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回老家,我剛踏進門,就被拉去相親。
大姨握著我的手,熱情地向我介紹:
「他可是個好男人,家有二畝莊家地,人也老實,你倆絕對是良配啊。」
「你也不用謝我,彩禮都幫你談好咯,過完年就張羅你們結婚。」
看著面前這個年過五十離異帶倆孩子的邋遢男人,我笑裏藏刀:
「既然條件這麽好,你怎麽不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呀?」
……
臨近過年,我正在辦公室收拾材料準備回家,手機裏卻彈出了訊息。
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聊,裏面一共三十幾個人,平時我都會把它設定成免打擾。
今天有人艾特了我,群聊才從底部彈了出來。
我一點開,訊息九十九加,隨便翻翻看,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誰家大米漲價了,誰家狗生了,誰家殺豬了,群裏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大姨:【小薇今年過年還不回家嗎?你太姥姥過完年剛好百歲大壽,這再不來不合適吧?】
這條訊息剛發出來,舅舅立馬跟著附和:【可不是麽,都多久沒見到小薇了,你妹妹也一直念叨著你呢。】
表姑:【小薇過完年也快三十歲了吧?談著物件了嗎?領回來給我們大夥開開眼呀。】
再往下便全是贊同的訊息,我到北京打拼這麽久也沒見他們發訊息喊我回去過。
今年這群人卻出奇地團結,紛紛打著老人年事已高的旗號喊我回家看看。
很快,公司裏的員工陸陸續續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薇薇姐!明年見啦,我要去吃我姥姥包的餃子了。」
「薇薇姐,等我回來給你帶我家鄉的特產呀!」
「我家裏已經準備好大餐,就差我了,先走一步啦薇薇姐……」
同事們都在互相道別,並分享著即將要回家的喜悅。
「好呀好呀,謝謝你們,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我笑著點頭答應,目送這群可愛的姑娘們下了電梯,隨後開啟手機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聊裏輸入:【今年我回去。】
回到家,我把這事跟父母說了一聲,爸爸思考了一番不是很贊同:
「閨女,你媽媽老家的那些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們什麽德行,這次肯定挖個大坑等你跳呢。」
「要不,別去了?就說今年忙得很。」
我媽反而有些猶豫:
「小薇確實很久沒回去了,況且這次她太姥百歲大壽,再不見一面,我怕村裏人說閑話啊。」
「要不,媽跟你一塊回去看看?」
我擺擺手拒絕了:
「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村裏的那些人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他們拿我沒辦法的,放心吧,只是今年比較特殊,以後就再也不會跟他們有任何聯系了。」
我媽一共三個哥哥,一個姐姐,結果就我媽沒能生出兒子。
她在村裏受盡了白眼和冷嘲熱諷,卻拼了命要送我上學,說只有努力學習才能走出這座山溝溝。
吃飯時,媽媽永遠上不了餐桌,還被舅舅們說成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生個丫頭片子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替別人家養媳婦。
我媽每次都沈默不語,她不會反駁,但她將全部的心血都撲在了我身上,她經常對我念叨:
「小薇一定要考上大學呀,考上大學了,就帶媽媽一塊離開這裏。」
後來,我不負眾望,真的考去了985,成了村裏第一個大學生,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當時姥姥他們拼盡全力阻攔我去查成績,還想從中作祟,拿走我的錄取通知書。
結果,人家快遞員不幹了,打死也要親自交到我手裏,怕的就是這種惡毒親戚偷藏錄取通知書然後毀了別人一輩子。
大一剛結束,我就連夜帶媽媽離開了那吃人的小山村。
在北京,我媽還遇到了此生的摯愛。
雖然他是我後爸,但思想超前,尊重家人,是個高中老師,從不會亂發脾氣,還主動承擔家務,一有空就教我媽讀書寫字。
我媽原本以為像她這樣的女人,怎麽配得上跟我爸這樣優秀的男人在一塊。
但我知道她是從小到大被姥爺和舅舅PUA得太深,導致極度缺乏自信,因此我時常開導她:
「媽,相信我,你值得最好的。」
……
我拎了回村三件套,一箱奶,一筐雞蛋,一桶油。
剛一進村,卻被一個穿著舊棉襖的女孩攔在了門口。
我微微彎腰摸了摸她的頭:「你好呀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長得真漂亮。」
她扭扭捏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結結巴巴道:「我叫紫煙,新年快樂,小…小姨。」
紫煙?想不起來是誰了,她大概率是我哪個親戚的女兒吧,看起來剛上初中的樣子。
小姑娘帶我走了進去,村子裏喜氣洋洋,張燈結彩,一片熱鬧。
不懷好意的尖銳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
「哎呦餵,都來瞧瞧,這不咱們家的大學生嘛!總算賞臉願意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婆子嘍!」
看似歡迎的話語,實際上火藥味十足,明裏暗裏地在嘲諷我。
我笑了笑:「可不是嘛,回來看看,萬一合我心意了,隨隨便便開發一下也不是問題,指不定能修條高鐵出去呢。」
大姨聽完後走了出來:「小薇,高鐵是個啥?值錢不?」
我剛要回答,卻發現她把跟在我身後的姑娘使勁拉進了屋裏。
那姑娘十分不情願,還不停地望向我,似乎是想讓我幫幫她。
緊接著,東屋的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我放下東西湊踮起腳尖湊了過去,外面的鞭炮和煙花聲巨大無比。
我不得不屏息凝神,豎起耳朵,整個人快趴門上了。
「小丫頭片子,紅包呢!不是讓你在村口管她要嗎?怎麽回事?」
「這點小事都幹不好,真是廢物!一會兒飯桌上再不會開口,看我打不打死你!」
更多的汙言穢語從門縫傳了出來了,夾雜著哽咽聲和掃帚抽打的聲音。
那小姑娘哭著求饒,卻自始至終沒說過我一句壞話。
我皺著眉敲了敲門,打斷了這場鬧劇:「大姨,姥姥她們好像要回來了。」
這時候,打罵聲才戛然而止,大姨惡狠狠地威脅那小姑娘:
「再敢哭我就打斷你的腿!眼淚給我憋回去,大過年的別逼我當眾揍你!」
她開啟門,像變臉兒一樣,立刻換上了一副新的表情,握著我的手開口:
「小薇啊,大姨給你說了個好媒,隔壁村的王財貴兒,是個好男人,前兩天剛死了老婆,現在有倆孩子,你要不考慮考慮?見一面。」
「他家有二畝莊家地,人也老實,你看看你,這過完年都快三十歲了吧,你倆絕對是良配啊。」
哎呦,原來是在這等著呢!怪不得這一群人一前一後互相打掩護催我回家,合著是挖了這麽大一個坑逼著我跳吶。
我笑笑,不動聲色地推開她的手:「大姨,這麽好的男人,你咋不介紹給你女兒呀。」
對方一楞,明顯是沒反應過來我會這麽說,但還是狡辯著:
「哎呦餵,看你這話說的,我那閨女孩子都上初中了,你卻連個物件都沒有呢。」
「剛剛屋裏那小丫頭片子就是她生的女兒啊,你也趕緊生個大胖小子給大姨瞧瞧。」
表妹比我還小兩歲,我不由得暗自震驚,但在偏遠的農村,這種情況的確很常見。
大姨不等我回答,便自作主張:
「我剛才已經把王財貴叫過來了,估摸著他都到門口了,你們倆快見一面,一會兒就把這事兒定了。」
「剩下的你都不用操心,彩禮我都幫你談好了。」
我突然開口詢問:「這事兒要是成了,你能收多少錢?」
「兩千呢!」
此話一出口,大姨立馬意識到說漏嘴了,趕緊打圓場:
「小薇,咱們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麽你的我的呀,到時候記得喊大姨去喝喜酒。」
果不其然,正說著,那個男人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看起來才六七歲的小孩子。
大姨連忙張羅著:「財貴兒來了,快來看看,這位就是我小妹的閨女徐薇薇,長得多俊啊。」
那男人四五十歲了,本來傻楞楞的,一看見我,就像捕食者看見獵物一樣,露出猥瑣貪婪的目光。
那兩只眼珠子上上下下將我全身掃視了個遍,盯得我厭惡至極,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飛。
大姨不管不顧,抓著我的胳膊就要放到那男人手上:「你倆快嘮嘮,一會兒財貴就留在這吃年夜飯。」
王財貴樂得跟個傻子一樣,伸出臟兮兮的手就過要來摸我。
我強忍住一拳揍到他臉上的沖動,快速閃身躲到了大姨的身後。
王財貴沒來得及收回手,一巴掌摸到我大姨的胸上了。
………
三秒後,大姨怒了:「死賤男人!你不要命了!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說完她揚起肥厚的手掌,啪!的一聲,重重地甩在了王財貴幹癟的臉上。
這一巴掌,差點將面前的男人扇得找不著北,他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我面無表情:「大姨,這樣的人,你也有臉介紹給我?恐怕收了不止兩千吧?」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強撐著站起來就去揪大姨的頭發:「賤人!說好了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三千,你他媽讓我摸一下都不行。」
兩人扭打在一起,從院內滾到院外,王財貴拼命撕扯大姨的衣服。
我冷眼旁觀地看著他們,就在這時候姥姥帶著舅舅他們趕集回來了。
我趕緊扯開嗓子喊:「強奸啦!搶劫啦!救命呀!」
姥姥一聽,以為是王財貴和我生米煮成熟飯了,趕緊攔下了門外的幾個舅舅和街坊四鄰:
「噓,先別進去,再等一會兒,到時候那小賤蹄子懷孕了,就不得不嫁給財貴兒了。」
他們等了又等,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了,姥姥才張羅大家一擁而上,推開了院子的大門。
但當她看到幹草堆裏那個一絲不掛的油膩肥胖女人和滿臉猥瑣正在提褲子的男人時,立刻嚇呆了:
「哎呦餵,錯了!錯了!這是怎麽回事!」
姥姥驚慌失措,連忙轉身想關上門。
可圍觀的吃瓜群眾怎麽可能放過這種大好的機會,紛紛堵在門口不肯離開,甚至把這老太婆推到一邊。
滔滔不絕的指責,幸災樂禍,鄙夷不屑像雨點一樣砸向大姨:
「這不是前兩天來我家門口撿紙殼的潑婦嘛。」
「光天化日地偷起漢子了,真是不知檢點…」
「瞅瞅她那副樣子,要我說放在古代就該被浸豬籠淹死!」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不要臉…」
汙穢不堪的話語響徹在人群中,姥姥一個勁地想將他們推出去,卻無濟於事。
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拿了件破襖子從屋裏沖出來,嘴裏驚慌失措地喊著:「大姨你怎麽了!?」
邊說著我邊將破襖蓋在她身上,略帶哭腔道:
「姥姥,怎麽辦呀,大姨說要把王財貴介紹給我,沒想到她…她竟然…」
「我喊了半天救命,卻沒人來幫忙,我又打不過王財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邊說著,我邊假裝流下兩滴眼淚,表現出很傷心很愧疚的模樣。
這下,周圍不少人都看明白了怎麽回事,開始唏噓不已,我姥姥眼見事情快壓不住了,直接躺地上開始裝病:
「哎呦我心臟好痛,我要犯病了,快給我藥……藥。」
大家都害怕被我姥姥訛上,瞬間如同過街老鼠一般四散離去。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村子就都知道了。
姨夫本來在地裏幹活,聽到訊息後怒氣沖沖地趕了回來,進門後二話不說,一耳光扇在了大姨臉上:
「賤人,偷人偷到老子頭上來了!」
「大過年的給我找不痛快!老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他不顧大姨的哭嚎和求饒,將她揪了起來,從床上打到床下,從屋裏打到屋外。
姥姥根本攔不住,也不能當著我的面說出真相,只能在一旁跺著腳幹著急。
我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冷漠地看著這場鬧劇。
這幾個人,各懷鬼胎,一肚子壞水,沒一個好東西。
年夜飯上,一家人終於湊在一塊,當然,只有大姨不在。
我明知故問:「姥姥,我大姨去哪了?這都快吃飯了還不來。」
這老太太的臉上立刻面露難色,她自己不能上桌吃飯,只能縮在角落裏搪塞道:
「你大姨身體不舒服,先睡了,咱們吃。」
我搬了把椅子剛想去大餐桌,卻突然被不遠處廚房裏做飯的人喊住:
「薇薇,快來這裏。」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表妹!
她才二十幾歲啊,臉上就生出了好多細細的皺紋,嘴唇毫無血色,頭發稀疏,眼窩凹陷。
我一時間不知所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表妹吃痛,整個人向後縮了回去,我拉開她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我楞住了:「妹夫他…他還打你了?」
表妹苦笑一聲:「莫得事兒……我都習慣了,這都算輕的嘞,只要他別打我娃兒就行。」
接著表妹招招手:「紫煙,快來叫小姨。」
白天的那個小姑娘此刻正在廚房忙前忙後,聽到呼喚後蹦蹦跳跳跑了過來。
雖然她臉上黑乎乎的都是煙灰,但笑容燦爛,咧開的嘴角像天空彎彎的月亮。
紫煙甜甜地喊了一聲:「小姨好。」
我們仨站在煙霧繚繞的廚房角落,屋裏幾個大男人卻在餐桌上談天說地,沒一個人起身過來幫忙。
晚飯竟然都是表妹一個人做的。
我偷偷從口袋裏拿出紅包塞進表妹的手裏,她卻推脫著,嘴裏不停地說著:
「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你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拼,比我更不容易……」
我強行塞進她的口袋裏:「這點錢就當是給紫煙的紅包,你幫我買點新衣服送給她,收下吧妹子。」
表妹熱淚盈眶,不知道該說什麽,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姐,我求你個事兒行不?」
我驚訝極了,連忙想去攙扶她,卻又怕碰到她身上的傷……
我趕緊蹲下:「這是幹什麽呀,快起來說話。」
表妹固執地跪著,眼淚汪汪:「姐,我求你,帶紫煙離開這行不?她馬上就要中考了,可家裏沒一個人支持。」
「我以死相逼,他們才答應我等紫煙考完後再另作打算。」
「這孩子聰明,學習又好,還肯吃苦,你不用給錢,哪怕讓她出去打工,也比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強……」
「你是咱們村唯一一個逃出去的大學生……」
「姐,妹子求你了…妹子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心願……」
突然,沈悶粗暴的男聲從餐桌那邊傳了過來,把我們三個嚇了一跳:
「臭娘們兒,磨嘰什麽呢!喊了好幾遍了,趕緊拿酒來!」
看著紫煙為了掩護我們,一溜煙的跑出去拿酒給餐桌上的人一個個倒滿,她懂事的實在讓人心疼。
我於心不忍,開口道:「你先起來,剩下的咱們一塊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