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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半熟男女的愛情,沒那麽好也沒那麽壞

2024-05-10電影

「和crush從見面到結婚,需要多久?」最近的熱播劇【春色寄情人】,可以回答一下。

第一集,在回鄉的列車上相遇

第二集,和對方家人見面並熟絡。

第五集,接吻。

第二十集,訂婚。

成年人的愛情,怎麽像開了加速度?【春色寄情人】這部被大眾所封的「氛圍感的神」,開播之前就因唯美的擁吻海報頻上熱搜,引發網友熱議。劇中所展現的30+男女的「半熟戀愛」,少了青澀的摩擦,多了坦蕩的熱烈,互相給予情緒價值,懂低頭能道歉會解釋,談戀愛也不耽誤搞事業,讓人大喊舒心過癮。

跳出「愛情劇」的標簽,這部劇聚焦於兩個平凡年輕人在時代發展中的選擇與生活,其中的婚戀觀念、城市選擇與原生家庭問題均引發了大眾的討論與思考。

北上廣打拼十年

我選擇回到家鄉

家鄉,在愛情片的敘事中,往往是一個非常獨特的敘事空間:既可以是自我的標簽、初心的起點,也可以是回程的目的地,重新開機的開始。主創拍攝「家鄉」南坪鎮的鏡頭,一如春日裏含情脈脈的雙眼:白天是低飽和的清透日常,夜晚則是高飽和度的繽紛色彩。紅綠牌匾間春風佛面的阡陌小道,蔥郁綿延的田野草地,錯落有致的低矮房屋和各家各戶曬的菜幹與衣裳,海風中的春花,屋頂的小貓……【春色寄情人】中故鄉不再是過往衰老、疲軟、灰色的落後意象,而是和煦春日裏有著獨特氣韻的一脈人間煙火。

作家梁鴻在【出梁莊記】中寫道:「中國大地上有多少個這樣的梁莊,有多少這樣的梁莊人,他們從一個個微如細點、在地圖上無法標識的小村莊湧入城市,改變著自己的同時也改變著中國甚至世界。」南坪,也是這萬千梁莊的其中之一。

陳麥冬和莊潔從南坪起航,奔赴北京和上海讀書、工作。在原子化的大城市裏,個體身心的狀態是動蕩的,彼此之間的關系是疏離的。大城市中的「新身份」將生命領入更廣闊的汪洋,卻也意味著更大的風浪與無根的漂泊。正如莊潔站在租住房子的陽台上看著遠處的「東方明珠」,身影在夜色裏顯得更為落寞。她自嘲為什麽被一座電視塔困住,隨後又承認其實愛的也並不是上海,而是擁有「新身份」的自己。

他們又像候鳥一樣回歸,在南坪的列車上重逢,一個安頓孤寂的心靈,一個安頓疲憊的身體。陳麥冬回歸老家的體制內工作,莊潔在休假期間為家鄉的山藥拉來銷路,萌生創業計劃與南坪的發展同頻共振。於他們而言,故鄉是遠行的起點,亦是回歸的座標。

【春色寄情人】敏銳地捕捉到時代癥候,以細膩又包容的筆觸刻畫了在外遊子「倦鳥戀舊林」的情緒,引發觀眾的共鳴。社交媒體上「小縣城生活」「四線城市的一天」等分享火爆刷屏,在幾十萬點贊中人們共情著「平平淡淡才是真」「放過自己就是上岸」的敘述話語,回到最原始的狀態,在親緣關系中拼湊出更為松弛自洽的自我。

電視劇的鏡頭並沒有刻意避開熟人社會的問題,當莊潔鼓起勇氣在高鐵上親吻陳麥冬時,她沒想到整個過程都被縣城熟人拍下並被廣泛傳播。閨蜜王西夏在老家同學群看到影片,對她說:「你以為這是在上海?南坪列車上十個人有九個互相認識」。鄰裏知根知底和睦友愛,也意味著一點小事都能成為街坊鄰裏之間口耳相傳的大新聞。這是典型的小鎮環境,「毫無邊界感」的氛圍空間讓螢幕前的「莊潔」們也大為困擾。

【春色寄情人】給了一個頗為開放式的結局:陳麥冬推著箱子把莊潔送上開往上海的列車,隨後莊潔因為一場意外後怕地奔回南坪,兩個人在車站淚流滿面地相擁。正如劉擎所說:「又想出走,又想回歸」是人類永恒的命題。電視劇沒有給出選擇題的答案,但主角們在「去留」之間的糾結與拉扯,已足夠讓觀眾共情。

盡管南坪依然葆有熟人社會下的困擾是當今年輕人的部份生態,但在細膩的鏡頭語言下,它依然展現出如詩如畫的景致、迷人的煙火氣,以及鄉村振興與時俱進的嶄新面貌。在結尾處南坪申報醫療旅遊先行區,莊潔也以此為契機將創業計劃拉回家鄉。【春色寄情人】至少給當代年輕人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回歸故土不意味著放棄人生的曠野,而是開辟出新的疆域。

回老家的高鐵上

30+的我碰見學生時代的曖昧物件

當北上廣精英們帶著「新身份」踏上回鄉之路,這既是一次回望與追溯,也是新的相遇的開啟。物理座標的平移「牽一發而動全身」,改變的不僅是個人發展的路徑,還有相識的人與心境。一位是性格桀驁身心孤獨的遺體整容師,一位是樂觀勇敢「小太陽」的殘疾醫療銷售員,相識於高中校園暗生情愫,多年後於高鐵車廂再度重逢,也許你的腦海中已經自動播放起青春電影破鏡重圓的bgm了,打住!這不是俗套的樣版化雙向救贖,兩位主角都是「現偶活人」,他們遇到的場景與困境會讓你忍不住拍大腿尖叫:這不就是我嗎!

由李現飾演的遺體整容師陳麥冬,回歸生活跟廣大30+單身男女一樣,被相依為命的奶奶不斷催婚和塞進各種相親局裏。「體制內」「城市戶口」「縣城有房」作為優勢條件在相親中不斷被提及,甚至連未來孩子的教育布局都恨不得提前規劃好。關系中的柴米油鹽被提前攤開並細化,讓人疲憊又無奈,直呼「人間真實」。

由周雨彤飾演的醫療銷售員受雇於上海五百強企業,閃閃發光的「銷售冠軍」履歷背後,是她為工作累壞而做手術的身體,還要時刻提防同事對她崗位的爭奪,哪怕人在手術台上都不忘銷售KPI,「今天給我主刀的是副院長,待會兒怎麽給他,留下個好的印象」。這身「班味」總讓人遺忘她是一位12歲因車禍而右小腿截肢的殘疾人,只會大呼這可憐的打工狀態「是在演我」。

兩個人第一集在回南坪的高鐵車廂相遇,也以一種「傲慢與偏見」的風格展開。莊潔熱情又直白地自我介紹,表示「咱倆認識」,還調笑「你剛剛不會以為我在跟你搭訕吧」。陳麥冬則一臉「冷漠」不願多說,並直接拒絕對方「搭便車」的請求,留下一個頗為孤傲的背影。這種「不對付」的沖突,恰恰是基於兩人在重逢之前就已經發展出豐富、完整與自洽的自我,有各自的行為驅動力和社交方式,這也是現實生活中的我們進入愛情前的狀態。自我的碰撞,既是戲劇的,也是真實的。

在愛情影視劇越來越豐富的今天,人們對於愛的想象與渴求似乎日漸匱乏——只拿著標尺做篩選,其背後是功績主義下的自我保護。正如社會學家韓炳哲所形容的「當今社會的愛情」:不存在風險,不考量膽識,拒絕瘋癲和迷狂,避免產生任何消極和被否定的感覺。【春色寄情人】並未回避這樣的社會現狀轉而生產懸空的「工業糖」,並早早借主角莊潔之口說出:「我不想為了你,變得不像自己」。隨著劇情的推進,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大的挫折也在於普通情侶常見的異地發展問題:莊潔必須走,陳麥冬必須留。

城市選擇的差異背後,是兩個人截然不同的自我認同感建立路徑。陳麥冬被親生父母拋棄,因此對自己的生養之地南坪懷有濃厚的感情,這裏的人們信任他需要他,他也立誌要在家鄉實作人生價值。莊潔從小殘疾但成績優異,在小縣城忍受了太多憐憫和探尋的目光,在更廣闊的上海她才能沖破束縛自己的刻板印象,用工作能力為自己贏得他人尊重。

在「戀愛不如搞錢」走紅互聯網的今天,人們可能需要思考的是:社會身份、物質條件、消費符號是否是自我確立最主要的途徑?在劇中陳麥冬和莊潔進一步親密時,男方試圖脫下莊潔的假肢,引發莊潔自卑心理驅動的應激反應,雙方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在過後的傾吐心聲中,莊潔才坦言自己以前在陳麥冬面前的勇敢熱烈都是「紙老虎」,「這麽多年我都習慣把難過的話笑著說」,「因為這條腿我談個戀愛容易嗎」。即便「逃到」上海建功立業,莊潔的一部份自我依然等待著被修復和接納。

周雨彤接受采訪時提到上述情節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幕,當陳麥冬脫下她的假肢時,作為演員她的心理湧入了一股感動的暖流,被真切地打動著。在「自立」「大女主」「經濟獨立」等標簽彌漫網絡的今天,社會關系、真情往來同樣是自我成長、自我完善道路上不可割舍的重要因素。在彼此關照之中,人們才能發展出更為枝繁葉茂、生機盎然的自我。

長大不僅意味著獨立

也意味著離別

都市愛情劇不吝筆墨描摹上文所寫的成年人愛情的坦蕩與熱烈,正因為他們獨立、成熟、擁有更為自洽的自我,所以在愛情裏更勇敢、更享受,也擁有更多選擇。然而,成年人的另一面也意味著承擔和失去,寫出磁帶B面的一地雞毛和滿目瘡痍,敘事才能形成更完整和真實的閉環。「遺體整容師」,這份職業並不是男主角陳麥冬的背景板設定,相反在具體的劇集中,多數情節的推進和交鋒都在生死關口展開。生離死別、聚散離合,這些放在其它劇集中足以作為催淚重頭戲的場景,在【春色寄情人】中平常得如同南坪山崗之間的日升與日落。

劇情裏莊潔的弟弟莊研在寫生時意外發現河水中有一具屍體,被同齡人的死亡震撼得大哭,「很快,除了他的父母,都不會有人記得他了。那這樣的生命,有什麽意義呢?」陳麥冬以「眾生平等」的觀念告訴他:「死亡是最讓人無能為力的,也是最公平的。它從不以成功或失敗論英雄,只要存在過,就已經是意義了。」

繼父何叔去世時,一向堅強的莊潔近乎崩潰,陳麥冬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們親近的人離世,有可能是老天給我們發的訊號,提醒我們,最可靠的那道屏障消失以後,遲早會輪到我們自己。正因為生命有大限,我們才要更努力地去生活,去創造,去愛。」

在【春色寄情人】裏,「死亡」不只作為困難與挫折出現,在主角不斷地經歷與探討中,它同樣回答著自身的反面——生存的意義。

電視劇對待「死亡」的敘述,也蒙上了一層人文的關照。在父親去世後,莊潔的妹妹何裊裊一個人偷偷跑到上海,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沒有父親的日子。陳麥冬給這個小女孩讀大衛·伊格曼的【死亡的故事】,向她朗讀程式體的原子如何聚攏又散開,並再次組成萬物的故事。他溫柔地告訴裊裊,「爸爸不再存在,但一直與你不斷重逢,死亡只是換了一種形式的陪伴。」

近年來「死亡」在國產影視中不再如過去一般諱莫如深,【三悅有了新工作】【人生大事】【不虛此行】等劇集和電影,都將鏡頭對準了死亡和與之相關的人們。這種轉變不僅源於思想觀念的開放與死亡教育的普及,也在於「死亡」牽涉出現代社會人們最為重要的幾大深層恐懼:意外、失去、孤獨和無意義感。

近年來,猝死發病率年輕化,身患重病、意外喪生等新聞頻發,讓「996社畜」們焦慮於「死亡」跟自身其實並不遙遠。正如劇中在職場叱咤風雲的莊潔因為身體問題不得不做手術回鄉修養,後繼者們虎視眈眈盯著她的職位取而代之。年輕人們所擔心的,還包括身體的警報會卡住持續運轉不停的工作齒輪,讓一路高歌的前進行程停擺。

持續的內卷無法帶給年輕一代相匹配的意義感,現代空心病愈發嚴重——人們越忙,卻越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春色寄情人】等劇集關註死亡,其背後探討的是「生」的意義,這不僅能夠拓寬藝術作品創作的維度與邊界,也能夠幫助觀眾建立正確的生死觀,向死而生、尊重和珍惜生命。

任何一個階段的愛情都有不得不面對的難題,陳麥冬和莊潔所面對的親人離世、愛人分別,其實都更接近於「半熟戀人」們的真實生活。正如該劇總制片人、編劇翦以玟所說:「愛是非常復雜的,往往是一個困境接著一個困境。」劇集把自我尋找、生命價值探索、城市選擇等維度環環相扣編織起來,平衡了愛情劇的浪漫與社會生活議題的深度,是一次有價值的探索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