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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我去村裏書院的第五天,大姐訂親了,那日散學後大姐來接我

2023-12-12搞笑

我娘拿著家裏僅剩的銅板子讓我去讀書。

我問她:「大姐不讀了?」

阿娘搖搖頭,說:「女娃讀書沒啥用,你是男娃,你得多讀。」

我望向大姐,她讀的書多,什麽都知道,阿娘也最聽她的話,所以我想讓她說點什麽。

可惜大姐沒說話,只是微笑著。

1.

我去村裏書院的第五天,大姐訂親了。

那日散學後,大姐來接我。

她牽著我的手,問我:「狗兒,喜不喜歡這書院?」

我搖搖頭,說:「大姐,俺不喜歡,俺不想讀書。」

話剛說完,大姐給了我腦瓜一巴掌。

她說:「小兔崽子,你是個讀書的料子。放心吧,俺定親了,是縣令老爺,你且安心學著,銀子的事情不用再愁了。」

我擡頭看向她,借著月光,她的眼裏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亮。

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大姐,你去退親,俺不要讀書,俺就不要。」

可書,不讀也得讀。

就跟阿姐一樣,不嫁也得嫁。

2.自從那天後,我就犟著沒去書院。

我娘氣急,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她罵我「不爭氣」。

我說她「不配為人母。」

「哪有人為了銀子賣自己親生女兒的!」

我氣的直發抖,所以腦子想也沒想就蹦出這句話。

罕見的,我娘沒發火,她高高舉起的掃帚也遲遲沒落下。

半晌,她轉身出去了。

我娘前腳剛走,我姐就進來了。

她解下我拴在房梁上的手,抱我下來,然後給了我一巴掌。

不重,卻把我整個人打清醒了。

大姐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阿爹走的早,當初村裏人都勸娘她改嫁,娘沒有,硬是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到這麽大。這些年來,我是村裏唯一一個上過學的女娃,這已經夠了,狗兒,已經夠了。」

3.大姐出嫁那天,我和我娘只能遠遠的望著。

我們不夠格去送她。

我娘摟著我,說:「狗兒,你姐嫁進去過好日子了。」

我吸了下鼻涕,道:「給人做妾也是好日子?」

我娘給了我一巴掌:「知道你嘴厲害,但是今天能不能讓娘開心點?娘心裏難過。」

我撇撇嘴,回抱住了我娘:「放心,娘,俺一定好好讀書,以後把那縣老爺給搞下來,讓俺姐回俺們自己的大宅子裏住著。」

我娘邊哭邊笑,鼻涕泡都糊到了我身上:「聽你這狗兒吹牛。」

大姐出嫁那年,我十歲。

4.我讀書成績好,夫子們都喜歡我。

他們說我是個神童,跟我大姐一樣,只可惜了我大姐是個女兒身,再怎麽樣也都要嫁人。

我忽略了夫子們的後半句話,只纏著他們,讓他們講講我大姐以前在書院的事。

他們說我大姐潑辣,整個書院的學生都唯她馬首是瞻;他們又說我大姐聰慧,每次考試都能稱霸第一。

我聽的捂嘴直笑,原來大姐沒跟我吹牛呀。

不過有一點他們講錯了。

我不是神童,我大姐才是。

大姐每日散學後都會把她今天所學的東西加以變通,然後講給我聽。

她是我的引路人,可沒人是她的。

所以我說,我的大姐,她才是真正的神童。

5.縣試前兩個月,村裏的夫子們合起夥來把我舉薦到了縣裏的書院。

我很開心,連夜收拾包裹,為第二天去縣裏做準備。

「娘,前幾個月收的桂花還有沒?俺來做桂花糕。」

「有有有,桂花糕我上午就做好了,你明天直接給你姐帶去就行。」

阿娘火急火燎的拿著一方帕子進來,帕子上面端端正正的擺著六塊桂花糕。

我接過帕子,小心翼翼的將那幾塊桂花糕包好,放進了書箱的最裏面:「娘,俺們真有默契。」

阿娘笑笑,空了的手往衣服兩邊摸了摸,轉身又出去了。

6.縣令老爺不讓我從大門進他府裏。

聞言,我拱手笑笑,當著府裏管家的面從狗洞爬進去了:「大伯,縣令老爺沒不讓俺爬狗洞吧?」

管家大伯擺擺手:「小屁崽子,主意到是多。」

我得償所願地見到了大姐。

她圓潤了許多。

想來縣令家夥食是好的很。

「還是娘做的桂花糕好吃。不過,讓娘下次別做了,把這摘下來的桂花曬幹,賣給藥房,也能給你們添置幾件新衣服了。」

「對了,我聽夫子們誇你聰明,但是你還是要長點心眼子,縣裏的書院魚龍混雜,這沒點背景的尖子生被抓去替考、代考的事兒可不少。反正話我也給你說到這了,你那個腦袋轉的比誰都快,自己機靈點就行。」

「修身治國……」大姐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跟以往在家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但是我眼尖,瞧見她一直把暖手的湯婆子往左邊放,便開口道:「大姐,俺有點冷,把你的湯婆子給俺捂捂。」

聽我這樣說,大姐先是下意識地要把湯婆子遞給我,結果動作到一半,她又收了回去。

見狀,我立馬上前,扯住她手中的湯婆子就往懷裏拽。

大姐力氣不敵我,手爐滑落之際,那手指、手腕上的傷痕也都露了出來。

我咬了咬牙,問:「誰幹的?」

大姐闔了眼瞼,說:「別擱這逞威風,你一個啥都沒的書生,連自己都管不好。」

我語塞,無話可說。

屋子裏一片靜默,這時我才發現,大姐屋子裏用的取暖的炭火,是最劣質的炭火,不過這又怎麽樣呢?

放在村裏,最劣質的炭火也是稀缺的,更別說拿來取暖。

「行了,留下來吃頓飯吧,嘗嘗……」「三姨娘,夫人請您過去。」

大姐想說的話被趕來傳信的丫鬟打斷。

但是她還是好脾氣地回了句「馬上就去。」

末了,大姐起身從身後的匣子裏拿了一袋銀子給我:「回去吧,馬上就要新年了,你們自己安置好些,別讓我擔心。」

「好好讀書,宋祈安。為的是你自己。」

祈安祈安,祈晴禱雨,一世長安。

這是大姐給我取的名字。

7.我回去的時候,阿娘問我我姐如何。

我笑瞇瞇地答:「大姐過的好的很嘞,看著就像官家娘子。」

阿娘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這個新年有些索然無味。

少了個人終究是不一樣。

想來大姐一個人在那估計更是難過。

過完年,我就背著書箱匆匆忙忙地趕往了縣裏的書院。

縣試二月份就開始了,可耽誤不得。

但是去書院之前,我還是又去了趟縣令府。

這次我沒進去,只在外面看著。

縣令府的大夫人擺了粥鋪子,接濟窮人。

我也去要了一碗,畢竟我也是個窮人。

「縣令一家可真是大好人吶!」

捧著粥的百姓說。

可是,我心想:哪家大好人會逼著良家婦女去給人做妾呢?

8.縣裏的夫子一開始很看重我,結果在我次次考試都在中下遊後,便沒把太多心思放我身上了。

我樂在其中。

轉眼間來到了縣試。

縣試前一天,跟我一個村子出來的王大勇哭著找到我。

他說:「祈安,他們要我縣試的時候,把考卷跟縣令家公子的換一換。」

我撇撇嘴:「你答應了?」

王大勇吸著鼻涕,搖搖頭:「沒,我說我不幹,但是他們說我不幹也得幹,只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

我皺眉,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你這優等生估摸著早就被他們看中了。既然如此,不如既來之則安之,好好談談條件,為下一年的縣試做準備。」

聽完我說的話,王大勇不哭了。

他擦擦眼淚,向我做了個輯,搖搖晃晃地走了。

不過其它家境貧困的學子可沒這般好運氣。

聽說李家村的一小子,不願意「幫」人換考卷,還去衙門裏喊著「乾坤朗朗」「學風不正」。

衙門那驚堂木一拍,直接給他抓到獄裏蹲著去了。

他們全家賣田賣地供著那小子讀書,得知這件事後,又把房子賣了,就想著把兒子給贖回來,結果錢是給了,兒子也被贖回來了,不過是個沒氣兒的。

後來王大勇跟我說:「李耀祖得罪了人,旁的被盯上的人都可以去談談條件,就他李耀祖不行。條件也不讓談,來年他再考,他家可沒那麽多銀子供他學,這是要了他一家的命呀。」

「咋得罪人的?唉,不過就是他閑聊時,說了一句,我要是做了官,一定要好好整治這些貪官汙吏。也不知道這話是怎麽傳出去的。」

王大勇的話給我驚起一身冷汗。

我想到夫子曾說的一句話:「口乃心之門,守口不密,泄盡真機;意乃心之足,防意不嚴,走盡邪蹊」9.我的縣試過了,府試也過了。

我想把這一好訊息告訴大姐,結果縣令府的門還是不讓我進。

「大伯,那狗洞還能爬嗎?」

「狗洞被封了,大夫人叫封的。」

「哦。」

許是我傷心的樣子太過明顯,管家大伯都看不下去了。

他拉我進了旁邊的巷子,讓我稍等一會,接著又徑直進了府裏,沒一會拿著一個匣子出來了。

「三姨娘給你的。她讓你好好考學,中了秀才,她的日子倒也能好過些。」

我接過匣子,眼淚卻不自主地滑落出來:「大伯,大伯,你的情誼,我會記在心中的。」

管家大伯連忙擺手:「拉倒吧,別讓大夫人知道就行。」

10.縣學裏許多人都不大看得慣我。

他們看不慣的理由也簡單。

無非是我一成績在中下遊的人居然能成為童生。

哦,還有就是他們看不慣我拍那些當官的馬屁。

那日夫子讓寫文章,我大手一揮,寫下了「縣令老爺設粥鋪子」「父母官」等一些馬屁話。

這篇文章被夫子表揚了,他每天上課前都要念一遍我的文章,因此也被漸漸傳開。

見著越來越多人對我投以鄙視的眼神,我終是無可奈何,去找了陳夫子。

陳夫子是這家縣學的創辦人。

「夫子,學生那篇文章多少有些班門弄斧,能不能別……」「這不正如你所願?」

陳夫子出聲打斷我的話。

我歪頭,表示不解:「夫子這是何意?」

「哼。」

那老頭子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宋祈安,你可真是個當官的料。若不是知道你是個心眼好的,我才懶得幫你這一手。不過我還是得跟你講一句,當你以為只是一只腳進了泥潭時,離你全身陷進去的時間就不遠了。」

「莫忘初心啊,祈安。」

我低下頭,回避了陳夫子那如炬的目光。

11.縣學裏的公子哥兒都喜歡我。

因為我會拍馬屁。

跟他們交好,我也得了許多好處。

比如他們會把穿舊了的袍子給我,說是穿舊了的袍子,不如說是穿過的袍子,因為這些衣裳完全跟新的沒兩樣。

有了這些袍子,我便不用再買衣服,而且公子哥兒們出手闊綽,你一件,他一件,我便能帶許多衣裳回家。

每當這時,我娘就樂開了花。

「雖說這是人家不要的東西,但是我們還是要學會感恩,你把這新采的茶葉給人家帶去。」

我笑著點點頭,說:「好」「對了,狗兒,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姓李的書生,他全家都上吊了。」

「人救下來沒?」

「沒。」

「斷子絕孫了這是?」

「他家還有個出嫁的姐姐。」

聽到這,我沒接話了。

我想起那些公子哥兒閑聊時說的八卦。

他們說,李耀祖的姐姐被他連累,在李耀祖還沒死前,就被夫家先一步給勒死了。

他們是笑著說的。

邊說還不忘拍著我的肩膀,道:「你是不是也有個姐姐在縣令老爺家做姨娘?」

12.我沒把茶葉給那些公子哥兒,而是分給了王大勇。

王大勇小心翼翼地接過一把茶葉,寶貝似地放進兜裏:「祈安,我倒是看不懂你了。你上次那篇文章,可把寒門子弟都得罪了個遍,誰不知道這些縣裏的官……唉,多說無益,多說無益。」

我無奈地攤手:「這都能把他們得罪遍?心高氣傲可不是個好事。」

王大勇嗤笑了一下:「哪個讀書人不心高氣傲?對了祈安,我想給自己改個名字,總不能以後天天都大勇大勇的喊著吧,多俗氣。」

我白了他一眼:「書讀多了,嫌爹媽給自己起的名字土了?」

王大勇別過頭:「哼,我又沒有個讀過書的阿姐。還有啊,都說讀書人好,可你看縣裏這些貪官汙吏,讀這書到頭來變成他們這模樣,有何用?」

聞言,我從田埂上蹦下,拍拍屁股,道:「那你別讀了唄。」

明月懸在蒼穹,如水的月輝籠罩在茫茫的田野。

王大勇掏掏耳朵,不可置信的又問了一遍:「祈安,你在說什麽渾話?」

我回頭望向他,瞧著他那天真的模樣,咧嘴笑道:「王大勇,要麽就好好讀,想方設法地讀上去;要麽就別讀了,早些下田間幹活去。前者擺布別人,後者被別人擺布。」

「還有,以後少與我往來,我和你們寒門子弟不是一類人,我阿姐還在縣令府待著。」

13.王大勇斷了與我的來往。

但是聽說他給自己的字起的是「祈年」。

公子哥兒們調笑著這個名字,然後又轉頭對我說:「這王大勇起的字跟祈安你的一樣難聽。」

我瞇著眼笑道:「是難聽,那可得拜托哥哥們重新給我想個字了。」

公子哥兒們一聽,來了興趣,七嘴八舌地就開始說道。

我面上賠笑,藏在袖子裏的手卻使勁掐著大腿,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我覺著祈安這名字挺好的。」

說這話的是縣令夫人的獨子,裴嶼白。

眾人一見他來了,就都一哄而散。

他替我解了圍,我合蓋謝他的。

但我沒有。

「是我對不起你阿姐,若不是我在我爹面前提了一句,她也不會……」「裴公子言重了,阿姐能進貴府做妾,是天大的福分。」

天大的福分,這五個字我咬的極重。

裴嶼白心有愧疚,也沒再往下說,寒暄了幾句,便借故離開。

瞧見他離開的背影,我藏在袖中的手才敢緊握。

14.次年八月,我去參加了院試。

不出意外,中了秀才。

平日跟我一同玩鬧的公子哥兒們一個沒中,他們不服氣,成績公布的那天,硬是把我架去酒樓,灌了一杯又一杯。

灌完後,他們見我醉了,便掄起拳頭往我身上招呼。

可我沒醉,我只是裝醉。

我聽見他們說:「這小子忘恩負義,平日裏跟我們走的多親近,蹭我們吃蹭我們喝,考試的時候排名也跟我們差不多上下,結果這下我們沒中,他到是中了?」

「我就說怎麽可能成績在中下遊的人能獲得童生的資格,感情他是一直在藏拙。」

「那些衣服吃食,真就是便宜狗了!」

他們一拳一拳的往我身上泄憤。

我則恰到好處的裝死。

末了,終於有個人開口說:「說不定人家祈年就是運氣好才中的呢?而且中了秀才,以後也是要做官的,打一下就得了,小心他以後當官了整我們。」

「就他?還當官?我才不信他這窩囊的樣子能當得上。」

回懟的那人嘴上這樣說著,但是在踹完我最後一腳後,就停了手。

他們走後,我在地板上躺了良久,也想了許多。

躺到酒樓的小二來催人,我才結了酒錢,搖搖晃晃地走了。

我不敢回家,便去找了王大勇。

他見到我第一眼,先是吃了一驚,然後開口冷嘲熱諷:「喲,宋秀才,公子哥兒們還是沒我這窮書生靠譜不是。」

我笑笑,道:「你也中了,祈年,恭喜。」

王大勇給了我一拳,說:「咱們一起往上讀。」

十二歲那年,我中了秀才。

那時我的願望是,往上讀,使勁讀,然後把這骯臟的官場給顛覆過來。

15.縣令老爺請我去他府上喝茶。

我去了。

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就直接跪下,行了個大禮:「縣令大人,多虧有您接濟,祈安才能中這個秀才。從今往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縣令老爺對我的態度很滿意,於是捧腹大笑:「早就聽聞你宋祈安是個妙人,今日一見,當真不一般。三姨娘真是養了個好弟弟。」

縣令夫人也連忙上前,親自將我扶起:「祈安中了秀才是喜事,不若今日咱們喜上加喜?」

他們三言兩語,定下了我的親事,是大夫人表妹的女兒。

我端杯敬茶,笑著認命。

推杯換盞間,我瞧見阿姐哭了。

我想走到她身前,讓她別哭,可我們之間隔的太遠,隔了太多人。

16.縣裏派人給我家翻新了房子。

不僅我家,還有我們整個三家洲村。

官員臨走前,拍了拍村長的肩膀,道:「你們三家洲村出了個能人,這待遇,所有秀才裏,就他宋祈安有。」

村長彎腰對著官員笑,眼睛卻盯著我:「托祈安的福。」

17.我入官學後,境遇早與之前大有不同。

知道我破事的和以我為恥的人對我厭而遠之,背地裏批鬥我的文章都被夫子收了一打。

他們不喜歡我,我知道。

可我喜歡他們。

十三歲那年,阿姐的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孩,小字樂樂。

同年,我也在鄉試中得了解元。

按理說我第二年就能去參加會試了,可我沒去成。

因為縣裏的幾個老爺找到我,齊聲說:「犬子不成器,望祈安再留幾年,給他們做夫子。」

裴嶼白他爹,也就是縣令,也來找我,道:「嶼白上次會試沒中,這次怎麽說也得中啊,祈安,你知道的,少一個人就少一個對手。不過你放心,下次會試,誰都攔不了你。」

這是通知我,不是在和我商量。

我知道。

所以我挨個給他們酙茶:「老爺們這是哪裏話,令郎聰敏,只是貪玩罷。」

「縣令大人也說笑了,祈安早就說過,願為大人赴湯滔火,萬死不辭。」

18.王大勇出發參加會試時,我去送的他。

他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這群雜碎!他們這是要逼死你啊!」

我聳聳肩,不以為意:「無非就是怕山高皇帝遠,他們管不到我,如今也只能用這方法一試我罷。」

王大勇嘆了口氣,問:「你當初不是挺會藏拙的嗎?怎麽這下不藏了?」

我撓頭:「誰知道你們這麽蠢,我都已經放水了,結果還中了解元。」

王大勇失笑:「那我在京城等你?」

「好。」

19.四年時間一晃而過。

那幾個公子哥兒在我的輔導下,今年院試中拿了秀才。

裴嶼白和王大勇也早就進了殿試,成了天子門生。

而我,也終於如願去參加了會試。

臨行前,大姐和我娘都來送我,連那個剛滿三歲的小樂樂也來了。

大姐抱著樂樂,望著我:「縣令把阿娘接進府裏,同我一起吃住。」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20.會試,殿試。

一路上我披荊斬棘,拿了狀元郎。

我以為見了陛下,就應當可以「柳暗花明」了。

可是沒有。

皇帝沈迷煉丹之術,層層殿選都是由丞相負責。

丞相拍拍我的肩:「村裏出來的狀元郎,少見。」

我低頭:「承蒙聖上恩澤。」

丞相哈哈大笑:「我那幺女今年及笄,改日你們見見。」

21.我入了翰林院,卻鮮少見到皇帝。

每日上朝,皇帝也只把那句「丞相說的是」反反復復顛來倒去。

開府第三天,我見到了王大勇。

他分明二十三的年紀,卻滄桑許多。

王大勇抱著我痛哭流涕:「祈安,往上讀,也沒用啊。」

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以丞相為首的奸臣,另一派以禦史大夫為首的忠臣。

王大勇入朝為官後,便拒絕了丞相的邀請,一股氣投身到禦史大夫門下。

本來兩股勢力算是旗鼓相當,結果當陛下沈迷於長生,上一任禦史大夫被冤枉致死後,朝中便丞相一黨獨大。

禦史大夫一倒,王大勇一黨就被針對,流放的流放,罷官的罷官,如今的王大勇雖在京城,可也不過是芝麻小官。

「我想過以死明鑒,但是禦史大人的下場就擺在我面前,我害怕,祈安,我怕。」

22.我開始給丞相辦事。

丞相對我很滿意,這個滿意或許也出自其他方面,畢竟我是這三屆狀元郎裏,唯一一個毫不猶豫投身他門下的。

新年伊始,我上門去拜訪,見到了他口中的幺女。

那個姑娘叫穆少虞,是丞相府的庶女。

她總是淡淡的,眉間也縈繞著化不開的憂傷。

我覺她跟我像極。

三月份的時候,我和她的婚事被訂下。

期間,我同丞相說過,縣令夫人曾幫我給她表妹的女兒訂過婚事。

這話剛說出的第二天,縣令家的信使便自石鎮趕來:「二姑娘身弱,患咳疾,命不久矣」於是,這門婚事就這樣作罷,穆少虞也嫁進我府裏,成了我唯一的夫人。

我成親那天,阿娘和阿姐也都到場了。

阿娘以狀元郎母親的身份留了下來,阿姐卻只能跟著縣令回去。

23.京城出了件大事。

鳴冤的銅鼓被敲響。

這個鼓是開國皇帝設下的,為的就是讓平頭百姓有冤可申。

可這麽多年來,這個鼓有士兵看守,早就成了擺設,如今又被敲響,屬實震驚朝野。

敲銅鼓的人來自石鎮,李家村,自稱是李耀祖的遠房表妹。

二人從小定下婚約,就等及笄後嫁娶。

可李耀祖縣試前五天,被人要求替考,李耀祖不願,就被押入牢中。

人是豎著進去,出來卻是橫著出來。

李耀祖父母見狀,心如死灰,上吊自盡。

其表妹難過之余,聽聞嫁出的表姐也沒了,便覺事情古怪,於是沈寂多年,收了許多證據,前來狀告天子。

銅鼓只敲了三聲,守兵趕來,表妹就帶著一沓寫滿字的宣紙,從城墻上跳了下去,她高喊著:「表哥,曉婉來陪你了。」

整個過程進行的太快,快到城下的守衛都沒來得及攔住趕來的百姓。

於是乎,許多人手裏都拿到了表妹灑下來的宣紙。

這個宣紙上,寫的東西不僅涉及縣令,還與當朝宰相有關。

24.皇帝聽說了這件事,也看過了宣紙上寫的東西。

他在朝堂上問丞相:「丞相查過沒?是否確有這事?」

丞相往地下一跪:「陛下明鑒,臣派人去查過了,絕無此事。」

聞言,皇帝掀起袍子,走下龍椅。

當眾臣都以為他要做些什麽時,卻聽他道:「那就下朝,莫須有的事,別耽誤朕煉丹。」

震驚京城的事,被皇帝一句話給蓋棺定論了。

從城墻上跳下去的人命,連漣漪都沒激起。

這事眾臣心中都有數,可禦史大夫枉死的下場歷歷在目,便沒人敢再站出來。

毫無疑問,我賭輸了。

25.這件事全是我一手操辦。

李耀祖的表妹是我找來的,守鐘的士兵是我引走的,丞相一黨的罪證是我收集的。

我在賭,賭皇上看到寫滿罪證的宣紙,會對丞相心生警惕,不再留他。

可我賭輸了。

皇帝老年昏庸,現在已經到了非丞相不信的地步。

不過好在,我安排了一個替罪羊。

丞相私下查這件事時,種種線索都指向了裴嶼白。

那個在朝中隱身多年的裴嶼白。

裴嶼白被帶到丞相跟前那日,我也在。

原以為這個替罪羊不會這麽輕易「認罪」,但出乎我意料,裴嶼白一口認了。

「念在你父親為我辦了這麽多事的份上,饒你一命,滾吧。」

聞言,裴嶼白轉身,離開。

末了,丞相又扭頭望向我:「祈安,你說裴嶼白那小子,明明跟著我,就能有數不盡的權利和富裕,為什麽會想著扳倒我呢?」

我拱手,道:「許是裴大人沒看清局勢。」

丞相晃晃手中的茶盞,說:「那,祈安你,可要看清局勢啊。」

26.銅鼓一案,把我心中最後的希望給擊碎了。

皇帝年老昏庸,子嗣雕零,唯一的皇子也才三歲,就算新帝登基,也只能成為丞相手中的傀儡。

我想開了,也想明白了。

要不就辭官隱世,要不就跟隨丞相。

我不是什麽有抱負的人,比起那些虛名,我更想要滔天權勢。

所以我決定跟著丞相。

「沒事的,等新皇登基,我就把丞相的罪證公於天下。」

我安慰自己。

27.在丞相的提拔下,我升職的很快。

兩年時間,就做到了新一任禦史大夫。

上任不久,我告假了一段時間,回鄉去了。

石鎮發展的比之前要好的多,在我的鎮壓下,科舉舞弊的事在石鎮幾乎沒有了,我阿姐也沾了我的光,過的很好。

許是上位待久了,我不滿足於此。

我先是將王大勇調到石鎮,然後又把石鎮之前貪汙腐敗的官員抓到牢裏,一一審問。

凡是手上有過人命官司的,我沒留情,全給殺了。

就在鎮上那個石台上,前前後後斬首了一百多人,百姓拍手叫好,殘存的官員人人自危。

我沒動縣令,或者說,我想把他留到最後。

可惜他耐不住,這連續幾天的斬首,把他嚇的夜不能寐。

他佯裝開玩笑找到我:「小舅子,你可得幫幫我呀。」

我坐在太師椅上,垂眸笑道:「姐夫你這手上沾了人命,我怎麽保你?」

縣令變了臉色:「你姐姐還在我家,你若查到我身上,她也難辭其咎。」

聞言,我哈哈大笑:「姐夫,你這是做甚?我自會保你的。」

縣令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命人送來一箱又一箱的金銀財寶。

當天晚上,縣令府起了大火,救火及時,除了縣令和縣令夫人,其他人都活了下來。

在眾人都為救火忙的團團轉時,樂樂則調皮地揪著我的眼皮,嘴裏咿呀咿呀:「壞舅舅,壞舅舅。」

阿姐搖搖頭,說:「舅舅不壞,你哪來的糖吃。」

28.我帶著阿姐和樂樂回了京城。

我在石鎮的動靜太大,瞞不過丞相。

但是這不礙事。

於丞相而言,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丞相嘆了口氣,同我道:「先是栽贓裴嶼白,如今又沒放過裴縣令他們,看來過往與你是心結。如今氣出了,可痛快?」

我楞了楞,原來丞相都知道,難怪當初他也只將裴嶼白趕到窮鄉僻壤做官,而不是直接廢了他。

想想也是,他一介老狐貍,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我這雕蟲小技,怎麽可能瞞的過他。

於是,我苦笑道了聲:「痛快。」

然後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29.縣令老爺夫人都沒了,但他們的兒子還在。

裴嶼白喝的醉醺醺來找我,道:「我爹娘罪有應得,但丞相卻不是個好的。宋祈安你心中有乾坤,當做個……光明磊落的好官。」

我有些詫異,原以為他來找我,是為他父母打抱不平的。

我有些感慨,可還沒等我細想他這句話,便又聽他道:「你如今這般,和我那爹有什麽兩樣?石鎮是沒貪汙腐敗了,但別的地兒呢?掩耳盜鈴這般蠢事,你宋祈安也做得出。」

裴嶼白戳到了我痛處,我很生氣,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我和你爹有什麽兩樣?我難道不是被你爹逼成這樣的嗎?不是被石鎮那群東西逼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嗎?」

「你爹都是那種貨色,你在我這裝什麽?如今你入仕七年,卻一事無成。前瞻後顧,唯唯諾諾,成了這般縮頭烏龜。」

「你爹是丞相手下的人,你卻躲了丞相七年,丞相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指不定哪天你們家就被隨便安個罪名,然後連帶著我阿姐和樂樂全都斬首,與其這樣,我還不如早日動手,把我阿姐摘出來。」

裴嶼白冷哼了一聲,但是在看到我身後,又呆滯住了。

我阿姐抱著樂樂,正站在樹下望著我們。

我聽裴嶼白小聲喃喃道:「真沒想到,爹搶兒子心上人這事,也會發生在我身上。」

30.丞相獨攬大權,而我被丞相重用,一時也風光無限。

不過風光不過五年,老皇帝醒悟了。

他不再執著於丹藥,而是著手整治朝堂。

老皇帝要整治的第一個人,就是丞相。

我曾在心中發過誓,若真有這一天,我一定將丞相的罪證雙手奉上。

可真到了這一天,我卻猶豫了。

丞相如果真倒了,我作為他最重用的下屬,一定也跑不了。

我跑不了倒也罷了,可我的夫人、我的孩子,以及我的家人,她們也會被我連累。

我舉棋不定之時,阿姐來了。

她將新做好的桂花糕放在我的書案前,道:「祈安,大梁還有千千萬萬個石鎮百姓。」

31.我把丞相的罪證呈給了皇上。

連帶著我自己的。

不出意外,皇上順著這些罪證去查,果然查到了七七八八,然後便大手一揮,將我和丞相都關到了牢裏。

丞相就關在我的隔壁。

他的臉隱在暗處,聲音沙啞道:「本來你我都可以全身而退。」

聞言,我抓住欄桿,冷笑:「若你廉潔奉公,不結黨營私,那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丞相哈哈大笑:「祈安啊,你可知我為何對你刮目相看,對你重用有加?因為你就是我,是年少的我。」

「我也是從村裏出來的狀元郎,我那時候先帝賢德,科考倒比你順利的多。可那又怎樣呢?進了朝堂,他們就逼你站隊,以前的世家那群人,就因為我損了他們的利益,便殺我妻兒,將我投入湖底。」

「我被人救起後,便忍氣吞聲,卷土重來,跟你一樣,像滅了石鎮那夥人般,滅了那幾個世家。你面對的不過是一個芝麻小官,我面對的卻是百年世家。我的仇報了,可那又怎樣?我最愛的人早就離我而去了。」

丞相停頓了一下,又道:「罷了,那都是先前的事了。走到後面,驅使我的就已經是權利和欲望了,我是挺活該的。」

32.丞相被判了斬立決,不過斬的也只有他一個。

行刑那天,他一步一磕頭,口中喊道:「皇恩浩蕩」。

丞相斬刑的第二個月我的判書卻還遲遲沒下。

聽獄卒說,有一夥芝麻小官自石鎮而來,他們聲稱自己當初是不知世事的富家少爺,自己的爹當初為官不仁,這才逼的「京官宋祈安」走上了歧途。

為了確保自己說的事情屬實,這群人爹還在的就押著爹來,爹被我砍了的,就押著自己的娘或者舊仆來。

獄卒說起這件事時,眼裏都是惋惜:「他們沒掀起什麽浪,來京第二天,就被陛下關著了。」

聽到這,我笑罵了一聲蠢貨。

皇帝如今殺雞儆猴,在人家做事正做到關鍵時期,這群家夥上來打皇帝的臉,那不是找抽嗎。

不過。

這群小子倒是也長大了。

我教出來的秀才,倒也不錯。

33.審判那日,皇帝親自來看我了。

他說:「你不無辜。」

我俯身在地,道:「是臣之過,也非臣之過。」

皇帝蹙眉:「何意?」

我答:「銅鼓案,是臣送到陛下面前的。若當初陛下及時醒悟,臣也走不到今天這個地步。」

良久,皇帝都沒說一句話。

就在我想要擡頭時,才聽他道:「是朕有愧於天下。」

「不過被你迫害過的人都來找朕要個說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