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續）
在碑文收藏方面，南匯的沈樹鏞是第一，古錢幣收藏方面，光州的胡石查是第一，集帖方面，順天的王小雲（戶部）是第一。在這些人中，我都不是第一，但是我兼有這些人的收藏，鐘鼎古錢幣方面，我的收藏落了下乘，然而碑文拓片和集帖方面，我在這些人中也能獨樹一幟。只是這些人都有很大財力，我作為一個貧寒的士人夾雜在他們中間就更加辛苦。這些人得到的好拓本很多，我不能相比。即使我得到了好拓本，也大多用來交換，所以我的舊拓本很少。但是能有我這樣廣泛知識的人，恐怕現在很少。所以我的【楷法溯源】面世，大家都驚訝於它的廣博。在湖北，我是這方面的翹楚，從長江中下遊地域來看，我應排在第三或第四，這算不算狂妄呢？至於古印和古錢幣方面，我還不夠資格談論。這是辛巳年（公元1881年）一月十日的筆錄。
辛巳一月十三日於吸霞樓筆談
鳴鶴：前日聞公之教，去孔宙學景君，峭拔古勁，自信不流人唐隸一派。
惺吾：孔宙非不佳，然其用筆圓。學隸欲從方入手。曹全碑亦不可學，曹全、孔宙如正書之趙董，非不悅人目，然學之者亦趨熟滑，故必求生硬者人手，學楷法從六朝入，亦是此意。
鳴鶴：以孔宙、曹全比趙董，千古確論，弟聞此語，胸中已透過一關。
惺吾：明人及國初多學曹全，故隸法不能突過前人。自伊墨卿以生硬之筆書隸，始有正門庭。天發神讖可學，其下筆奇古。
鳴鶴：所謂熟中之生，尤可服膺。
惺吾：公書法已有生意，弟尤勸公再求生意。
譯解：
鳴鶴：上次聽到您的教導，放棄學習【孔宙碑】而轉學【景君碑】，其書法峭拔而古樸有力，我自信這樣學習不會流入唐代隸書的風格。
楊守敬：【孔宙碑】的書法並不是不好，但用筆偏於圓潤。學習隸書應該從方筆入手。【曹全碑】也不可以學，【曹全碑】和【孔宙碑】的書法就如同楷書中的趙孟頫和董其昌，雖然都很悅目，但學習它們往往會變得過於熟練和滑膩。因此，我們必須尋找那些風格較為生硬的作品入手學習。學習楷書從六朝時期的書法入手，也是這個道理。
鳴鶴：將【孔宙碑】、【曹全碑】比作趙孟頫和董其昌，這是千古不移的確切論斷。我聽了您的話，感覺心中已經突破了一道難關。
楊守敬：明代人和清朝初期人大多學習【曹全碑】的書法，因此隸書水準無法突破前人。自從尹秉綬用生硬的筆法書寫隸書，才真正開啟了正確的門徑。【天發神讖碑】值得學習，下筆奇崛古樸。
鳴鶴：所謂在熟練中尋求生猛，這個觀點值得佩服遵從。
惺吾說：您的書法已經有了生意，我尤其建議您再進一步尋求更多的生命力。
楊守敬與松田雷柯談
雷柯：敝寓無廚房，不能設酒飯，只供苦茗耳，無厭請寬話。
惺吾：苦茗談藝，正我輩樂事，肉食者鄙，自古為然。我好金石，以漢碑六朝為最，唐碑次之，古印次之，古錢次之，古銅器又次之。弟好古書．島田似藏有古書，其人亦好佛光，奇士也。六朝絕佳者甚多，他日觀其全，始知唐人不及也。小小造像有絕精者。六朝碑如瘞鶴銘、鄭文公、根法師、張速龍、李仲璇、高貞、敬使君等碑，皆當與虞褚相撫，其風格遒上，宋以下未窺其秘。諸君書學，皆極一時之能，若用功六朝漢魏等碑，則可前無古人，此非弟妄言也。前人未見六朝漢魏，後人見之，自然佳也。公等近日見六朝碑，不甚入目。唐碑舊本多與友人易六朝新本，若使足下等見之，當發一笑也。六朝碑較唐碑難得故也。君今日所見之曹洛碑，我以明初拓九成宮易之。裴鏡民碑兼有歐虞之長，歐書、虞書真面目皆不存，此唐碑第一也。學歐書醴泉，當以此意求之。此碑以肥為真形，其瘦風雨剝蝕，石久拓多耳。殷令名當時與歐虞齊名，歐婦即其妹也，歐陽通即授筆法於其舅，其子殷仲容亦工書。裴碑此有一最舊本，缺首一開。又中多為庸夫所塗，然明晰者勝此遠矣。我初以為貴國不重土文字，其攜碑而來，幸是我在都中由上海而來，若是由家中來，斷不攜此矣。
譯解：
雷柯：我寓所沒有廚房，不能準備酒飯，只供一些苦茶，萬別介意，請您隨意聊聊。
楊守敬：品茶論藝，正是我們這些人的樂趣。只知吃肉的達官貴人是粗俗的，自古這樣。我喜歡金石學，尤其是漢碑和六朝作品為最愛，唐碑刻次之，古印章再次之，古錢幣又再次之，古銅器則更次之。我對古書頁頗為喜愛。島田君好像收藏了一些古書，拓也喜歡佛學，真是個有奇趣的人。
六朝碑刻絕佳作品非常多，您等到有一天能看到更多更全，就知道唐人其實是比不上的。那些小型造像也有極其精美的。六朝碑刻，如【瘞鶴銘】、【鄭文公碑】、【根法師碑】、【張速龍碑】、【李仲璇碑】、【高貞碑】、【敬使君碑】等，都應該和虞世南、褚遂良的書法水準相提並論，風格強勁古樸，宋代後的人沒能領悟到它們的秘密。
各位的書法能力，在當下都能達到相當的水準，如果能用功學習六朝、漢、魏等時期的碑刻，那麽就可以前無古人，這不是我隨口妄言。我們的前人沒有見過六朝、漢、魏時期的碑刻，後人見過了，自然能勝過前人。你們最近看到的六朝碑刻，可能不太入眼。唐代碑刻的舊拓本我常常和朋友交換六朝的新的碑刻拓本，你們知道這些，可能會笑話我。原因是六朝的碑刻比唐代的更難得到。您今天看到的【曹洛碑】，是我用明初拓本的【九成宮】交換來的。【裴鏡民碑】兼具歐陽詢和虞世南的優點，歐陽詢和虞世南的真跡都已經不存於世，這個碑刻是唐代碑刻中的第一。學習歐陽詢的書法【九成宮醴泉銘】，應該用結合【裴鏡民碑】的筆意去揣摩。
這個碑刻以豐腴為真風格，有些拓本點畫瘦弱的原因是千年風雨侵蝕和反復被拓印導致碑石受損。殷令名的書法當時與歐陽詢、虞世南齊名，歐陽詢的妻子就是他的妹妹，歐陽通就是從他舅舅殷令名那裏學習筆法的，殷令名的兒子殷仲容也擅長書法。【裴鏡民碑】這裏有一個最舊的拓本，開頭的一部份缺失了。而且中間很多地方被平庸的人塗改過，但是那些清晰的地方遠超。我原先以為你們國家不重視中文，這次能帶著【裴鏡民碑】拓本來，因為是我從京城途經上海來，如果是從家鄉過來，肯定不會帶來這件拓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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