議鋰礦的人中，「有很多人支持俄羅斯」。只是他沒有給出依據。
不過，武契奇本人的發言似乎反駁了這個說法。武契奇8月9日稱，他已收到「來自俄羅斯官方渠道」的資訊，警示他有西方國家勢力將在塞爾維亞醞釀「大規模騷亂和政變」，目的是將他趕下台。抗議發生後的11日，他說，雖然主要的抗議活動是以民主方式進行的，但封鎖高速公路相當於「少數人對多數人的恐怖」，「這是旨在推翻政府的混合方式的一部份」。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紮哈羅娃當時回應表示，分析表明，一些「邪惡勢力」正在利用鋰礦開采的問題，打著保護弓境的名義，試圖抹黑透過合法選舉產生的政府，發起顛覆性行動，破壞塞爾維亞的國家穩定，他們的目的是使局勢升級並走向失控。
針對三年前發生的有關亞達爾鋰礦的抗議，塞爾維亞國民議會議長布爾納比奇2022年1月曾表示，環保組織的最大資助者「肯定來自美國」，並點名了洛克菲勒基金會、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開放社會基金會、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NED）等組織。
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中東歐室副主任、中東歐研究分會秘書長、副研究員鞠維偉今年8月告訴【環球時報】：「美國影響力在塞爾維亞的滲透往往體現在環保問題上。透過以相對較低的成本向環保組織提供支持，美國能夠高效地取得顯著成果。代表美國利益的所謂非政府組織可以在塑造議程和爭取當地親美派系的支持方面占據道德制高點。」
「不幸的是，這已經成為一場政治爭鬥，一場大型的政治爭鬥。」圍繞亞達爾鋰礦的一系列風波，塞爾維亞礦業和能源部長傑多維奇如此評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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