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嶺南文化新講」第23講在廣州楠楓書院舉行,暨南大學書法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陳誌平擔任主講嘉賓,對嶺南書法的發展脈絡、精神內涵進行梳理剖析。
資深媒體人、文史學者羅韜先生擔任本場講座的主持人,與陳誌平教授展開精彩對談。
書法藝術,是中華文化的一顆璀璨明珠。在中國書法的恢弘歷史上,嶺南曾長期處於邊緣位置。直到明清之際,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和文化特質,廣東得以異軍突起,成為書壇的「後起之秀」。嶺南書法像一股熾熱的南風席卷北上,為中國書壇帶來了全新的氣象。
明清時期嶺南書壇進入黃金時代
陳誌平教授對嶺南書法的發展脈絡進行了回顧與梳理。嶺南書法史最早可追溯到先秦。但明代以前,嶺南經濟落後,文化也呈現寂寥之勢態。
唐代張九齡是嶺南早期比較成功的文人,但其書作已難以尋覓。宋代劉昉是嶺南有墨跡存世的第一位書家,繼之而起是崔與之、南宗道教祖師白玉蟾、李昴英等人。他們奠定了嶺南書法的早期傳統,見證了嶺南文脈之綿延不絕,為後世的崛起打下了鋪墊。
明代,隨著嶺南地區經濟開發,其地域文化逐漸走向興盛,傑出的書家書作開始在廣東出現,陳獻章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作為明代心學的奠基人,把心學貫穿於書法當中,不求外在標準,只求合乎本心,走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雖然陳獻章僻處嶺南又長期在野,但他在家鄉培養了以湛若水為代表的眾多弟子。借他們的大力傳播,陳獻章之哲學思想和書法精神傳向全國,特別是對當時主流的吳門書家產生了很大影響,成為嶺南文化的第一次大規模北傳。
麥華三【嶺南書法叢譚】論述廣東書家之特色,總結了四個特點:重氣節、重學問、不求聞達、富創作性。這四點也集中體現於陳獻章身上,因此陳獻章可視為嶺南書風的真正開創者。
繼陳獻章之後,明清兩代,廣東先後湧現了梁佩蘭、黎簡、李文田、梁鼎芬、康有為等一大批極富創造精神的藝術家,嶺南書壇進入黃金時代,形成了抗衡中原,頡頏江左,雄視全國的新局面。
羅韜先生指出,明清嶺南經濟文化的崛起,是改變中國歷史走向的一件大事。書法史上有「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之說,其舞台主要在於北方與江南;其後是「明尚新理異態,清尚復古而開新」,嶺南在其中均有傑出的貢獻。
雄直之氣貫穿嶺南書法史
那麽,嶺南書風是如何形成的?陳誌平從時空維度進行了解析。從空間來看,嶺南位於高山之南,大海之北。所謂「山南水北為陽」,嶺南天然就是一個充滿陽氣的地方。
清代洪亮吉評價道,「尚得昔賢雄直氣,嶺南猶似勝江南」,相比於江南的柔美秀麗,嶺南最顯著的特質就是陽剛之氣、雄直之氣。這一特質不僅貫穿嶺南書法史,在廣東的標誌性事物如醒獅、武術、電影當中也有深刻的烙印。
從時間來看,嶺南書法是典型的「後進生」,直到唐宋時仍遠遠落後於中原、江南,但這也成為嶺南的「後發優勢」。中國文化素有「文雅」的傳統,而「文雅」到明代已走入死胡同,格局越來越小,形成了壓抑的空氣。
廣東在此時反而煥發新的氣象。以陳獻章為代表,一種疏野而不精致的審美在廣東興起,陳獻章稱之為「樸」。這種「樸雅」與「雄直之氣」也是一致的,為中國的「雅文化」註入了新的內涵。
陳獻章是心學大家,嶺南書風由他奠定,帶有濃厚的心學色彩。廣東的書法家,從陳獻章至康有為一脈相承,雖飽讀詩書,卻眼高於世,既重視學問,又不讀死書。他們不屑於追隨世俗的「文雅」,而是用毛筆書寫本心。因此他們才能另辟蹊徑,開創了「樸雅」,開創了「碑學」,對中國文化作出巨大的貢獻。
羅韜則註意到了唐代慧能禪宗的影響。慧能誕生於廣東,他的影響是全國性,甚至是世界性的。雖然他不認字,並非書法家,但他的智慧照耀著,白沙心學其實是有受禪宗影響的。禪宗提醒我們,學習知識固然重要,但也要防止陷入「知識障」「法障」。
「日本和尚良寬的書法,就是禪宗影響到書法的典型,他脫略成法,復歸童心。他說不喜歡書法家的字,詩人的詩。就是怕一切成法對於心性的束縛。這是對書法界的棒喝。」羅韜說。
書法是身心性命之學
近代以來,西學東漸,中國書法也不可避免受到西方美術的影響。對此陳誌平直言「此路不通」。中國書法以寫意為主,強調主體性精神,而西方美術是「形學」,不談氣息,只談設計和造型,二者是涇渭分明的。
「形學」的彎路,中國古代也曾走過,即所謂的「雜體書」。但古人發現此路不通之後,自唐宋起就走上了文人化的道路,轉向寫意、寫心、寫人格。因此陳誌平認為,近百年來西方美術「形學」對書法的沖擊,某種程度上講是一種歷史的倒退。
對於當代的書法學習者,陳誌平認為,首要的是提高自身修養。書法是身心性命之學,而不是單純的寫字。它鼓勵追求個性,但個性不等於亂寫。
黃庭堅說「自成一家始逼真」,「逼真」逼的是內在的「真」,即人應該努力成為「真人」,透過學習修煉,做到自我完足、不假外求,然後「發明本心」,把自己內在最真實的一面表達出來。如果人心裏是魔鬼,即使他也「寫自己」,寫出來的只能是魔道。
用筆亦同此理。中國文化強調「允執厥中」,「中」就是要合乎規律。在書法當中,「中」就聚焦在筆心上。執筆寫字的種種要求,無非是要發揮筆心的作用,透過筆心來溝通天地之心和人之心,這樣寫出來的字才能夠表現心跡。
陳獻章用茅龍筆,黃庭堅用雞毛筆,這些筆都沒有筆心,但他們能發現無形的「中」,所以成就了自己的書法。如果不具有「得中」的能力,就算拿著最好的兔毫筆,也是寫不出來的。所以書法的核心,就是毛筆和人的「心心相印」,這也是中國文化的慧命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