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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休書遲遲不來

2024-08-30搞笑

1

將軍把我從青樓贖出來,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要娶我為妻,助我脫離苦海。

笑死,我好不容易混進青樓當了團寵。

誰想窩在後院談情說愛,還不如回花樓嗑瓜子看戲。

成親後,我天天作死,就等著他把我休了。

將軍卻從不生氣,摟著我說:

「無事,只要娘子開心就好!」

這人是沒脾氣?

京城裏最負盛名的少年將軍魏灼,大敗匈奴,得勝還朝。

聽說這一仗著實艱難,一打就是三年。

凱旋那日,整個京城人聲鼎沸,百姓們鮮花鋪地,夾道相迎,甚至皇帝裴昊親自到城門口迎接,那場面是相當有排面。

他銀甲著身,白馬作騎,英姿勃發地縱街而過,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惹得滿樓紅袖競爭羞。

魏灼年方二十三,年紀輕輕卻已為大堯屢建奇功,可謂是天縱英才,又是太後的親侄子,皇帝的親表弟。

眾人皆以為,裴昊定會給他一個莫大的封賞,讓他再有一番大作為。

封賞不得而知,但他確實不負眾望,立刻有了一番驚天大作為。

誰能想到魏灼回京第二日,拿著皇帝的聖旨跑到醉花樓裏,要給一青樓女子贖身,娶她做正妻呢?

魏灼這番大作為可是把整個京城的人都驚呆了,當然也包括我。

沒錯,那青樓女子就是我——崔蕪。

彼時,我正坐在大堂裏嗑著瓜子。

我不想走,可魏灼手裏有聖旨啊!我只能苦笑著「謝主隆恩!」

那天他緊緊的抱住我說:「阿蕪,我來了,來帶你脫離苦海,我們終於能在一起了!」

「等等,將軍你是不是贖錯人了,你好好看看咱們認識嗎?」

他看著我目光灼熱,一臉激動:「阿蕪,沒錯的,就是你,一直是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記得沒關系,我記得就行。」

可我打出生就跟著師父白仙嘴行走江湖,這十九年的記憶都歷歷在目,沒有任何遺漏,根本不存在有關於魏灼的記憶。

我確定以及肯定我沒有失憶過。

在此之前我真的從沒見過魏灼。

我與他壓根不認識,更別說救他。

我嚴重懷疑魏灼報恩報錯了人,我只是和他的救命恩人長得像而已。

再說就算是救命恩人,憑啥一句話不說就給我贖出去了?

問過我了嗎?

可我只敢在心裏無能風暴。

醉花樓是京城最大的青樓。

我是醉花樓的團寵,在這裏我混得風生水起,不用接客,不用幹活,天天看戲嗑瓜子,活得那叫一個恣意暢快啊!

三年前,我為了進青樓,可謂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進醉花樓之前,我吃了不少苦。

我從小和師父一起相依為命,四海為家,師父是個伶人,經常帶著我在街頭賣藝,出入各種煙花柳巷之地唱曲賺錢。

我們的日子雖不富裕,可是很暢快,我跟著師父啥也沒學會,光學會了玩。

可沒過多久,本就身弱的師父,積勞成疾,又在路上不幸感染了風寒,不久便去世了。

我帶著師父的骨灰來到了京城。

京城的繁華與熱鬧,是我從未見過的,我決定不走了,留在京城。

待了半個月,盤纏花完了,我也不能坐等著被餓死,於是決定去找個營生。

客棧裏端茶倒水?幹不了,手一抖,撒客人一身。

菜市場賣魚賣肉?幹不了,一刀下去,差點剁了客人的手。

街頭賣藝唱曲?幹不了,半點師父的嗓子沒繼承,一開口,半條街的人都跑了!

得,我去街頭乞討吧!

碗往地上一擺,人往地上一跪,眼淚嘩嘩往下流。

「各位哥哥姐姐大爺大媽們,可憐可憐我吧!小女子初到京城,無親無故被騙子騙光了錢財......」

還沒等到好心人向我伸出援助之手,附近的乞丐看到,沖過來一腳踢翻我的碗:

「好手好腳白白凈凈一姑娘,幹什麽不好,來跟我們搶飯碗,不想活了!」

我氣急想反駁,可看到他身後還站著一群乞丐,正惡狠狠地盯著我,便灰溜溜地跑了。

2

說起來可能是運氣好,也可能是我那天上的師父不忍他唯一的徒兒餓死。

那陣子,我總能在路上無緣無故地撿到些銀子。

可我也總不能靠著撿來的那點銀子過活。

想到以前跟著師父出入青樓時,看著那的姑娘溫言軟語,對著男人撒個嬌,便能得到男人豪擲千金。

我一尋思,我也去青樓吧!

說來也怪,明明我長得也不差,雖不說國色天香、貌若天仙,好歹也算是眉清目秀,俏麗可人!

可我幾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青樓,楞是沒一家肯收我,連拒絕我的理由都甚是敷衍。

青樓一:「姑娘,你不行,你臉上這顆痣跟我們這相沖。」

青樓二:「對不起啊姑娘,我們不能收你,你這嘴太薄,我們這的客人不喜歡。」

青樓三:「實在抱歉,姑娘您還是去別的地吧!咱們這不適合您,您氣場有點強!」

......

有一家我甚至差點就進去了,剛準備簽契書,老鴇被人拉走後回來就不肯簽了。

「對不起,姑娘,剛才我們東家說了,現在生意不好,暫時不招新人了!」

......

我說我就做個燒火丫頭也成,管吃管住就行。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顫顫巍巍的小姑娘,小姑娘身胖臉寬,滿臉坑坑窪窪,布滿了流膿的痘子,似乎看一眼都能讓人幾天吃不下飯。

老鴇指著她說:「剛剛我們已經招了她當燒火丫頭。姑娘您還是去另尋別處吧!」

好家夥,要她都不要我,我就這麽差?

若不是我剛到京城不久,並沒開罪過人。我真要以為是有人存心跟我過不去。

當然我還沒有氣餒,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看不上我,是你們這廟小,你們沒福氣。

於是我找到了京城最大的青樓——醉花樓。

有前面的教訓,我學聰明了,進醉花樓之前給自己香妝易了容。

對了,忘了說,雖然我幹啥啥不行,但我有一個本領,擅易容香妝,無人教我,生來就會。

以前師父每次獻藝前,都是我替他香妝。漸漸的越來越熟,幾乎可以達到將一個人妝成另一個的程度。

醉花樓的老鴇雲娘看到我,喜愛得不得了,拉著我的手,又是誇又是捧,生怕我去了別處。

雲娘歡喜地拿來契書,看著我簽字。

我簽完字正要畫押,突然小廝又來傳信說有人要見雲娘。我害怕像上次一樣出現變故,拽住雲娘的袖子,不讓她走:

「媽媽,先別急,我這裏馬上就要畫完押了!」

雲娘笑了笑,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我將畫好押的契書遞給雲娘,雲娘心滿意足地將契書放進懷裏。

「蕪兒啊,以後你就是我們醉花樓的人了。媽媽啊,一定把你捧成大紅人。」

說完便讓丫鬟紅香把我帶到給我安排的房間,自己跟著小廝去見人。

晚上,雲娘叫所有的姑娘去大廳集合。我去了妝,與紅香一起來到大廳。

當時,雲娘正與其她姐姐們說要介紹一下新來的姑娘,說的就是我。

我走到雲娘跟前,乖巧的喚了她一聲。只是不只為何,她看到我臉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笑容滯在臉上。

「蕪兒,你怎麽變成這個模樣了?」

我說之前怕她不收我,特意香妝易容了一番。

雲娘似乎是一口氣沒上來,扶著頭一下坐到了椅子上。

「姑娘們,你們先回去,有事明兒再說。」

我不明白為什麽雲娘看到去了妝的我,會是那樣一副表情。

不過我也不怕,如今契書也簽了,她沒有理由趕我走。

第二日,雲娘召大家聚在一起說,合了我的八字,我是醉花樓的福星,必須供著。讓我以後就在醉花樓裏鎮樓,什麽也不用做,想幹啥就幹啥。

有姐姐對雲娘此舉很是不滿,憑什麽我啥都不用幹,在這白吃白喝。

雲娘生氣地懟回去:「她是天降福星,你是嗎?」

來青樓的姑娘多是出身貧苦,命薄如紙,有何福可言。其實我何嘗不是呢,但是媽媽說我有福那我就有吧!

從這之後,沒人再敢說我的不是,有也只敢放在心裏。

很長一段時間,醉花樓裏人人對我敬著,輕活重活都不讓我幹,我一度成了醉花樓裏最好吃懶做的人。

閑來無事,我便會給關系好的姐姐香妝,這幾位姐姐常常因為我畫的妝引得客人癡迷。

一來二去,我能將極醜的臉畫成絕美容顏,將年老色衰的臉畫成美貌少女這件事,漸漸在醉花樓傳開了。

很多姐姐們都來找我香妝,即便是之前對我白吃白喝頗有微詞的姐姐,也對我變了臉色。

一時間我也名聲大噪,從此我坐實了醉花樓裏團寵加福星的身份 ,日子過得是風生水起,如魚得水,好不暢快。

3

言歸正傳。

魏灼拿著聖旨來給我贖身之後,

為我置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鑼鼓喧天。

絲毫不忌諱自己娶的是一個青樓女子。

整個京城的人為此唏噓不不已。

都道是好好的少年將軍,前途一片光明,為何要這般自甘墮落。駁了皇上的賞賜,非要娶一個歡場女子。

滿城貴女們都傷心落淚,怎麽也不明白,她們家世煊赫,竟還比不過一個青樓女子能讓魏灼動心。

當然也有人稱贊魏灼,說他重情重義,對一青樓女子的救命之恩,竟能以身相許,簡直那些薄情寡義的男子們楷模啊!

我堅持要從醉花樓出閣,魏灼同意了。

將軍到青樓迎親,這也是京城破天荒頭一次。圍觀的人群一點不比他回城那日少,只是這一次更多的是看戲的吃瓜群眾。

醉花樓的姐姐們給我送嫁時,羨慕不已:「蕪兒啊,可真真是福星,難怪媽媽當初對她這麽好。」

我抱著雲娘放聲大哭,旁人覺得我是重情重義,感念雲娘的好。天知道我真不想走,是真不想當這個將軍夫人。

入了將軍府必定是要被各種規矩拘著,各種禮儀束著,哪裏有醉花樓逍遙自在。

「蕪兒,走了,將軍在那等著呢!」雲娘淚眼婆娑,將我推向魏灼。

魏灼溫熱的手掌握住我的手,一股暖意竄入我的心底。

「阿蕪小心!」他小心送我坐上花轎,手護在我頭上,怕我撞到轎頂。

到了將軍府,我被他一路牽著走完成親的所有儀式流程。

就說這達官顯貴規矩多,一天下來,我已經累癱了。

到了洞房裏,我困得眼皮都撐不開,直接躺在床上睡著了。

等我再醒來時,魏灼坐在我身邊,溫柔似水地看著我:「阿蕪,你睡的可好?」

我還沒有開口回答,只見他起身從桌子上那來了兩杯酒。

「阿蕪,我們還沒喝交杯酒。」他握著酒杯遞到我面前,我接過酒杯,挽著他一起飲下交杯酒。

魏灼的視線一直粘在我身上,他的眼睛如暗夜裏的星辰,閃爍著喜悅的光。

我不明白,我們明明從未見過,他看我的眼神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燈影搖曳,紅燭燃淚,魏灼將我緊緊擁在懷裏,我能感受到他的胸膛滾燙,猛烈跳動的心臟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呼吸聲在我頭頂逐漸加重,他低頭托起我的臉,深情凝望著我許久,熾熱的情緒在眼中翻湧。

他俯下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濕熱綿長的親後,輕柔將我放在床上,起身去滅了燈。

下一步,是不是要洞房了?

就當我以為他會有下一步動作時,他卻只是輕輕替我蓋上被子,合衣躺在了我身側。

我尋思,他不主動,那我來吧!

我側過身面向魏灼,手摸到他的脖子上,沿著脖子向下探入衣服裏。

由於常年鍛煉,魏灼的胸膺飽滿挺括,摸上去手感柔韌。

我輕柔撫摸他的胸膺,似有若無地慢慢點蹭、勾纏著緊致的肌膚,蜻蜓點水般撩撥他心底的欲望。

黑夜裏,看不到他的表情,近在咫尺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急促,肌膚溫度仿佛沸騰了一般,瞬間滾燙得嚇人。

看他還能忍到何時!

我繼續往下探去,劃過他壁壘分明的腹肌時,小手卻被他一把鉗住了。

「阿蕪,睡吧!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的聲音溫柔中帶著些迷離的克制。

呵,可真是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撅撅嘴,有些置氣地把手抽了出來,反過身背對著他。他轉過身,從身後抱住我,下頜貼在我的肩上,輕輕安撫著我。

這一夜我們什麽也沒有做。

4

也不只這一夜,魏灼之後也沒碰我!

我問過他為何不碰我!

他說,他在等我也愛上他的時候。

可我絕不可能愛上他,他愛我,是覺得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我根本不是,若我愛上了他,等他發現真相,我便會萬劫不復。

其實魏灼除了不碰我之外,對我都挺好的。

魏灼說:「阿蕪,在這將軍府你不必守任何規矩,你就是將軍府的規矩,你想怎樣就怎樣!」

魏灼十六歲那年,鎮壓邊關叛亂,一戰成名後,便自立門戶,有了自己的府邸。所以我在將軍府過得也還算自在。

我不用與公公婆婆住在一處,也不用每日去面對婆媳之間的那些瑣事。

魏灼只在逢年過節時,才回帶去回去看魏老將軍和魏老夫人。魏老將軍和老夫人,從不為難我,當然對我也談不上什麽喜歡。

畢竟我曾是低賤的青樓女子,因為我,他們的兒子從京城最優秀的少年將軍變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他們還能客客氣氣地同我說話,我覺得已是度量極大,所以每次見在他們,我也算是乖巧。

魏灼知我愛錢,把將軍府的掌庫鑰匙給了我。他也喜歡時不時地整點小浪漫,帶我去踏青郊遊,為我撫琴吟唱,晨起為我畫眉,下朝回來為我折一支花,親手為雕刻木頭小娃娃......

可這些把戲,我在青樓裏見多了,見著雖心中歡喜,但我根本不會感動。

男人嘛,愛的時候掏心掏肺,不愛的時候薄情寡義。

至於我對魏灼,其實一開始我都是謹小慎微的態度,我害怕他有一天發現我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會把我殺了。

但後來我發現魏灼這人心善,不會濫殺無辜。他又極度縱容我,我就逐漸飄了。

大概就這樣過了三個月,盡管我在將軍府待著也悠閑,可我還是心生了厭倦。

我感覺我像魏灼養的金絲雀,成天見到的只有他,實在無聊。

我愈發想念在醉花樓的日子了,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人,可以聽千奇百怪的八卦。

而且魏灼早晚有一天會發現我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時他也不會再對我這般好了,可我為什麽要等到那個時候呢?

與其這樣耗著,不如早出囚籠。

我當機立斷,跑到魏灼的書房對他說:「魏灼,你休了我吧!」

魏灼此時正在書案上作畫,他放下手中的毛筆,擡頭,目光柔和地看著我:「阿蕪,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對,待在你這將軍府裏很不開心!」我朝她大吼,想著這樣他會對我心生厭煩。

「都怪我冷落了阿蕪,我帶阿蕪去做些開心的事好嗎?」他走到我面前,雙手搭在我肩上,笑容和煦,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溫柔。

魏灼牽著我走到書案前,拿起方才作的畫:「阿蕪,你看這畫你可喜歡,我們一起畫完好不好。」

畫上的人是我,明眸皓齒,笑意燦爛,只是畫尚未完成。

他說:「我的娘子,真好看!」

我看著畫,心中有一瞬觸動。

可我要讓魏灼生氣,讓他休了我。

我平復好心中的情緒,一把抓住畫紙,揉捏成一團,像扔垃圾一樣狠狠地砸到地上:「我不稀罕,魏灼,我求你休了我!」

魏灼依舊沒有生氣,只是目光中的一閃而過的失落還是被我捕捉到了,他彎身撿起紙團,又笑著說:「這副畫得不好,阿蕪不喜歡,我重畫。」

我忍無可忍了,朝著他喊:「夠了,魏灼,你到底要怎樣才肯休了我?」

他眸光黯了黯,許久才緩緩開口:「阿蕪,我永遠不會休你的,你是我的妻,永遠都是。」

他的語氣是那樣平靜,又是那樣堅定。

有病,魏灼簡直有病!

「魏灼,我一定會讓你休了我的。」丟下這句話我就生氣的走了。

我不知道魏灼是怎麽想的,但我一定會讓他主動休了我,我要回醉花樓!

5

師父曾告訴我,要想讓一個人恨你,就要毀了那個人最愛的東西。

所以我把魏灼最愛的琴,毀了。

魏灼極愛琴,也喜歡彈琴,更喜歡彈琴給我聽。明明是個武將,卻喜歡彈琴這種風雅的事情,我並不理解。

魏灼有一把最愛的琴,叫『流昭』,是他尋遍九州,花重金求來的。

聽說是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琴,傳說是一位將軍送給心上人的禮物。

魏灼喜歡帶我去後花園的竹林裏彈琴,他在那撫琴,我就坐在一旁,癡癡的看著他。

說實話魏灼是我見過的眾多男子裏,模樣最俊俏的。

他彈琴時總會穿一襲月白長袍,頭發半束著垂在身後,一點不像能馳騁沙場的將軍,倒像一位風流卓絕的琴師。

每當這時我就會想,書上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就是魏灼這樣吧!

他纖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攏慢挑,悠揚的琴聲在竹林裏環繞。

魏灼會在彈琴時含情脈脈地看向我,會說:「阿蕪,我為你彈一輩子琴可好?」

而我不會答應他,也不會拒絕他,只會敷衍著朝他笑一笑。

雖然公子俊美,琴聲絕妙,可一輩子太長,我崔蕪遲早會離開。

流昭的琴弦盡斷,琴面被我刮花。

我想這樣魏灼一定會大發雷霆,把我休了!

可萬萬沒想到,魏灼看到流昭的慘狀,雖然眼神裏透著淡淡的哀傷,但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模樣。

溫柔地將我摟進懷裏,在我耳邊輕聲安慰:「不過是一把舊琴,只要阿蕪開心,毀了就毀了吧!」

此計卒!

我又生一計!

把魏灼珍藏的劍『梧棲』毀了。

這劍是魏灼同流昭琴一起尋來的,聽說是一位琴師送給心上人的禮物。

魏灼看到斷裂的梧棲劍,與見到流昭琴被毀時的表情差不多,哀傷中含笑,他蹲在地上輕輕拾起斷劍。

「阿蕪不喜歡,這劍留著便也無用!」

看著他拾劍的模樣,心好像被什麽刺了一下,有點點疼。

魏灼明明那麽在意流昭和梧棲,而我毀了他最愛的這兩樣東西,他怎麽能一點兒火都不對我發!

此計又卒!

再來一計!

魏灼對花生過敏,我故意做了花生粥拿給他。

「將軍,這是妾身給您做的花生粥,您嘗嘗!」我刻意討好的哄著他喝粥。

我想我都這樣要害他了,他一定會生氣。

但是我又失策了。

「阿蕪親手做的,我一定吃完!」

魏灼眼底含笑,接過我手裏的粥,毫不猶豫地一勺一勺往嘴裏送。

眼見他脖子上開始出現紅疹,呼吸變得紊亂,他卻還是沒有放下手裏那碗粥。

魏灼簡直不要命了,我想讓他休了我,可也不想背上他的命。

我憤怒地上前打翻他手裏的粥:「魏灼,你瘋了嗎?你明知道你花生過敏,再吃下去會死的,為什麽還要吃?」

魏灼紅著眼睛,表情很痛苦,可他還是極力對我保持笑容:「只要是阿蕪給我的,就算是砒霜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我的心好像又被紮了一下,比上次還要疼一點點。

我知道此計又卒了!

看來在魏灼身上下功夫是行不通了!

那就讓別人來給他施壓。

去賭坊,賠了幾百萬兩,大鬧賭坊還耍賴不給錢逃了,讓他們去將軍府找魏灼要,而這家賭坊背後東家是皇帝的叔叔臨王。

去鬥蛐蛐,得罪了當朝宰相之子,踩死了他的最愛的蛐蛐。

去聽琴坊聽曲,大罵當紅樂師:「彈這麽難聽,怎麽敢出來賺錢的?」

惹得眾怒,我登上桌子,居高臨下、盛氣淩人地目視眾人:「我夫君彈得可比他好上千倍萬倍。」

眾人言:「你夫君是何人?」

「大將軍魏灼!」

放完豪言壯語,我拍拍手走人,只聽見一堆人開始議論紛紛。

「簡直是有辱斯文啊!魏小將軍怎就娶了這等粗俗不堪的女子。」

「本就是個下賤的青樓女子,你如何叫她文雅!」

「魏小將軍當真是糊塗啊!半世英名就毀在娶了這麽個娼婦!」

......

我勾唇一笑,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名聲我可不在乎!

6

不出意料,裴昊連續幾日收到宰相、禦史等人彈劾魏灼的奏折。

彈劾理由皆是:「魏灼其妻崔氏,言行無狀,舉止放蕩,粗俗不堪......魏灼沈迷女色,縱妻無度,教妻無方,有失體統。魏將軍若不休妻,恐再難擔大堯重任!請陛下聖裁!」

魏灼駁斥百官:「吾妻,隨性可愛,我願她能一世歡樂率性,自不想她像諸位大人的夫人千金一樣,整日拘在規矩裏不得自由。各位大人說我縱妻無度,昏聵不堪,這些時日,我可有遺漏、耽誤過朝中任一政事?」

百官無言,皇帝不語。

魏灼回府依舊和沒事人一樣,對此只字不提,我是從他的隨從余歸那兒打聽才知道的。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他竟然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朝堂上公然為我對抗百官,從未有人如此堅定地選擇過我,我的心上好像壓著一塊石頭,沈沈的、悶悶的。

只是我很清醒,我的目的是要讓他休棄我。

如此我只能變本加厲了!

趁魏灼去上朝之際,我在府中大擺筵席,把醉花樓的好姐妹們全都請來了將軍府。

她們一開始見到我,還有些局促地向我請安,知她們礙於我的身份,不敢對我如從前那般親昵。

我上前一把抱住淡兒姐姐笑著道:「我還是你們的蕪兒,一點沒變,你們不必在我面前整那些虛禮。」

宴上的氛圍逐漸熱鬧起來,大家的話匣子也慢慢開啟。

「蕪兒,可真是好生羨慕你,魏將軍對你是真真的好!」淡兒姐姐滿眼的羨慕。

「好嗎?也就那樣吧!」我毫不在意地說。

「天哪,蕪兒,什麽叫也就那樣,簡直就是把你捧到天上了!」

「哪有這麽誇張?」我覺得她們這是在奉承罷了。

「蕪兒,你可知道我們這等歡場女子,便是嫁個普通人家做妾,都是難得。魏將軍卻八擡大轎娶你做了正妻,還不納妾。這樣的男人世間罕見。」

「對對對,而且我們在外面也聽說了,魏將軍為你畫眉,作畫,送花......想方設法的哄你開心。」

......

姐姐們都爭相誇贊魏灼對我的好,可我不以為意。

「這算什麽呀!之前我看醉花樓那些男人對姐姐們不也是這樣討好的嗎?而且心蕊姐姐,你之前不是說,男子多少薄情寡義,愛你時掏心掏肺,不愛時棄若敝履,他們做的任何事都不要信。」

魏灼現在對我好,未必以後還會對我好。

「蕪兒你糊塗啊,魏將軍怎麽跟那些男人相提並論,能來醉花樓的男人,無一例外,都是些酒囊飯袋、好色之徒,管不住下半身的玩意兒。

魏將軍素來潔身自好,在娶你之前,可是滿城貴女的心上人。且他一個將軍,皇上最信任的肱骨之臣,每日有多少事要處理,能為你做這些小事,已勝過世間無數男子。」

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如此。魏灼其實平時確實很忙,常常不是在軍中奔走,就是在宮中辦公。可無論他多忙,還是每日都會來見我,給我帶一些小驚喜。

「可這是因為他把我當作了曾經的救命恩人,所以才會對我這般好的。」

「報恩有無數種方式,可魏將軍卻不顧前途娶了你,娶了你讓你榮華富貴,也大可以不用再對你這般上心。可他還是將你視若珍寶,若這都不是愛,是什麽?」

是嗎?魏灼真的愛我!我陷入了沈思。

我想過魏灼對我好的無數種原因,卻唯獨不願意承認他是真的愛我!

可似乎這個世界除了魏灼,確實沒人這般好的待過我。師父對我的好,也只能說是盡到了師徒之誼。

「這些天,外邊那些事,都是你故意幹的吧!大鬧賭坊,辱罵樂師,踩死宰相公子的蛐蛐......這些事都鬧到皇上面前了,魏將軍與百官為敵,公然維護你。」

「是啊!我想回醉花樓了,想讓魏灼休了我,可他死活不肯。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的心沈了沈,聲音越來越虛。

「蕪兒,你犯什麽傻,我們都巴不得有個魏將軍帶我們出醉花樓呢!你竟然想讓他休了你?你可知你闖了那些禍事之後,魏將軍都是親自上門去賠罪,為你收拾爛攤子。他回來可有怪罪你?」

我沈默了,魏灼從不會責備我,甚至不會對我展露出一絲一毫不悅。

這事他對我只字未提,我說為何這幾日都不見那些人找上門來,原來他已經擺平了。

「蕪兒啊,有一人如此真心待你,好好珍惜吧!將軍府可比醉花樓好多了!若是我們能遇到這樣一位好郎君,此生為他生兒育女、燒水做飯,都甘之如飴。」姐姐們苦口婆心的勸慰我。

可我的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心,魏灼真有這麽好嗎?「可他到現在都沒有碰過我!」

7

「什麽?你們成親這麽久他都未曾碰過你?」

「是啊!哪有人忍得住不碰心愛的女子,他分明就不愛我。」看著她們驚訝的表情,我心裏冒出了一絲竊喜。

「你可問過他為何不碰你?」

「問了,他說想等到我也愛上他的時候!」

「天哪,魏將軍這是什麽純情男子。世間男歡女愛是尋常,像來我們醉花樓那些男子,都是圖身體上的歡愉,無半點真心。阿蕪,魏將軍他這不是不愛你,是把你愛到了骨子裏,才會這般尊重你、在意你。」

我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攪得亂七八糟了,但依舊想堅持自己的看法:

「不對不對,姐姐們,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他不行啊?」因為不行,所以在別的事上彌補對我的虧欠。

「嗯......也有這種可能!但魏將軍......看著並不像不行的......」

「是吧是吧!我就覺得他不行,我都那樣勾他了,他還能那樣坐懷不亂,一定是那裏不行。」

我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剛剛還建言獻策的姐妹們突然間都噤聲了,我看著淡兒姐姐臉上消失的笑容,瞬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感覺到背後有一陣涼風襲來,轉過頭,發現魏灼正站在我身後,一身朝服,滿臉笑容地低頭看著我。

「娘子剛剛是在說為夫哪裏不行?」

醉花樓的姐妹們見狀,識趣地行禮道別:「既然將軍回來了,我等就不在此打擾將軍和夫人的雅興了!先行告辭。」

我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們:你們別走啊!你們走了我怎麽辦!

她們回給我一個微笑:蕪兒,我們相信你可以的,加油!

姐妹們都離開了,宴廳裏只剩下我和魏灼以及滿桌的殘羹冷炙。

我站起身面向魏灼,一雙手慌亂地無處安放。

「娘子剛剛是在說為夫不行嗎?」他的聲音柔情蜜意,蠱人心神。

「我......」他一步步朝我走近,我心虛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被他逼著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到墻面,無路可走。

我昂起頭,鼓足了不足的底氣:「魏灼,你到底要幹什麽?你說你又不碰我,我又到處給你惹禍,你為什麽不休了我?把我當金絲雀一樣供著有意思嗎?」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狹長的眸子裏帶著些揶揄:「原來阿蕪這些日子不開心,是怪為夫沒有滿足你呢!都怪為夫木訥,沒有想到娘子的需求。」

魏灼環上我的腰,往身前一帶,將我拘在他懷裏。我整個人一下就貼到了他身上。

他懷裏有一種好聞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總感覺有些熟悉,仿佛是冰天雪地裏陽光的氣息,清冽美好不可多得,讓我會不自覺想沈溺在這種溫暖裏。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魏灼你放開我!」我反應過來,試圖用力推開他。

可他紋絲不動,腰上的手反將我扣得更緊,我捶打他的胸口,試圖讓他吃痛松開,但每一拳都像是打在棉花上,無濟於事。

魏灼盯著我的眼神裏情緒翻湧,喉結上下捲動,下一瞬,溫潤熾熱的唇霸道地含住了我的唇。

我驀然瞪大了眼睛,灼熱的氣息撲在我臉上,瞬間忘了該如何呼吸,也忘了掙紮。

他一手扣在我的腦後,一手掐住我的腰肢。越親越深,貪婪地、瘋狂地攫取,像是馳騁於戰場,帶著侵略性地、放肆地攻城掠地。

似乎這一刻他要將壓抑在心中的情感全部釋放,恨不能將我揉進他的血脈裏。

魏灼在我耳畔低吟,盡管隔著衣服,也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已經滾燙得灼人。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我聽不見、也感受不到,除了魏灼之外,周圍的任何動靜。

我的大腦極度不清醒,似乎並不抗拒魏灼的侵占,甚至有些眷戀這種感覺!

我絕對是瘋了!

不知道魏灼是什麽時候放開我的,只是一擡眼,便看到他幽深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欲望。

他的手指一點點觸摸過我的臉頰,在嘴邊停下,彎起食指輕輕拭去殘留在嘴角的銀絲。

「阿蕪,你可願意!」

我懂他的意思,臉頰瞬間變得滾燙。

心臟好像亂了節拍,砰砰亂跳。

「我......還沒想好!」我慌張地推開魏灼,逃了出去。

8

捂著發燙的臉頰,坐著竹裏的涼亭吹風,想讓風吹散我體內的燥熱。

之前魏灼不碰我,我耿耿於懷。

現在魏灼想碰我了,我卻猶豫了。

之前我並不介意與魏灼有肌膚之親,因為我只是想把他當作是普通的男歡女愛,就像醉仙樓姐姐們的露水情緣一樣,不用捆綁情義。

可是現在知道魏灼好像是真的愛我,我的心亂了。我沒辦法再把他當作普通男人一樣對待。

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魏灼,可喜歡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呢?沒人告訴過我,我也沒心悅過誰!

之後我沒有再繼續作妖,折騰魏灼休妻。

一是我知道無論再如何折騰,魏灼都不會對我動怒,再作就沒意思了。

另一是我想通了,將軍府就先待著吧!反正魏灼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免不得要出去征戰,說不定哪天就戰死沙場了。那時我自然就自由了,我再多等等又何妨。

有句話叫什麽來著,愛情誠可貴,金錢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不對,金錢不可拋,沒有金錢的自由,不就是街邊流浪的乞丐!我一定得多拿些錢跑才行!

魏灼一如既往的待我很好,可我自從那紅著臉逃跑後,再見到他就緊張,莫名的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尤其是一觸碰到他,這種情況就會更加嚴重。

於是我總是刻意避著魏灼,可是不見他的時候,又感覺有點想見他!

我大概是病了,為此特意瞞著魏灼悄悄出府去看大夫。

大夫說:「姑娘身強若男子,並無半點病癥。」

「那我為何會見到一人就心臟亂跳,呼吸不暢,面頰和耳朵也發燙不止?」

大夫摸著胡須笑得意味深長:「姑娘此乃心病!老夫無方可解,解鈴還須系鈴人!」

大夫的意思是去找魏灼才能治好我這病,可我這病就是見他才得的。這是個死迴圈啊!

魏灼不知從哪得知我病了,急沖沖跑來看我:「阿蕪,你哪裏不舒服?」

我害怕一見魏灼又出現病癥,悶著頭躲在被子裏不肯出來。

許是見我不做聲,他便將手伸進了被子裏,冰涼的手貼到我額頭上的瞬間,我身體一激靈,臉唰的一下又升溫了。

大概以為我得了熱病,他語氣焦急:「余歸,快去請大夫過來。」

我立刻抓住魏灼的手,從被子裏伸出半個頭:「我沒事,不用看大夫。」

「乖,都燙成這樣了,怎麽能不看大夫?」

我不知該如何告訴魏灼,我這病只在見到他時才會得。

「魏灼,我瞧過大夫了,大夫說我沒病。」

魏灼坐到床邊握住我的手,我感覺身體裏的血液似乎又開始翻騰,趕緊將手抽了出來。

再這樣下去我怕是會氣血爆裂而亡。

我翻身抱著被子坐起來,十分認真地望著他:「魏灼,我這病就是因為你,只有見到你、被你碰到時才會這樣!」

魏灼眼眸微閃,楞了片刻,忽然又像是明白了什麽,清雋的臉上浮現出甜如蜜糖般的笑容,看向我的眼神裏盡是寵溺。

「那阿蕪是否會在想起我的時候也有這樣呢?」

這我倒不曾註意過,我閉上眼睛,眼前湧現出很多關於魏灼的畫面,有他燦爛地笑容,有他抱著我的畫面,有他為我畫眉的畫面,有他親親我的畫面......

畫面越來越多,我的心就亂跳得更快,就好像有一匹脫韁的野馬拖著它在橫沖直撞。我趕緊睜開眼睛,那些畫面逐一消失在我的眼前。

完了,我的病又加重了,竟然想到魏灼也會得。

「阿蕪,你可知這病是女子見到心悅的男子時,才會得。」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魏灼這話猶如五雷轟頂,炸得我腦瓜嗡嗡響。

什麽?

我心悅魏灼了?不可能吧!怎麽會呢!

「魏灼,你一定是想騙我喜歡上你對不對!我才不信你!」

我嬌嗔地擡手去打他,手腕卻被大掌握住,他滿含笑意,將我一拉,眨眼間,我被他翻身壓在身下。

曖昧的氛圍迅速升騰而起。

我們四目相對,距離近到能聽清彼此的心跳聲。他那雙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似乎在無聲地撩撥我的心。

我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魏灼精致蠱人的薄唇上,心中猛然出現了一種沖動,想要親上去的沖動。

好吧!我承認好像真的有點喜歡魏灼了!

下一秒,我勾住魏灼的脖子,昂起頭親上了那誘人的薄唇。

我的親似乎瞬間點燃了魏灼,他轉守為攻,親至深處,他輕巧解開我腰間的束帶,熱情又霸道地一點點吮吸著我的肌膚。

這一次我沒有拒絕!

帳帷落下,散落一地衣裙。

檐角上,兩只祈福的銅風鈴兒,隨風旋轉,發出清脆悅耳的鳴響,鈴下垂著的兩條紅綢,緊緊纏繞交織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離。

那天,我枕在魏灼的臂彎裏問他:「魏灼,若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會愛我,對我這般好嗎?」

魏灼輕柔在我耳邊吐著熱氣,酥麻的感覺直達心底。「我愛你,只因你是阿蕪,無關你的身份!」

他將我擁緊,聲音裏滿是柔情:「阿蕪,以後喚我阿昭可好?」

「阿昭......」

9

八月十五·中秋節

華燈初上,月落人間!

裴昊在禦花園設中秋晚宴,邀百官共度佳節。

魏灼帶我來宮中赴宴。

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活動,之前京城貴婦們舉辦各種詩花宴會,她們看在魏灼的面子上也會給我發貼文。

我自知與她們不是一類人,對那些文雅的東西一竅不通,所以從不去參加,不去自取其辱。

但這次中秋晚宴是聖上設宴,特命百官攜家眷入席,不得不來。

向裴昊行禮後,魏灼牽著我在左側第二列的位置落坐。

眾人紛紛向我投來神色各異的目光,大抵是我名聲在外,大家都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能將魏灼迷得神魂顛倒吧!

眼見文武百官聚齊,裴昊喜悅地宣布晚宴開始。

星月輝映,舞樂融融,宮宴的氛圍逐漸熱鬧起來。為賀佳節,裴昊率先舉杯同百官共飲。隨後,大家紛紛離席敬酒。

我小飲了兩杯,酒勁瞬間上臉,感覺臉被灼得通紅。

魏灼側首瞧見我通紅的小臉,嘴角淺彎,笑意綿綿,湊到我耳畔低聲說:「娘子這是又想我了?」

我又氣又惱,佯裝生氣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才沒有呢!」

好像自那天,我確認自己對魏灼也有點喜歡之後,那一見他就臉紅心跳的怪癥,好像也隨之削減了!

大多數時候都沒再出現,除了被魏灼這個家夥故意捉弄的時候。

宴上氛圍熱鬧但拘束,實在與我格格不入。我同魏灼說想出去走走,他牽著我起身欲走,正巧碰上幾位大人前來敬酒。

我便讓魏灼先應酬,自己去附近透透氣。

皇宮偌大,岔路密集,每條路似乎都差不多,走著走著竟然迷路,忘了該如何回去。

我只能沿著路邊五米一設的引路小石燈,一條路一條路的試。

行至小橋處,迎面看見不遠處有人走來,那人走路跌跌撞撞,腳步虛浮,像是喝了不少酒。

看扮相似是長定侯世子陳恪,方才在宴上有見過。想來應也是剛從禦花園出來,便迎上去問路。

「世子,可否煩請指一下去禦花園的路?」

陳恪擡頭看見我,眼睛一亮,堆著賤笑湊到我眼前:「我認得你,是魏將軍的小娘子。你親本世子一下,本世子就告訴你禦花園怎麽走!」

「你放尊重些,知我是魏灼的娘子,怎能說出這種話?」

在皇宮裏碰到這種輕浮子弟,我自認倒黴,不想給魏灼添麻煩,也不準備繼續纏結,轉身便走。

剛走兩步,身後的裙擺竟被踩住,陳恪搖晃的走到我身側,一手壓到我的肩上:「誰不知道,你原是青樓妓子,在本世子面前裝什麽矜持?」

我向來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已經忍過一回,忍不了第二回。

嫌棄地甩開陳恪的手,轉身憤怒地朝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世子,酒醒了沒有?」

因此也徹底惹怒了陳恪,他裂眥嚼齒,我還沒來得及跑就被他一把揪住了頭發:

「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魏灼把你當塊寶,你還真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敢打本世子,今天非辦了你不可!」他說著就拽著我往假山處走。

我的頭發被陳恪狠狠拽著,疼痛刺激得眼睛溢位了淚水。「你放開我,你敢動我,魏灼不會放過你的。」

他眼神迷離地湊近我,滿嘴酒氣熏得我作嘔。「你以為魏灼會為了一個女人動本世子嗎?」

威脅對他沒用。

陳恪上手要扯我的衣服,我掙紮著朝他下腹猛踹一腳,趁機逃跑。

我拼命往前跑,陳恪在身後緊追不舍。本就不識路,還格外倒黴,跑到了墻腳。

前面無路可走,後面陳恪已經追了上來。

陳恪一步步朝我逼近,渾圓的臉上是油膩張狂的笑容:「我看你這次往哪跑!」

驚慌、無措!霎時間如臨深淵,從未有過的恐懼湧上心頭。

陳恪的手向我伸來,在要觸到我時,一陣風襲來,頃刻間,陳恪整個人被踢飛,狠狠撞到了墻上。

一擡頭,魏灼手持一把長劍站在那裏,眸中怒火燃燒,渾身散發出濃烈的殺意。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魏灼,他在我面前永遠是那樣溫柔,溫柔到我以為他沒有脾氣,溫柔到我快忘了他是個殺伐決斷的將軍。

「阿昭——」我像一只驚恐的小貓,飛撲進他懷裏,心有了倚靠,一瞬間,所有的酸澀湧上心頭,眼淚繃不住地往下流。

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靠在魏灼懷裏,是那麽的安心。

魏灼緊緊摟住我,看向我秒變溫和:「阿蕪,對不起,我來晚了!」

陳恪顫顫巍巍地吃痛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我惡人先告狀:「魏將軍,我沒有......我喝醉了,是她勾搭本世子的!」

「你再說一遍!」魏灼語氣冷冽,長劍直指陳恪咽喉。

「魏將軍,你......不能殺我,我爹是長定侯,我娘是大長公主!」陳恪醉意全無,滿目驚恐,臉上的肉嚇得直哆嗦。完全沒有了剛才在我面前大放厥詞的氣勢。

魏灼冷冷一笑,眼中神色諱莫如深:「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陳恪長松了一口氣,又得意起來:「本世子就知道,魏將軍不會為了一個女人生氣的。」

魏灼不置語,單手捂住我的眼睛。下一瞬,我聽見劍「嗖」的一聲將什麽東西削落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陳恪淒慘的哀嚎。

「啊——」

「今日只斷你一臂,並非不敢殺你,而是讓你永遠記著,也讓京城所有人瞧著,這一臂就是不尊我夫人的代價。」

魏灼將劍一收,攬腰將我抱起:「娘子,我們回家!」

我靠在他懷裏,悄悄朝他身後望去。

陳恪的左臂落在草地上染紅一片,他捂著傷口,疼得跪在地上痛苦掙紮,鮮血大股大股地沿著指縫滲出,流淌到衣服上,血液浸透的錦袍在中秋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

魏灼將我的頭攏了回來,寵溺地說:「別看臟了眼睛!」

我乖順地在他懷裏蹭了蹭。他懷裏熟悉又甘冽的氣息可讓我沈迷啊!

10

我從未想過魏灼會為我做到這個份上。

陳恪是大長公主和長定侯獨子,他斷陳恪一臂,算是徹底得罪大長公主和長定侯。

大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姑母,當年在先帝面前力排眾議擁立裴昊為太子。

長定侯陳瑜與先帝情同手足,當年也是一舉擁護裴昊登上帝位,如今他手握十萬重兵,在朝堂上的地位舉足輕重。

獨子斷臂他們豈會善罷甘休!

次日,早朝之上,大長公主擡著陳恪去裴昊禦前告狀。

我在府中焦急等了一天,等回來了滿身傷痕的魏灼。

他趴在擔架上,奄奄一息,背上血肉模糊,傷痕道道入骨,白色的裏衣被血水侵染成黑紅色,碎布嵌在傷口裏和血液粘連在一起,仿若被野獸撕咬過一般淩亂猙獰。

我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他艱難地半撐起身子,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角卻還是扯出一抹笑容,擡手為我擦去臉上的淚水:「阿蕪,不哭,我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麽的。」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因為我而傷痕累累,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自己好像配不上他的想法。

我的心好像被揪住了,好疼好疼。

怎麽會有魏灼這麽傻的人呢?

我哪裏值得他對我這樣好。

後來我才知道,在朝堂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魏灼跪在殿前,言辭決絕:「陳恪辱臣妻在先,臣斷其臂在後,斷臂之罪,臣認,臣自願受刑三百鞭讓大長公主消氣。但臣要以手中兵權、官職及一身的功勛榮譽,換陳恪當著百官對臣妻崔蕪的賠罪致歉。」

裴昊捏著眉心,一臉陰郁:「魏灼,你當真要如此?」

魏灼目光堅決,言辭懇切:「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不需要臣,若他日,陛下有事,臣定當有召必回。」

天子長袖一揮,似有怒氣:「那便如魏卿所願!」

魏灼在烈日下受刑,三百鞭子足足抽了兩個時辰,期間暈倒了三次。

大長公主怒火雖仍未消,卻也只能見好就收。

魏灼的傷在床上養了三個月,背部的傷口雖日漸長好,卻也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疤痕,每每為他上藥,看到這些傷,我都忍不住想哭。

眼前這個郎君,值得我好好去愛!

我每日陪在他身側,學著他曾哄我開心的法子,經常給他送些賞心悅目的小玩意兒。

我去找魏老夫人身邊的女工學了刺繡,花了三天時間縫了一個奇醜無比的平安香囊送給魏灼。

魏灼握在手裏,臉上笑得合不攏嘴:「我的阿蕪好厲害,第一次繡就能繡得這樣......別出心裁。」

我疑心他在諷刺我,佯裝生氣,伸手要將香囊搶回來:「覺得我繡得醜就直說,還給我。」

他立刻把香囊護到胸前:「我不,阿蕪,送我了就是我的,豈能再收回去。」

......

陳恪向我賠罪那日,裴昊和百官齊聚於城樓之上,城墻下是圍觀的百姓。

陳恪站在城樓的梯台上,神色窘迫,面上毫無光彩。那只被斬斷的左臂,已經裝上了義肢。

聽說是大長公主花重金尋能工巧匠打造,並無正常手臂的功能,只能做裝飾之用。

魏灼牽著我站在一旁,眾人神色肅然的看著陳恪念賠罪書。

「我,陳恪,長定侯陳瑜之子,性情乖張,跋扈不堪。中秋佳節夜,酒後言行不端、舉止輕浮,對魏灼將軍之妻,魏夫人出言不遜......」

「等等,我夫人有名字,叫崔蕪!重來!」魏灼語氣凜然地打斷陳恪。

陳恪咬牙切齒:「有什麽區別,不都一樣嗎?」

魏灼攥緊拳頭,怒視陳恪:「陳恪,你要向我夫人崔蕪賠罪,可她也不僅僅是我魏灼的夫人,她更是她自己。即便她不是我夫人,只是一普通女子崔蕪,你冒犯她也必須賠罪。」

魏灼的話讓我心中五味雜陳。

這麽多年,無人在乎過我是誰。跟著師父時,別人都只道我是白仙嘴的徒弟。醉仙樓時,別人只道我是福星!魏灼娶我時,別人只道我是得了好運的青樓妓子。

無人在意我是崔蕪,可魏灼卻在乎了!

我感激地看向魏灼,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回望過來,朝我莞爾一笑。

陳恪被魏灼的氣勢嚇得一顫,清了清嗓子重新念:「我,陳恪,長定侯陳瑜之子,性情乖張,跋扈不堪。中秋佳節夜,酒後言行不端、舉止輕浮,對魏灼將軍之妻——魏夫人崔蕪,出言不遜、多次冒犯。現已受到斷臂懲戒,真心悔過,還望魏......崔蕪夫人寬恕!也望諸位莫學在下,自作自受,悔之晚矣!」

「阿蕪,你可滿意,不滿意讓他重來。」魏灼低下頭輕聲問我,我註視著他,眼睛裏不覺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一下慌了神:「阿蕪,你怎麽哭了!」

我抿嘴露出一抹笑容,挽起他的胳膊道:「我沒事,阿昭,我們回家吧!」

此後,京城多了一樁趣聞,中秋夜,魏將軍挺身護妻,怒斬陳世子一臂。大長公主禦前告狀,魏將軍自請三百鞭刑,陳世子無奈登樓賠罪。

十二月,是雪月,雪落後的院子裏銀裝素裹。

魏灼帶著我在院子裏練劍。陳恪之事發生後,他說要教我練武,這樣就算沒有他,我也能自保。

我學的很快,短短時日便可以跟魏灼過上幾招了,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魏灼將『梧棲』送給了我,劍被我毀後,他找工匠回爐重新鍛造成了新的『梧棲』。

他告訴我:「梧棲就是吾妻!」

我嗔怪他,連這你都能拿來調笑我。

其實梧棲握在手上有一種熟悉感,仿佛是我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所以用起來也格外得心應手。

『流昭琴』魏灼也重新修補好了。所以常常就是他彈流昭琴,我舞梧棲劍。

與心愛之人朝夕相伴,這樣的日子太美好,美好的讓我覺得如此不真實。

魏灼也太好,好到讓我開始害怕抓不住他,害怕他有一天不再愛我。

這些日子,我總會時不時做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魏灼牽著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但那個女子不是我。

夢醒時我會問魏灼:「阿昭,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

他總是摸著我的臉,柔柔地說:「因為你是阿蕪啊!是我的娘子。」

「可我們明明之前都沒有見過。」

這個問題他從不會正面回應,總是打馬虎眼哄著我。「可能我們前世相愛也說不定呢!」

「騙子,你就知道糊弄我!你是不是不愛我,愛的只是我的臉?」

「愛你,阿蕪,我愛的是你,一直是你。」

......

盡管他說得那麽情深意切,但有時候我還是會懷疑,他心底深愛的阿蕪,真的是我崔蕪嗎?

但漸漸地我也釋然了!就算我不是他心底的阿蕪,成親以來這些時日的傾心相待,已足夠我愛他了!

就這樣一生一世也足矣!

11

魏灼辭官在家這些時日,雖不用去朝中述職,但他也並不閑,每日都會一個人在書房待上幾個時辰。

朝中近來也發生了不少大事,魏灼辭官後武將這邊位置空懸。宰相最近也要致仕告老還鄉,新宰相人選遲遲未定。西北邊境的宛國也頻頻挑釁試探。

近日魏灼同外面往來的書信日漸增多,裴昊也悄悄來找過他幾次。隱隱覺得他們好像在謀劃些什麽。

除夕那天,宛國舉兵來犯的訊息快馬傳到京城。

魏灼立刻被裴昊召入宮中,入宮前他摸著我的頭溫柔的笑著:「阿蕪,在家乖乖等我回來!」

可我沒想到戰事如此之急,裴昊給魏灼官復原職,命他領兵即刻出發去西北對戰宛國。魏灼甚至沒回家來同我道別,就領兵出征了。

我得知訊息,用盡力氣跑到城樓之上,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姿英挺、踏馬而行,余暉掩映下,一身戎裝熠熠生輝,一往無前的戰神將軍帶著他的軍隊要去護衛祖國了,從始至終,他都不曾回頭望過一眼。

我在城樓上祈求上蒼,一定要保佑魏灼平安歸來。

回家後,余歸交給我一封信,是魏灼寫的:

「阿蕪吾妻,我已安排數十名暗衛與二百護衛在府中護佑你的安全。

若是我能平安歸來,娘子可願與我生一兩小娃娃?免得下次為夫出征,娘子一人在家中孤單。

若是我此去身死,阿蕪你就帶著將軍府的財產和這些護衛,離開京城,去哪裏都好,去江南也好,去大漠也好......或者找個比我好的人嫁了也行,不過比為夫優秀的男子可能有點少。

左右不要為我難過,下輩子我還會來找你。

——阿昭」

看著看著,感覺眼睛糊上了一層濕氣,一閉眼,眼淚滴落在信紙上,浸散了字型。

魏灼他真的什麽都考慮好了。

曾一直期待魏灼領兵去打仗,現在真的去了,我卻好害怕他不回來。

一晃過去三月,遲遲沒有魏灼的訊息傳回京城。

或許沒有訊息便是最好的訊息。

沒有魏灼的這些日子,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做什麽都興致不高。整日坐著院子裏發呆,偶爾也會練練劍。

閑來無事大多會去魏灼的書房裏看看,睹物思一番君。

翻到魏灼為我畫的畫,裝在箱子裏足足有滿滿的一箱。

我一張一張的往下翻,有我舞劍時的,有睡覺、吃飯時的,有生氣時的......

我在將軍府的點點滴滴都被他記錄了下來,心中頓時像吃了蜜糖一般甜,嘴角忍不住的向上彎。

繼續往下翻,發現還有我在醉仙樓嗑瓜子的時的、在戲院看戲時的、在街頭賣藝時的......

這時我才知,原來魏灼那麽早就在關註我了!

看到最後一張,我的手一下頓住了。畫上是一男一女,男子在撫琴,一襲白衣溫潤如玉;女子在舞劍,一身戎裝英姿颯爽。

琴是『流昭』,劍是『梧棲』。

那男子容貌與魏灼一模一樣,女子則與我一模一樣。

畫右側題了一行詩:『碧落無窮思卿現,今生何處得相見!』

下角處還寫有兩個名字:『聶蕪、相昭。』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心絞得生疼。

畫上男子就是魏灼,但畫上的女子不是我,是聶蕪,『梧棲劍』也是她的。

「阿昭,是相昭。阿蕪,不是崔蕪,是聶蕪!」

我捂著胸口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渾渾噩噩。

原來魏灼心底深愛的阿蕪是她啊,英姿勃發的女將軍聶蕪。從來都不是一無是處,只會玩樂闖禍的崔蕪。

是啊,他們才般配啊!一個戰功赫赫的戰神,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只是恰好長了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又恰好被他遇見。

真可笑,明明已經猜到過這個結果,明明說可以不在意。

可是親眼看到真相,心還是好難受。

下午裴昊派侍衛傳來訊息,西北傳來的最新戰報,半月前魏灼帶一千騎兵誘敵深入峽谷時,遭遇埋伏,魏灼失蹤,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聽到訊息,我如晴天霹靂一般,大腦一陣眩暈,身子一軟,若不是身邊的婢女小姚扶住我,立刻便要跌在地上。

怎會如此,我不相信,魏灼他那麽厲害,怎麽會失蹤呢!

他是去找他的聶蕪了嗎?

三月的天氣,煙雨蒙蒙。

我搖搖晃晃地走在池塘邊的小路上,細雨撲在臉上,像小銀針,一點一點地紮進皮膚裏,不疼卻窒息。

小姚追到我身邊,撐開油紙傘安慰道:「夫人,將軍只是失蹤,說不定他還活著......」

我自顧自的往前走著,腳下的泥水拽著鞋底,每一步走起來都好沈。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入耳的聲音慢慢變成一片嗡嗡聲。

下一腳,不知踩到了什麽,腳底一滑,身子一傾跌進了池塘。

「撲通——」

一瞬間,冰冷的池水席卷而來,湧入了我的口鼻,灌進了我的胸膛,嗆得我無法呼吸,我陷在絕望裏甚至忘了掙紮,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只隱約聽到有人在喊我:「夫人......」

「來人啊!快救夫人!」

12

我睜開眼睛,周圍是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前方出現一束光,我好像看到一身鎧甲的魏灼站在光口處朝我招手微笑。

「阿昭......等等我......」

我向著光一路奔跑,卻怎麽也追不到盡頭。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沖破黑暗,躍進了那束光中。

四周環境驟然變成了屍橫遍野的戰場,場上空無活人。我拼命找尋魏灼的身影,跑啊跑啊,跑到一座城池之下。

城門上赫然寫著『縉都』二字,我瞬間明白這裏不是大堯。

再一轉眼,眼前出現了身穿月白素面直裰的魏灼,高興著剛想上前,發現他懷裏抱著一個黑甲紅衣渾身是血的女子。

我走近看清了那女子的臉,是聶蕪!

「阿昭,為什麽偏偏是你?」她聲音極微弱卻透著難過。沾滿血汙的手,顫抖著去摸男子的臉龐,還沒來得及觸到,便咽了氣。

魏灼握住那只手,貼在自己臉上,將懷中的女子緊緊摟著,哭得悲痛欲絕。

「阿蕪,對不起!」魏灼聲音悲切,眼淚滴在聶蕪滿是血痕的臉上,殘血化開成一朵朵花。

「阿蕪,下一世,願我們生在盛世。下一世,我替你守護江山,你只需做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姑娘。下一世,換我先去找你,換我來護你!」

隨後,他撿起一旁的梧棲劍,毫不猶豫地抹過了自己的脖子。

我的心一緊,赫然睜大了眼睛:「不要,阿昭......」

我頭疼欲裂,耳鳴嗡嗡。下一刻,身體竟然飄到了空中。

我看到在城樓之上的魏灼,不,應該是相昭,他長指撫琴,時快時慢,一曲殺敵破陣曲在整個戰場上激蕩。城樓之下,聶蕪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浴血廝殺。

畫面一轉,紅燭帳暖,喜字燈籠在窗前搖曳,聶蕪與相昭身著喜服,執手共拜天地。

聶蕪倚在相昭懷中,嬌羞又嫵媚:「阿昭,現在我是你娘子了,不許再推開我。」

「好,娘子!」

兩人正要飲交杯酒,門外響起了急促地敲門聲。

聶蕪開啟門,看到一小兵神色焦急:「聶將軍,不好了,寮軍正在攻城,馬上就要守不住了,陛下讓我來請您!」

聶蕪神色驟變,方才的喜悅了然無存:「好,我馬上就去。」

聶蕪脫下喜服外衣,罩上黑色盔甲,握劍便要走。

相昭從身後拉著她,眼眶濕紅:「阿蕪,你真的要去嗎?縉都已經守不住了,滄帝昏庸無道、對忠臣趕盡殺絕,這樣的君主不值得你效忠。」

「阿昭,我忠的從來不是滄帝,而是滄國,我生來便是滄國人,這裏是我的國、我的家,即便守不住,也要為我的國家廝殺到最後一刻。」

聶蕪眸中淚光閃爍,但還是絕然甩開相昭離去。剛走到院子裏,相昭抱著琴追了出來。

「阿蕪,我同你一起並肩作戰!」兩人目光流轉,相視而笑。

眼前的畫面再次變換。

聶蕪跪在朝堂之上,言辭堅決拒接聖旨:「臣不願嫁給太子,望陛下收回成命。臣已有心悅之人,已與他互許終身,此生有他一人足矣。」

「聶將軍,你說的可是那琴人相昭?」

「回陛下,正是。」

一旁的老臣嘆息相勸:「聶將軍糊塗啊,一個低賤的琴人如何配得上你,做個面首也就罷了,何必為了他違抗陛下。」

朝堂陷入無聲。

太子移步上前,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視線在聶蕪身上停留片刻道:「父皇,兒臣亦不願娶聶將軍,兒臣以為只要聶將軍願上交兵權,何不成全聶將軍。」

不等皇帝發話,聶蕪立刻叩首:「臣願交出兵權,謝陛下、太子殿下成全。」

風將我一吹,我飄到了一處院子上空,這院子布置與魏灼的將軍府一模一樣。

聶蕪一身勁裝在小竹林裏練武,相昭坐在她身後撫琴彈奏。

樂武相融,畫面相得益彰。一眨眼,這唯美的畫面在我眼前定住,變成了一幅畫。就是魏灼箱底那最後一幅畫。

相昭執筆在畫下角處落上了『聶蕪和相昭』,卻並沒有提詩。

畫面再次重疊,『梧棲劍』放在劍匣之中,聶蕪取出劍,瞧見劍上篆刻的『梧棲』二字,眼神放光。

「阿昭,你送我這劍叫『梧棲』,是不是吾妻的意思呀?是不是想讓我做你的妻子呀?」

相昭耳尖唰的一下變紅,避開聶蕪熾熱的目光。

下一瞬,『流昭琴』入眼。

琴被聶蕪抱著,她興奮地跑到相昭屋中:

「阿昭,這個琴送給你!我特意找最好的工匠做的。你一定喜歡。」

「相昭地位卑賤,擔不起將軍此等厚愛。」相昭語氣清冷,聽不出一絲感情。

「我說你擔得起就擔得起,這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我給它取名『流昭』,即留昭之意。我希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突然我又被吸到了一處深山。

山林之中,聶蕪正在與山匪廝殺,匪賊盡滅。

聶蕪入了山寨,我也跟著她走。她救出一批被抓進寨子的無辜百姓,放他們自行下山。

聶蕪目光突然停留到其中一人身上,此人氣質清雋超然出塵,與旁人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

「在下相昭,青州一名普通琴師。前些時日路過山下,不幸被匪徒擒到了這裏。」

聶蕪未再語,放相昭離開了。

等聶蕪處理完寨子裏事宜,下山時天已黑。她走在下山途中,聽到有人呼救,靠近發現是相昭正在被狼群攻擊。

聶蕪與狼廝殺擊退了狼群,卻也力竭暈倒。相昭帶著她找了一處山洞,生了火,為她處理了被狼咬傷的傷口。

夜間山中涼,聶蕪昏迷中冷的不自覺蜷縮成一團,相昭見狀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蓋在她身上。

可聶蕪依舊嘴唇烏紫,相昭便摟著她在篝火旁暖了半宿,直到她面色紅潤,他又去洞口守了半夜。

我還想繼續看下去,突然所有的畫面在我面前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過,我伸手去抓,那些畫面驟然聚成一團白光向我襲來,我睜不開眼睛。

好像有什麽東西唰的竄入我腦海中。

我想起來了!

13

我全都想起來了,我就是聶蕪。

聶蕪是我的前世,相昭是魏灼的前世。

當我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將軍府的床上,小姚趴在床邊哭紅了眼睛。

他們說我那日落水後昏厥,一躺就是半個月。小姚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天天趴在床邊哭,怪自己沒有照顧好我。

昏迷這半個月,外面風雲驟變,魏灼還是沒有找到,戰況陷入焦灼。裴昊本想派長定侯去支援,長定侯卻突發急癥。一時間朝中無將可用。

我知道長定侯根本不是什麽發病,不過是因為陳恪,不想去救魏灼罷了。

可我一定要去救魏灼,現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魏灼的父親,魏老將軍魏恕。

我跪在地上請求魏老將軍明日帶我去早朝,向陛下推舉我為將,去西北支援魏家軍,尋找魏灼。

「胡鬧!」魏恕一聽,說什麽也不同意我去。

魏恕兩鬢斑白,臉上的皺紋縱橫,魏灼失蹤,身為父親,他的憂慮並不會比我少。

他擰著眉,語氣緩和了不少:「阿蕪,為父知你與魏灼感情甚篤,可你一個弱女子如何去得了那殺人不眨眼的戰場。就算我推舉你,陛下和其它未必會同意,你一女子不能服眾啊。」

「父親,請您相信我,只要您願帶我去明日早朝,我定有辦法說服陛下。」

魏恕見我態度堅決,也無可奈何,長嘆一聲點頭答應了。

第二日,我著一身紅纓戰甲,昂首挺胸,隨魏恕踏進了金辰殿。

裴昊與文武百官見到我一臉不可思議,一聽魏恕要推我為將支援魏灼,一個個更是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紛亂的議論,基本都是否定的聲音。

「她一女子如何能為將?魏老將軍這是老糊塗了。」

「是啊!再說了她以前還是那樣的身份,如何殺敵?色誘敵軍不成?」

......

我早已預料到今日必然是這樣的場景。

「陛下,臣婦以為,諸位大人不信臣婦可堪為將,一是臣婦往日種種事跡,令諸位大人心存芥蒂。二是臣婦為女子,諸位大人認為女子無用兵之能。既如此,臣婦願意在此接受陛下和諸位大人的考驗。」

此話一出眾人頗為震驚的看著我。裴昊最終猶豫著同意了經過眾臣商議,決定當場測試文論和武論。

曾經的我,確實不懂用兵。可現在的我不只是崔蕪,也是聶蕪。

文論,我用一篇【神兵策】說服了一半朝臣。

武論,我單挑羽林軍一支長隊十二人,打得他們節節敗退。

最終我以實力說服了百官,裴昊也同意我為將領兵。出發前我立下了軍令狀,若是滅不了宛國,找不回魏灼,我便以死謝罪。

出發那日,我握著梧棲劍踏馬而行,再次見到了如我和魏灼成親那日一般的萬人空巷場景。只是這一次,大家看向我的眼神裏帶著敬慕和祝福。

人潮裏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

「夫人,一定要把魏將軍找回來!」

「崔將軍,期待您凱旋!」

「崔將軍可真是我們女性楷模啊!」

......

我朝回頭朝他們笑了笑,我定不負眾望。

從京城到西北邊塞,照正常行軍速度要一個月。為了盡快到達,我加快了行程,又抄了近路,二十天便到達了與宛國交界的鄞城。

魏家軍在鄞城城內駐紮,我到達比預計時間要早,鄞城守將江夙年並不知道我已經進城。

我到達主將營帳時,大家見到我大吃一驚。

「阿蕪,你怎麽來了?」

我看到營帳裏吊著一條腿的魏灼,又驚又喜又怒:「魏灼,你又騙我,你不是失蹤了嗎?」

江夙年見狀掩嘴偷笑著將其他人帶了出去。

「阿蕪,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麽啊解釋,你知道聽說你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我有多難過嗎?」說著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阿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魏灼摟住我,擦掉我臉上的淚水。

看到魏灼還活著,開心是真的,心疼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

原來魏灼發現軍中有細作傳送情報給宛國,為了揪出此人,便將計就計,設計了一出遇敵失蹤的戲碼。但他也不慎被敵軍的亂石壓傷了腿。

抓到細作嚴刑逼供後,發現細作背後之人與宛國勾結,密謀造反,而且此人在朝中身份不低。於是魏灼便同裴昊暗中謀劃,繼續利用這次的設計引出幕後之人。

魏灼讓裴昊再派一批軍隊來假裝支援他,這樣京城中兵力空缺,幕後之後容易有動作。只是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我,而且比他估計到達時間要早很多。

他原本準備這兩天出兵徹底解決宛國之後,與支援軍在途中相遇,一起秘密回京。同時魏灼已命人將他已身死的訊息傳回京城。朝中之人勢必很快會行動。

魏灼受傷不便披甲上陣,我替他出戰宛國,經過七天奮戰,一路追擊宛軍,直搗宛國國都。

宛國國主舉旗投降,願對大堯俯首稱臣。從此改宛國為宛城。

很快我與魏灼踏上了回京的路。

回到京城,幕後之人果然舉兵謀反,只是沒想到謀反之人竟然是長定侯。

原來之前裴昊讓他支援魏家軍,並不僅僅是不想救魏灼,還因為他若出了京城謀反的計劃就不得實施了。

裴昊也萬萬沒想到暗中之人會是一向忠心耿耿的長定侯。長定侯被處死,但裴昊念在大長公主昔日的情分上,並沒有趕盡殺絕,只將侯府眾人貶為庶人,流放千裏。

裴昊問我想要什麽封賞,我說想成立一支娘子軍,以後同魏灼一起保衛大堯。

他準了!

從此我也成了京城裏傳奇一般的人物!

從踩了狗屎運的青樓妓子到將軍府的潑娘子,變成了獨當一面的娘子軍領袖。

聽說我的故事一度榮登京城風雲榜第一名的位置。

15

大堯又恢復了和平與安定,京城的繁華與熱鬧依舊。

這日我在城中的鋪子選衣裳,碰到了雲娘,她告訴了我一件事。

原來當年京城所有青樓都不肯收我是因為有人拿著我的畫像挨個青樓的打招呼,若說誰家敢收我,就讓誰家原地破產。

而那個人就是魏灼。

雲娘因為我香了妝沒認出來我是畫像上的人,等看到去了妝的我,她嚇的雙腿一軟,立刻跑去問魏灼怎麽辦。

魏灼說:「事已至此,那就讓她當你們醉仙樓的福星,莫要讓她接客,她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於是我第二天就被雲娘說是福星,在醉仙樓過了三年的逍遙日子。

而我之前總是會在路上莫名其妙撿到的銀子,其實是魏灼讓余歸故意丟給我的。

我跑回家問魏灼:「你到底什麽時候想起前世的。」

「也就比阿蕪早一點點而已!」魏灼思索良久,眸色突然變黯淡:「阿蕪,想起前世,你恨我嗎?」

我淺淺一笑:「聶蕪或許會有一點恨相昭吧!但我現在是崔蕪。那你還是相昭嗎?」

「不是,我是魏灼!」

「所以崔蕪為什麽會恨魏灼呢?」

崔蕪和魏灼生在大堯盛世啊!我們不是聶蕪和相昭,只是聶蕪和相昭愛的轉世。

「但是事不過三,你已經騙了我兩次了,以後你要是再騙我,我就跟你和離,生生世世與你不相見。」

「好的,娘子,我絕對不會再騙你。」

我又咪起眼睛看向魏灼:「等等,你是怎麽確定我就是前世的聶蕪呢?萬一聶蕪轉世成了男子呢?而我只是和她長得像呢?」

「我生生世世都不會認錯阿蕪的,我只認你的靈魂,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認得。你若轉世成了男子,那我就做個斷袖。」

魏灼的目光深情又堅定,仿佛可以穿透我的靈魂一般。

「可是你說你是魏灼了,為啥還讓我叫你阿昭呢?阿昭的昭是不是相昭的昭?」

「不是,絕對不是,娘子,我魏灼,字昭然,乳名阿昭。」

「真的?」

「真的。」

「那行吧,我以後叫你阿灼,只能我一個人叫。」

「行,都聽娘子的。」

「那娘子可不可以心疼心疼我?」

「什麽?」

「我們生個娃吧!」

「滾,誰要跟你生娃!」

「娘子,來嘛!」

「死魏灼,你輕點!」

......

番外一(魏灼/相昭)

我叫魏灼,字昭然,乳名阿昭。

我的父親魏恕,是大堯的鎮國大將軍,幼時對我十分嚴厲,每日逼著我練武練劍,希望我長大可以繼承他的職責繼續護衛大堯。

可是我卻並不喜歡這些,我喜歡琴棋書畫詩酒茶,我希望當一個文臣。

從小我都會做一個夢,夢見一個身穿戰甲,手持長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十四歲那年進宮去看望姑母,同五皇子裴昊一起去藏寶閣玩耍時,我看到了一幅畫,畫中正是我夢中所見的那位女將軍,畫上還有一名撫琴的琴師。

畫下角寫著『聶蕪和相昭』的名字,我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看畫看得正入迷,裴昊不小心推翻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掉落一個瓷瓶,正好砸在我的頭上。我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我的腦子裏多了一段記憶。我記起了前世。

『前世我是琴師——相昭,也是寮國安插在滄國的間客。我心中所愛是滄國大將軍聶蕪。可我們從一開始的相遇就是我的精心設計。

假裝被抓到山上與她相遇,再假裝被狼群攻擊,引她來救。再後來在縉都與她再次遇見。

我不知是何時愛上她的,可能是第一次在狼群中,她擋在我身前時,便愛上了吧!

也可能是那夜在山洞裏,她受傷昏迷我緊緊抱著她的時候!

也可能是我和她的流言傳遍縉都時,她笑容肆意地告訴我,她不在乎名節,就是喜歡我時吧!

而我對她的欲拒還迎,她似乎很受用,即便我有時很冷淡,她也總拿著琴譜來找我說話。

她送給我一把『流昭琴』,說是『留昭』,我心中真的很歡喜。

後來得知她去出戰寮國受重傷而歸時,我心疼不已,日日守在她身邊照顧她。當然也是為了從她身邊獲得更多的情報。

她曾派人調查過我,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把與寮國相關的任何資訊抹幹凈了。與寮人的聯系也極為隱蔽。她不可能查出任何資訊。

確定心意之後,我送了一柄劍給她,取名『梧棲』,劍上『梧棲』二字是我親手所刻。確實是吾妻之意,她一下便猜到了。

我好想讓她做我的妻子,可是她若知曉我的身份,必定不願嫁給我。

她說想聽我彈一輩子琴時,我好想回答她,我願意。但不敢承諾,只能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有朝一日她看清了我的身份,只會恨我。

再後來寮國暗中挑撥,設計滄帝奪她的兵權。只是我沒想滄帝是想將她嫁給太子。

好在她拒婚了,交出了兵權,結束了朝堂,而且還公然宣布了我們的關系。

滄帝無道,滄國民生雕敝,奸佞把持朝政,王朝日漸沒落。寮國撕毀休戰之約,進攻滄國。她多次請奏還朝,都被拒絕了。

其實她的奏折滄帝根本沒看到,是我將奏折藏起來了,滄國已經沒救了,我不想她去送死。

可是在我們成親那天,滄帝還是派人來找她了,我們甚至都沒有喝上交杯酒。她便要去戰場。

我不想讓她走,我可以帶她離開這裏,去寮國,去天涯海角,任何地方。滄國不過是垂死掙紮,她這一去就是有去無回。

可她還是去了,我知道她愛她的國,我是勸不住的,所以我也去同她一起去了。

我在城樓之上撫奏殺敵破陣曲,看著她在城樓之下浴血拼殺。我的心好疼,我知道這輩子我跟她註定沒辦法在一起。

她倒在了血泊裏,城門被攻破,他們不會殺我,因為寮帝給寮軍下過命令,攻城時,看到白衣琴師不殺。

我跑到城樓之下抱住她的身體,看著她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我錐心刺骨般地疼。

她看到我時的眼神從驚喜變成難以置信,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身份。

她在我懷裏永遠閉上了眼睛,我抱著她哭得撕心裂肺。隨之我也拔劍自刎,隨她而去。

我只希望來世,我跟她可以生在盛世強國。沒有戰爭,就算有,來世也換我來替她保家衛國。讓我先去找她,我來護她一世安愉。她只需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姑娘。』

16

自記起前世的記憶,我便決定繼承父親的衣缽,我勤學苦練,研讀兵法兵書,日日與父親較量武功。

十五歲我跟著父親上陣殺敵,十六歲我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成為一軍主將。

那年我成功鎮壓了邊關叛亂,陛下賞給我一處宅子。從此我自立了門戶。

我將府邸打造成得阿蕪的府邸一模一樣。我派人到處去尋找她的蹤影。我說過,這輩子換我來找她。

我將那幅劍武琴音畫,又重新畫了一遍,並題上了一行詩句:『碧落無窮思卿現,今生何處得相見!』以此表達我的思念之情。

後來我尋遍了九州大地,終於找到了『流昭琴』和『梧棲劍』,我將他們珍藏起來,精心保護。

之後我一直征戰為大堯開疆拓土,他們都說我是大堯的少年戰神。可是我還是沒有找到我的阿蕪。

這些年我也見過很多和阿蕪長得很像的女子,但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她。

弱冠那年,那日我出城射獵,在城門口看到了阿蕪,我確定她就是阿蕪,她穿著一身不合身的男人長袍,背著一個棉布包袱,手裏抱著一個骨灰壇子。

於是我便讓人跟著她,知道了她這一世叫崔蕪。她住進了一家客棧,在那住了半個月。

有一天我跟著她,發現她去客棧做起了小二,我找了個位置坐下,她過來給我倒水,撒了我一身,然後別的客人也被她撒了一身,可真是個小馬虎。

後來我又看到她去了菜市場,幫魚販肉販售賣,看著她那著大刀一頓亂揮,好像差點剁到客人的手。

隔了幾天,她在街頭支了個攤,說是唱曲兒,本來有一群人圍觀,結果她一開口,人全跑了。我的阿蕪還是那樣五音不全、不通音律。

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多鬼主意,第二天又看到她跪街上乞討。我剛想上去給她碗中放一些銀子,卻看到一群乞丐朝她圍過去,她拿起碗掉頭就走。

看她好像被嚇到了,我找來官差將那群乞丐押到了牢中。

明白她是缺錢了,所以我悄悄讓余歸跟著她,在她經過的路上丟銀子。

我發現她好像又對青樓產生了興趣,可這地方她可不能去。

我拿著她的畫像跑遍了京城所有的青樓,讓他們不能收她,要是敢收她,我便讓她們的店立刻在京城消失。

她挨個青樓去找老鴇子,這小丫頭真是不知道青樓是幹啥的。有一家青樓我還沒來得及去通知,她就已經去了,幸虧簽字時我及時把攔了下來。

我還是小瞧了她,她竟然易容進了醉仙樓。而這時邊關告急,匈奴來犯,我馬上便要舉兵出征。

我想既然她那麽想去青樓,便讓她先在青樓待著等我回來吧!我讓醉仙樓的老鴇給她一個福星的身份,別讓她接客,她想做什麽都隨她。

看著她愜意的嗑著瓜子,悠閑的去看戲。她開心就好。

我將她的點點滴滴都畫成畫放進了匣子裏。

我出征了,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三年,凱旋第那日,我拒絕了陛下的所有賞賜,只求一道我和阿蕪的賜婚聖旨。

第二日我拿著聖旨去了醉花樓求娶阿蕪,我的行為震驚了整個京城,都說我自甘墮落,我不在意,他們懂什麽,我只要有阿蕪就夠了。

阿蕪見到我也很驚訝,我忘了她現在一點也不記得我。我告訴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不記得不重要,我記得就行。

我為她辦了一場極盛大的婚禮,我要全京城的人看到我對她的重視。

成親那天,我進入洞房裏,她已經睡著了,看著她嬌憨可愛的樣子,我忍不住想去親她。她睜開眼困惑的看著我,我立刻去桌上拿交杯酒。

上一世我們還沒來得及喝的交杯酒,這一世不會再有任何人阻止了。

她那天可真美,真想把她吃了。

可是我不能這樣做,我拼命壓抑住內心的渴望。她把小手伸進我的衣服裏,不安分的亂動。再差一點我就把持不住了。

我的阿蕪啊,根本還不懂這表示什麽。我知道她現在對我沒有感情,我不想她想起來的時候恨我,我想等她也愛上我,心甘情願的時候。

這一世,我只想她可以無拘無束做個快樂的姑娘,我告訴她,這將軍府她不必守任何規矩,她就是這裏的規矩。

我竭盡所能把所有的愛給她,她喜歡什麽我便送她什麽,只希望她可以開心。

為她描眉作畫,帶她賞花踏青,送她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兒......我想她肯定喜歡。

當然我最喜歡帶著她去竹林裏彈琴,我問了上一世她問我的問題,問她是否願意聽我彈一輩子的琴。

她笑了,同我上一世的笑容一樣。我知道她的心裏還沒有我。

17

可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一直這樣下去,她的心裏會裝上我的。

但是她好像很快就厭煩了,那天我正在作畫,她跑了進來,一臉生氣地讓我休了她。

我知道她是無聊了,想讓她同我一起畫完沒作完的話。她生氣的把畫捏成一團丟在地上。非讓我休了她。

可是我怎麽可能休了她,她所有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她,唯獨這一件不可能。

她生氣地走了,說一定會讓我休了她。

過了幾天,她把『流昭琴』毀了,『梧妻劍』折了。

我知道她是想讓我生氣,然後休了她。

但琴和劍哪有她重要啊?我最愛的是她。

她又給我送了花生粥,哄著我喝。我對花生過敏,吃上幾口就會渾身起疹子、呼吸阻塞。可她給我的東西,就算是毒藥我也願意吃。

最後她氣憤地打翻了我手裏的碗,我很高興,她還是舍不得我死的。

之後一段時間,她不來找我了,每天往外跑。她去鬧了賭坊,踩了蛐蛐房,罵了當紅樂師。

她是故意的,還是為了讓我休了她。

我帶著禮物去臨王府、宰相府、聽樂坊,挨個賠禮道歉。事情雖解決了,但還是被言官告到了陛下面前,奏書逼我休妻。

我以一當十,怒斥眾臣是嫉妒我愛妻。陛下有心護我,其他大人最終無話可說閉了嘴。

幾天後,下早朝回到府中,我看到她把之前醉仙樓那些姐妹們請到了府裏。

我走到她身後,聽她意有所指地說我不行。她回頭看到我時,一臉驚慌失措,可真有意思,激起了我想逗弄她的心思。

我將她逼退到墻角,看她慌亂想推開我的樣子,活像一只在我懷裏亂動的小貍奴。真是忍不住想親她。

我也這樣做了,我摟住她,狠狠地親上了她的唇,是想懲罰她剛剛說我不行,也是想滿足自己內心那無恥的渴望。

她從開始的無措,變得順從,我很開心,我的阿蕪已經不抗拒我了。

我問她現在可願意接受我?她推開我羞澀地跑了。

我還是太心急嚇到她了。

後續的日子她好像安靜了很多,但不知為何她好像在故意躲著我。

那天聽小姚說她好像生病了,我馬上跑去她屋裏看她。

她捂在被子裏不肯見我。我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很是滾燙,許是得了熱癥,我立刻讓余歸去請大夫。

但她拉住我的手不讓我去,怯生生的露出半張通紅的小臉。

她說她是一見我、一碰我才會生這病。我問她想我時可會?她閉上眼睛,小臉肉眼可見地更紅了。

我明白他這是心裏有我了!那一刻,我的心比吃了糖糕還要甜。

她不相信我說的,氣呼呼的要打我,我順勢將她壓到了身下,想逗一逗她。

她看了我許久,一晃神,她竟然摟著我的脖子主動親了上來。

那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她接受了我,我們在一起了!真好!我想對她更好!

去宮中赴中秋宴那天,我找了她許久沒看到她,當看到陳恪把她堵在墻角,對她意圖不軌時,我頓時怒火中燒,用盡最大的力氣,上去一腳將陳恪踢到了墻上。

她驚慌的撲到我懷裏,眼淚止不住的流,我又心疼又愧疚。我不敢想,若是我沒有及時找到她會怎樣。

我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陳恪他怎麽敢欺負她的。

陳恪真是該死,我真想殺了他,但或許讓他痛苦的活著更解氣。於是我砍了陳恪一臂。

就算她是大長公主和長定侯獨子又如何?敢欺負我的阿蕪,這是他應得的懲罰。也是為了殺雞儆猴給其他人看。

第二日大長公主帶著陳恪來早朝告狀,我也早有對策。我請了三百鞭刑,讓大長公主消氣。也用軍功和職位相交換,逼陳恪向阿蕪賠罪。

好在陛下雖生氣,但還是同意了。

三百鞭打得可真疼,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打完的了,只是我想到我的阿蕪,就又能堅持了。

我被擡回府中時,她哭成了淚人,我害怕我的阿蕪哭,強忍著疼痛告訴她我沒事,結果她哭得更慘了。

我這傷三個月下不來床,她在我身邊每天悉心照顧我。給我帶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我的阿蕪真好,會哄我開心了。

她給我繡了一只香囊,雖然不精美,卻是我心中最好的禮物。

傷好後,我陪她一起去城樓上聽陳恪的賠罪書,我問她是否滿意,她好像快哭了,拉著我就要回家。我想定是看到陳恪這混賬生氣。

之後我賦閑在家,陳恪的事情發生後,我想教她一些武功,就算我不在她也能自保。

我的阿蕪還是這麽聰明,學得極快。我將梧棲劍重新送給了她。

她在林中舞劍,我她在身後撫琴,仿佛回到上一世。這樣的日子可真是美好。但是我又怕她想去上一世,怕她會恨我。

我雖不在朝中,卻與陛下一直暗中保持著聯系。我們發現朝中有人與宛國勾結意圖謀反。只是背後之人還不明晰。

除夕那天,宛國來犯的訊息緊急傳來,陛下召我進宮,讓我即刻出征。

我來不及回家去同她道別,就出發了。她知道我走了一定會來送我,可我不敢回頭,我怕一見她,我會忍不住沖回去抱住她。

我留了封信,給她安排好了之後的日子,只希望不管有沒有我,她都可以開心快樂的活著。

在西北營地,我抓到了宛國的奸細,知道與他們勾結之人,在朝中地位不低。於是同陛下合議,設計了我遭遇埋伏失蹤的訊息。又讓陛下再派一支軍隊來支援,引幕後之人動手。

只是沒想到,陛下派來的支援軍將軍竟然會是阿蕪。

那天一見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想起了前世,我的阿蕪真厲害,又變成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擊滅宛國後,我故意封鎖訊息,並放回京我已身死戰報。然後悄悄回京,幕後之人果然行動,我們一舉擒之。

謀反者是長定侯,確實讓我們大吃一驚,不過也曾猜測過。

長定侯這些年表面規規矩矩,暗地裏卻一直在結黨營私。陛下念他與先帝的情誼,又對他有擁立之功,便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他膽子太大,敢意圖謀反了。

此事平定後,大堯又恢復了和平盛況,我與阿蕪終於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下,後來,我與阿蕪有了愛的結晶,是一對龍鳳胎。

18

番外二(聶蕪)

我叫聶蕪,滄國的護國將軍,我的心愛之人他是一名琴師,名喚相昭。

我在一次剿匪中與他相遇,見他第一眼我便被他驚艷。當然我也懷疑他的身份,他與其他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我問了他的名字,以為以後無緣再見,沒想到下山時,我又救下了被狼群圍擊的他。

那天晚上,我們在山洞裏待了一夜,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他抱住了我。

下山後,我問他去哪,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問他可願來我府中做門客。若是他身份有異,定然會接受我的邀請,我想留在身邊更能發現他的企圖。

但是他拒絕了,我也沒有強求,可能是我想多了。

後來回到縉都我又遇到了他,他在教坊司做琴樂教習。

我因巡查之故,經常出入教坊司。漸漸地我與他相熟起來,也有點喜歡上他了,雖然我不通音律,但總會拿著琴譜去找他。只是他總是對我很冷淡疏離。

我與他往來密切的行為,很快在縉都引起了轟動。人人皆傳,聶蕪大將軍倒貼教坊司教習相昭。

相昭聽聞此事刻意與我疏遠:「請將軍往後莫再與相昭來往,相昭地位低賤,叫旁人誤會,恐有傷將軍名節。」

我確實喜歡他,而且我也不在意什麽名節。當即同他挑明:「相昭,我不在乎什麽名節,也算不得什麽誤會,我確實心悅於你。」

那天我說完,他神情復雜,猜不透在想什麽。

我知他愛琴,便找了最好的工匠為他打造了一把上好的琴,取名『流昭』。

他本不想收,我硬送給了他。

之後我去出征抗擊寮國進攻,這一仗險勝寮國,與寮國約定了三年休戰期。

這一仗我也身負重傷。回到縉都,相昭知曉我受傷,便一直在府中照顧我。我和他也慢慢確定了心意。

其實我也懷疑過阿昭,他出現在我身邊太過巧合,有沒有可能是敵國的細作。我派人跟蹤調查過他,卻並沒有找出任何可疑之處。

我想是我誤會他了!

那天他送了我一把劍,叫『梧棲』,我打趣他,是不是想讓我做他妻子的意思。

他竟然害羞了。

平時軍務不忙之時,我會在竹林裏練劍,他會在一旁撫琴。

我說:「阿昭,你彈得真好聽,真想聽你彈一輩子琴。」

他瞇著眼睛朝我溫柔一笑。

再後來,滄帝給我賜婚太子,我知道他不過是想收我的兵權。

失去兵權還要嫁給不愛的人,我不願。

我只想嫁給相昭。

於是我抗旨拒婚了。

我與太子配合,願將兵權交出,換得自由身。

我離開朝堂短短不到兩年時間,滄帝無能,忠良皆被除,甚至太子也被廢,朝政被奸佞把持。

寮國公然打破三年之約,舉兵來犯。我多次上書請求還朝,均被拒絕。

我心灰意冷,又無可奈何。

其實我有懷疑過滄帝是否看到了我的奏書。

或許朝中奸佞根本就將我的奏折攔截了。

我同相昭成親那日,寮國打到了縉都城下,我想過這種結果,卻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滄帝派人來請我出戰,可是晚了,此時來請我又有什麽用呢!

滄國已是強弩之末,滄帝自己昏聵,驕奢淫逸、橫征暴斂,民心盡失。朝中良臣盡數被屠。

滄國大廈之將傾,可我還是去了。

我聶家一門忠烈,滿門皆為抗敵而死,我亦不可辱沒家門,誓死保衛滄國是我們聶家的使命。

相昭本想攔我,但最後也同我一起去了戰場。

我在城下拼殺,相昭在城上為我撫琴。

戰場上塵土飛揚,兵戈相撞,一片廝殺聲。鮮血濺到我的臉上,我分不清是誰的血,只有城樓上傳來的琴聲,才能喚醒我一絲清明。

可終究寡不敵眾,一劍兩劍刺透我的身體,鮮血順著盔甲流淌,我支撐不住,倒下了,倒在守衛國都的戰場上。

看著敵兵一點點的攻破城門,可我已無能為力,只能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來多久,睜開眼我還活著,我看到了相昭,他將我抱在懷裏,神情悲痛,淚流滿面。

真好,死之前還能看到他。

可我又意識到了什麽,城破了,他怎麽可能毫發無失真地出現在這裏。

我明白了,相昭他騙了我!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普通琴師。他是寮國人,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我知道滄國亡國是必然,就算沒有相昭,也一樣。

只是為什麽?

「阿昭,為什麽偏偏是你?」我顫抖著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臉。差一點就要摸到了,可是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我想說天命如此,如果我活著我會恨你,但現在我要死了,我不恨你了!

阿昭不必難過,下輩子不要再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