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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一位家庭主婦,46歲學畫畫,潑辣生猛

2024-02-01國風

我是一條藝術主理人玉茹,

今天為大家介紹素人藝術家孫瑤瑤。

她是合肥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婦,

此前的二十年裏,

做飯、帶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

46歲,沒有受過專業藝術訓練的她開始畫畫。

孫瑤瑤作品

孫瑤瑤在工作室

如今4年過去,

她已經辦了兩場個展,好評如潮。

赫赫有名的畫家陳丹青更說,

孫瑤瑤的畫畫讓他「吃醋」,

有著職業畫家無可比擬的

潑辣生猛的「感覺」與驚人的生命力。

孫瑤瑤最新個展「回到種子裏去」

在月台中國開幕

1月,我來到合肥拜訪孫瑤瑤。

她就如她畫裏一樣的質樸、純凈,

一襲黑色長裙,不加任何矯飾,

不好意思地談起她為個展開幕

特意買了100多元的珍珠耳環,

最後卻還是覺得不合適而摘了。

我們一起聊了聊她脫下圍裙、拿起畫筆的旅程。

「畫畫讓我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我想用我的余生去做我喜歡的事。」

編輯:金 璐

責編:朱玉茹

一條藝術主理人玉茹探訪孫瑤瑤工作室

孫瑤瑤心中那顆關於畫畫的種子很早就已經種下。因為父親在縣城劇團拉主胡,孫瑤瑤從小學習二胡。初中在安徽黃梅戲學校讀戲音專業時,她每天的日常都是一個人找一個角落,反復地練琴。

孫瑤瑤兒時練習拉二胡

「那時候看舞美班的孩子,總是背著畫夾出去寫生,拍回來很多好看的照片,還會在自己的T恤上創作繪畫,我就覺得他們活得很自由,特別羨慕。」

這顆種子深埋了幾十年的時間。她跟我回憶,自己29歲才生孩子,雖然學校畢業後被分配到藝術劇院工作,但因為生完孩子後非常忙碌,基本上就沒有再去工作了。

孫瑤瑤在家做飯

從兒子出生,到申請完大學,將近20年的時間裏,在家裏帶孩子是她生活唯一的重心。早上6點多起床做早飯,送孩子去上學,然後回家做飯,再接、再送,一天要跑好幾趟,周末還要送他去一些別的興趣班。

「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完全沒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心裏有一個願望一直沒有實作。」

孫瑤瑤在畫室進行油畫寫生

兒子讀高中後,不需要接送了,空余的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孫瑤瑤很快在網上找到一家成人畫室,約了一節試聽課。在此之前她完全沒有畫過畫,「哪怕素描都沒有學過」,但畫室給了很大的自由度,讓她可以直接開始畫油畫。

「當時選了一張莫奈相對簡單的畫來臨摹,畫完以後特別幸福。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畫畫,能完整地畫一張,而且(看著)還不錯。」

在那之後,她就開始了對畫畫「上癮」的日子,每周雷打不動要去兩次畫室,畫室的人都稱她為「勤奮的瑤瑤」。兒子出國後,她去加拿大陪讀,也找了家附近的畫室練習,疫情期間畫室關門,租住的公寓很小,也不方便畫油畫,她只能從網上買了本子和彩色鉛筆,開始嘗試在紙上畫。

孫瑤瑤創作的紙本色粉畫

左:【遠山】

右:【咖啡館一角】

在各種意義上,孫瑤瑤都是一個很內向的人,但為了畫畫,她主動聯系上30多年都沒有聯系過的老同學朱春林,因為那是她唯一知道在藝術領域的老師——當年他考到了中央美院油畫系,現在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做油畫院的院長。「他從最開始就很鼓勵我,跟我說你畫得非常好,要堅持畫下去。」

朱春林的鼓勵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就這樣每天畫一幅,直到回國前,一下子畫了一百多張。

孫瑤瑤跟我提到自己在戲音專業上的成績很好,但因為那個年代「重專業輕文化」的氛圍,沒考上大學,言語中流露出對「沒有讀很多書」的遺憾,但是在畫畫這件事上,她沒想到能收到越來越多出乎意料的反饋。

孫瑤瑤在油畫院進修時

去浙江、青島等地寫生

2021年,48歲、非專業的她被中國藝術研究院油畫院研修班錄取。「我真的沒有想到他們願意收我,特別開心。那一年裏我是我們班畫得最多的,每天都畫到師傅拿著電筒來趕人了才肯走。」

油畫院修復室的邰武旗老師還將她的畫拿給了陳丹青看,陳丹青不僅對其潑辣生猛的「感覺」和極具生命力的能量贊不絕口,甚至還臨摹了一張。時至今日回想,孫瑤瑤依舊覺得不敢相信。「畫畫帶給了我太多驚喜和幸福感,我特別感激。」

一條藝術主理人玉茹拜訪孫瑤瑤家

墻上掛著孫瑤瑤給兒子畫的畫像

聊天的字裏行間裏,我發現孤獨感似乎貫穿著孫瑤瑤人生的各個階段——小時候一個人獨自練琴,婚後因為和朋友出去時總是掃興地要提前回家帶孩子,也逐漸結束了各種聚會。

但她選擇溫暖地擁抱了這種孤獨。「不用和人社交也挺好的,我好像更喜歡大自然裏的東西。」

兒時的孫瑤瑤,在公園玩耍

太平花,2022

兒時沒有小夥伴一起玩,她就很喜歡去家對面的公園,自己在那裏摘野花、觀察蜻蜓、跟螞蟻玩。

開始畫畫後,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始記錄自然中那些微小的細節、簡單的愉悅:金色麥田裏兩只鴨子正在戲水,遠處的農家升起炊煙;從公園裏拾來的野花,精心點綴後成了畫布上和諧的黃白相間;在集市上看到那些角落裏沒有人要的、形態各異的小南瓜,她像寶貝一樣買回家畫下來……

麥田裏的兩只鴨子,2023

五個小南瓜,2023

「我自己很喜歡很寧靜的一種孤獨感,雖然是一個人,也很溫暖。」

如今孩子長大獨立了,丈夫忙事業,她則一個人走上了畫畫的路,她形容家人們「各忙各的」。我問她想不想孩子,她說,「當然會想,但我覺得大家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更好,我們也互相不打擾。我現在也很享受這種孤獨。」

上:孫瑤瑤在加拿大公園遇到的小松鼠

下:孫瑤瑤給玉茹介紹她畫的小松鼠

在工作室的小茶幾上,放著一幅藍色的小松鼠。孫瑤瑤興奮地給我介紹那是她在加拿大的公園裏遇到的,那只松鼠站在一根倒下的粗壯樹幹上,她就駐足蹲下來近距離地觀察。「它不像別的松鼠一樣,一受驚就跑開了,反而很鎮定地踱來踱去。整整半個小時,我就坐在它對面,好像有一種和它對話的感覺。」

回到家之後,她就把它畫了下來,特別的藍色,全白的肚皮,泛著金色的尾巴,期待在未來的某天還能再遇見它。

還有一次她印象深刻。畫人體寫生時,大家正對著一個70多歲的老人模特作畫,教室裏突然飛來一只蜻蜓,她就順手抓住了它,一邊觀察,一邊把它也留在了畫面裏。

塔莎奶奶的美好生活組畫,2021

孫瑤瑤過去很少畫人物肖像,唯獨塔莎奶奶是個例外。塔莎奶奶也是插畫家,堅持畫畫直到90多歲,在家裏養了很多小動物,每天在園子裏勞作,種四季的花卉,穿著碎花長裙,戴著頭巾。

「我很喜歡她的狀態,有一種強烈的願望去畫她,一張還不夠,就這樣畫了十幾張,甚至從晚上11點畫到早上六點也不覺得累。那是我理想的一種生活。」她反復說了好幾次,一直平靜的語氣裏也泛起了一些波瀾。

▲孫瑤瑤給玉茹介紹工作室留下的畫作盡管已經辦了兩次個展,孫瑤瑤覺得自己並不是「畫家」,只是一個「很愛畫畫的人」。在工作室裏還有不少畫從未展出過,大多是比較早期的作品。

桌上放著一幅叫【秋田】的畫,由幾個大色塊組成,那是她的第一幅寫生畫。「那時候跟著朱春林老師到福建五夫,甚至顏料、畫筆、畫框和架子都是朱老師幫著借來的,結果到了那兒,我完全不敢下筆。因為大家都是學生或者專業的老師,我怕別人笑話。」

一個上午過去了,她面前還是一塊白布,別人去吃午飯的時候,她也沒心思去,趁著沒人對著窗外收割完的田野,畫了這一幅。後來她才知道,當時這幅畫被很多人圍觀,覺得畫得「很有感覺」。

▲工作室墻上的「塔莎奶奶」系列

工作室裏最多的還是【塔莎奶奶的生活組畫】。這些畫其實很多人喜歡,但她暫時不想出售,想自己先留著。

「我想留一個紀念,也是對自己的一個提醒。很多人擔心我學多了以後,會失去那種‘樸拙’,說實話我也害怕。我不想丟掉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也不想忘記了畫畫最初給我帶來的愉悅。看到它們,就會想起最初畫它們時的那種狀態。」

▲孫瑤瑤在工作室創作

看著孫瑤瑤在工作室裏忙碌的樣子,我好像看到她離自己筆下的世界越來越近。她就像塔莎奶奶那樣,沈浸在自己的時間裏,在畫靜物之前,她把花瓶擺弄來擺弄去,不好意思地笑著問我是不是這樣更好一些,好像有些不自信,但是落下筆的時候,卻又堅定而果斷。

▲孫瑤瑤工作室一角

幾十年前她所向往的「自由自在」,如今也已不再是只能觀望的遙遠想象。拍攝那天,她準備去公園寫生,畫架、畫筆、顏料和一堆畫材把兩個帆布包裝得鼓鼓囊囊,笑著跟我說去寫生要帶的家夥事兒可不比攝影師更少。我們來到湖邊,她麻利地支起畫架,不再說話,沈浸在畫布上。

「很多人都覺得我太吃虧了,幾十年在家裏帶孩子,也沒有了自己的事業,我不這麽覺得。為家庭、為孩子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我其實得到了很多快樂,也和他共同成長了,我不後悔。」

「但是現在我想花更多的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人生其實很短,我要抓緊時間,我覺得我現在還來得及。畫畫給我一種像是重生的感覺。」

▲孫瑤瑤在公園寫生

冬日的陽光將水面照得波光粼粼,蘆葦桿隨意地錯落在岸邊,對岸的山和光禿的樹椏凸顯著冷色調,孫瑤瑤指給我們看遠處的鳥窩和飛起來的鳥,然後把它們都留在畫布上。

在戶外寫生,一畫就是一整天,太陽移動的角度宣告著時間的流逝,但她將時間留在了筆下。「如果有人問我你的時間都去哪兒了,我說我的時間都在畫裏呢,我願意這麽去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