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鶯
置身技術賦能而急速加速的社會之中，應如何改編經典文學？
【脫線神話】（Kaos）給出了一個答案。這部影集由【去他*的世界】（The End of the F***ing World ）的執行制片人、編劇查莉·科維爾（Charlie Covell）出品，將希臘神話搬到了當代語境下進行重新書寫。【脫線神話】演員陣容強大，宙斯（Zeus）由曾出演【變蠅人】（The Fly）、【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獨立日】（Independence Day）、【布達佩斯大飯店】（The Grand Budapest Hotel）的傑夫·高布倫（Jeff Goldblum）飾演；赫拉（Hera）由曾獲得金球獎最佳音樂季喜劇類電影女主角的珍納·麥克蒂爾（Janet McTeer）飾演；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由曾出演【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的史帝芬·迪蘭（Stephen Dillane）飾演；冥神哈迪斯（Hades）由曾獲得康城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的大衛·休裏斯（David Thewlis）飾演。故事方面，這部黑色喜劇從天上、人間、冥界三條故事線展開敘事。當宙斯越來越焦慮於不利於他的預言可能實作的同時，被束縛在高加索山脈荒原上的普羅米修斯已經實施起了一個扳倒宙斯的計劃。
重新語境化與復調：神話現代改編的平衡
這個故事雖然將人間的時代背景放在當代，但其中主要角色幾乎都是希臘神話裏已有的。第一集中，宙斯本期待著克里特的人類們將在奧林匹亞之日表達對他的崇拜，但是卻發現有人在這個日子裏做了褻瀆神明的舉動。這讓宙斯感到非常不安。當宙斯在鏡子中看見自己額頭上出現了一條線狀皺紋時，他想起了關於自己的預言：「一線現，秩序滅，家族垮，盡脫線（A Line appear, the Order wanes, the Family falls and Kaos reigns ）。」
這個預言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讓天上人間地下三條故事線生發了出來，並讓它們向著同一個終點逐漸聚攏。當神界正由於宙斯的「中年危機」而逐漸失衡，那三位在預言中起關鍵作用的人類（或者前人類）也都在處理著自己的煩惱。麗狄（Riddy）是天才音樂家俄耳甫斯（Orpheus）的妻子，她生活得並不快樂，正當她想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一場車禍讓她進入了冥界。麗狄對應的是希臘神話中俄耳甫斯的妻子歐律狄刻（Eurydice）。神話裏，歐律狄刻在婚禮當天被毒蛇咬傷身亡，靈魂進入冥界。俄耳甫斯無法忘記心上人，來到地獄說服冥王將歐律狄克還給他，但最終還是失敗了。【脫線神話】中保留了俄耳甫斯進入冥界救妻子的故事框架，但在細節上進行了大量調整。在神話中，海神波塞冬將冥界的凱涅厄斯（Caeneus）從女性變為了刀槍不入的男子。但在該影集中，凱涅厄斯是一名亞馬遜族人，小時候是女性，後來轉變成男性。阿裏阿德涅（Ariadne）在希臘神話以及該影集中都是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Minos）的女兒。不一樣的是，阿裏阿德涅在影集中不再只是輔助忒修斯（Theseus）的副手，而成為了改變克里特島人民命運的關鍵角色。
透過這三個主要角色的介紹我們可以發現，該影集在希臘神話當代改編過程中，遠取其勢，致敬希臘神話的整體結構，並將眾神描寫成有各種極致缺點的模樣，而人類中有許多具有優秀品質的英雄；近取其神，化用了希臘神話中具體角色性格以及角色與角色之間的關系。影集創作者們根據需求，對神話進行重新語境化，並運用復調手法，讓故事和敘述「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外，透過不同角色表達自己觀點的方式，讓影集擁有了不同「聲部」，真正實作了文學與影視的雙向互動。
打破第四堵墻卻不全知全能的敘述者
為什麽在重新語境化的過程中，讓普羅米修斯擔任了該劇的敘述者身份？普羅米修斯屬於泰坦神族，是曾經幫助宙斯贏得泰坦之戰的功臣之一，但因為偷取火種贈予人類而被宙斯懲罰。因此，普羅米修斯是聯結神界與人界之間的最好人選。【脫線神話】中交代了很多細節，來說明普羅米修斯顛覆這一切的原因。一方面，是由於宙斯的殘忍無道，他一邊懲罰著普羅米修斯，一邊仍然把普羅米修斯當成唯一可以訴說心事的朋友。但當他訴說完自己心事，就立刻讓普羅米修斯回到高加索山脈上，繼續作為囚犯接受折磨。另一方面，普羅米修斯也有自己的預言，而這個預言就指出了他將要在這一事件中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
普羅米修斯不僅是該影集的旁白敘述者，也是重要的角色之一。因此，【脫線神話】中經常會有普羅米修斯打破第四堵墻式的直視鏡頭，以此與觀眾進行交流對話。這樣的設定拉近了觀眾與希臘神話之間的距離，增加了趣味性，也符合當代觀眾所適應的與螢幕中人物交流的媒體現狀。
雖然普羅米修斯承擔起了全影集敘述者的角色，卻不是一個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在看到宙斯似乎破解了預言之後，他開始對自己一直堅信不疑的預言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一下就把他原本高於觀眾的視角拉低了下來，讓他也成為了一個「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局中人。這一故事設計與希臘神話中神與人皆受操控的內核一以貫之。
敘事與視聽語言所呈現的冷靜瘋感
該影集整體風格呈現一種冷靜的瘋感，具體來說，創作者不斷用具有遊戲感的故事內容、高飽和度的畫面和服化道來不斷解構在極度悲傷、恐懼、歡樂等體驗下被拉滿的情緒點。比如，當宙斯在尋找他遺失的金表時，他讓所有的球童站在房頂上，像飛碟一般一個一個地往下跳，由他來瞄準射擊。再比如，人類要想獲得進入冥界找回死去摯愛的機會，就需要與其他參賽者進行三場比賽。只有獲勝者才能贏得命運女神的眷顧，得到這次機會。
希臘神話宿命感極強的故事內核決定了冷靜的瘋感的恰當性。每個人都有一個對自己命運的預言，這個預言是無論人們如何躲避、努力都無法擺脫的，這就讓人有了一個預設的客觀視角，使人對具體的生活行程有了間離效果。但是，所有的貪癲癡、所有的七情六欲仍然存在，在客觀理性與主觀情感的不斷拉扯下，作品呈現出了冷靜的瘋感。
眾神們擁有極大的能力和權力，同時也有著非常明顯的性格缺點，這讓他們的行為呈現出了冷靜的瘋感。巨大的權力讓他們無所畏懼，性格缺陷讓他們時常濫用手中的權力，因此他們在發泄情緒時選擇的方式也如同遊戲一般——極致的松弛又極度的殘忍。
【脫線神話】是對經典進行現代化改編的優秀範本，不僅延續了希臘神話的內核精神，又加入了當代的視聽語言以及創作者對社會與文化現象的思考。在技術進步過於迅猛的當下，從經典藝術創作中汲取靈感形成新的創作光韻，這可能是降低技術帶來的人類創作折扣的一劑良方。
（作者系澳門科技大學電影學院助理教授）
來源：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