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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周刊 | 蘇軾的偶像

2024-03-26國風

【東坡居儋圖】。手繪/楊千懿

■ 江雪

近年來,大文豪蘇軾幾乎成了一位全民偶像,而翻開史料,歷朝歷代仰慕其才情誌趣的文人墨客、帝王將相不勝列舉,乃至於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也能吟詠幾句「大江東去」「但願人長久」之類的金句。

實際上,這位大文豪也有自己的偶像。在他的偶像榜單中,我們可以看到莊子、範滂、陶淵明、韓愈、白居易、歐陽修、範仲淹等耀眼的名字。

莊子

夢蝶乘鵬遊物外

如果說偶像是那個指引我們前行的人,莊子無疑是困境中照亮蘇軾心靈的明燈。蘇軾曾感嘆道:「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意思是,莊子說出了許多他感悟到了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道理。

莊子。

莊子是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蘇軾對道家並不陌生,他7歲時,拜眉州天慶觀北極院道士張易簡為師,並從學3年。少年蘇軾熟讀儒家經典,立誌輔佐君王、匡時濟世,同時道家勾勒的逍遙無累之境界也吸引著他。

步入仕途後,蘇軾因不合時宜之主見,窘窘於黨爭,不見容於朝堂,在烏台詩案中蒙冤受辱更讓他心灰意冷。莊子的學說思想成為其自我療愈的「良藥」。

蘇軾將莊子超然物外的觀點內化為自己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元祐六年(1091),蘇軾離開杭州抵達潤州時,寫了一闋【臨江仙】贈朋友張弼。「我勸髯張歸去好,從來自己忘情。塵心消盡道心平,江南與塞北,何處不堪行。」在詞中,蘇軾讓張弼不要為自己的前途擔心,說無論身在何處,他都會安之若素。此處的「何處不堪行」與他在黃州寫下的「也無風雨也無晴」,都體現了莊子「無所待」的觀點。不患得失、樂觀豁達,是蘇軾讀【莊子】獲得的生命啟示。

蘇軾對莊子的尊崇,還體現在他經常化用【莊子】中的典故、論說、句式,借鑒莊子虛構情境的手法呈現仙俠奇幻的文風。蘇軾【南歌子·再用前韻】雲:「帶酒沖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夢裏栩然蝴蝶,一身輕。」其中的「夢裏栩然蝴蝶」化用了【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典故。又如,蘇軾在【念奴嬌·中秋】中虛構了瓊樓玉宇之上「乘鸞」「騎鵬翼」的仙人形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莊子·逍遙遊】中「其翼若垂天之雲」的大鵬。難怪清代文人劉熙載說:「詩以出於騷者為正,以出於莊者為變。少陵純乎騷,太白在莊、騷間,東坡則出於莊者十之八九。」

崇拜一個文化人物,最正確的「開啟方式」是弘揚他的學說。蘇軾曾撰寫【廣成子解】,對【莊子·在宥】中黃帝問道於廣成子的部份進行闡釋。司馬遷在【史記】中說「(莊子)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蘇軾不以為然,專門在【莊子祠堂記】中對太史公的觀點進行反駁,為偶像辯解。

陶淵明

隔世「相逢」形神似

蘇軾尊崇莊子,是因為莊學讓他獲得了心靈上的灑脫自由;蘇軾追慕陶淵明,則是因為他從這位隱士圈的知名「博主」那裏找到了許多情感共鳴。「淵明形神似我」,是蘇軾對自己被圈粉作出的解釋。

陶淵明。

蘇軾到黃州的第二年(1081),手頭僅有的一點現款眼看就要用完了,一家人生活拮據,幸得友人相助,從當地政府那裏請領到了一塊荒地(即東坡),便著手清理枯草、開墾種植。不久後,蘇軾又在附近覓得一塊高地,建了雪堂。

有一天,蘇軾在田間躬耕之余,看了看眼前的山坡、雪堂、亭丘,想起陶淵明曾遊覽過的斜川,發現兩地風景竟有幾分相似。他寫下一闋【江城子】,說「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都是斜川當日景」,直言「只淵明,是前生」。

元豐七年(1084),蘇軾離開黃州時,鄰裏、朋友紛紛設宴話別。他飽含深情地寫下一闋【滿庭芳】,提到黃州的「楚語吳歌」「雞豚社酒」「堂前細柳」,發出「歸去來兮,吾歸何處」之問。或許對於「身行萬裏」的蘇軾來說,陶公筆下那個芳草鮮美、雞犬相聞的桃花源,才能安頓他那顆早已厭倦漂泊的心。

蘇軾不僅羨慕陶淵明的隱逸生活,還高度認可陶詩。他在海南給弟弟蘇轍寫信說:「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古代文人有唱和詩歌的習慣,自元祐七年(1092)在揚州作【和陶飲酒二十首】,到元符三年(1100)在海南寫成【和陶始經曲阿】,蘇軾一生共創作和陶詩124首,其中,在海南3年就創作了60多首。他透過寫和陶詩與陶公「對話」,表達對偶像的仰慕之情。

歐陽修

拊掌歡顏傳文道

蘇軾初出茅廬時,曾遇到一個貴人,他是伯樂、是恩師,更是蘇軾為人、為學的榜樣!這個人就是與「三蘇」同列唐宋八大家的歐陽修。

歐陽修。

歐陽修是北宋文壇領袖,望重於士林。蘇軾年少時,就已聞歐陽修大名。慶歷三年(1043),石介作【慶歷聖德詩】,歌頌朝廷進賢用能。一天,7歲的蘇軾看見鄉塾先生在讀此詩,就問詩中所頌何人?先生告訴他:「韓琦、範仲淹、富弼和歐陽修四人,是當今天下的人傑!」這句話讓蘇軾印象很深。

嘉祐二年(1057),蘇軾、蘇轍在開封參加省試(即會試),蘇軾作【刑賞忠厚之至論】一文,主考官歐陽修閱卷後大為驚喜,本欲置於榜首,又疑是弟子曾鞏所作,為避嫌,抑置第二。登第後,蘇軾按例作一書函向歐陽修致謝,兩人確立師生關系。歐陽修讀函後高興地說:「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

歐陽修不遺余力教導蘇軾,「以培植其成長為己任」。多年後,蘇軾在【祭歐陽文忠公夫人文】 中寫道:「軾自齠齔,以學為嬉。童子何知,謂公我師。晝誦其文,夜夢見之。十有五年,乃克見公。公為拊掌,歡笑改容。此我輩人,余子莫群。我老將休,付子斯文。」蘇軾說,他剛換牙時,就崇拜歐陽修,白天誦讀歐陽修的文章,晚上夢見歐陽修。兩人初次見面,歐陽修拍手鼓掌,笑著說:你是我這一類的人,其余的人不能與之為伍。我老了要退休了,將文章之道傳授給你。這是文壇領袖對明日之星發自內心的認可和希冀。

嘉祐五年(1060),朝廷舉行制科考試篩選傑出人才,參試者須由大臣推薦,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蘇軾於朝。蘇軾果不負望,考了第一名。

熙寧四年(1071),蘇軾任杭州通判。赴杭途中,他特意去潁州拜訪致仕後閑居的歐陽修,提醒老師要保重,勿憂勞傷身。一年後,在杭州的蘇軾接到老師在潁州去世的訃告。因公事無法前去吊唁,他在西湖孤山借一僧舍設位祭奠,悵然落淚。

元豐二年(1079),蘇軾從徐州赴知湖州,路過揚州,專門到訪歐陽修任揚州太守時主導修建的平山堂。他看到堂內墻壁上歐陽修的書跡還在,堂前歐陽修栽種的柳樹還在,但師生已天人永隔,哀思如潮。

元祐六年(1091),蘇軾到歐陽修曾任職、居住的潁州任知州。剛安頓下來,他就去會老堂祭拜歐陽修夫婦。「公雖去亡,言如皎日。」已經55歲的蘇軾在祭文中說:老師雖然你已經故去,但你說過的話仍像太陽一樣照耀著我。兩位文壇大家的交往終成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