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一生抗金,卻屢遭排斥,壯誌難酬。
進入中年後,他在江西上饒城北的帶湖建了一所新居。此後,他數次遭到彈劾被罷官,又數次被重新起用,中間閑置最長達十五年之久。
期間,他始終隱居在帶湖,寄情山水,醉心田園,留下不少膾炙人口的佳作。這裏選取五首,和大家分享。
一, 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
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雲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閑貴早,豈為蒓羹鱸膾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
東岡更萁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疏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沈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這首詞中的「三徑」是一個典故。西漢有個人叫蔣詡,在隱居居所門前開辟了三條小路,後來「三徑」就成了隱士的代稱。
「蒓羹鱸膾」也是一個典故,指的是西漢張翰做官時,想起家鄉美味的鱸魚膾、蒓菜羹,索性辭官回鄉。
這首詞寫於帶湖新居落成之後,詞人即將隱退的前一年。
詞中說,新居落成了,我卻未能前去居住,連那裏的仙鶴猿猴都在埋怨我。
他說,我平生誌向高潔,以雲山自詡,為什麽還要滯留這腐臭的官場,惹人嘲笑呢?疲倦了不妨退隱吧。再說我並非張翰那樣的人,僅僅為了家鄉美味而回鄉,我是問心無愧的。
你看,秋天江面上,就連大雁聽到弓弦響聲都知道閃避;小船察覺到前方有駭浪便立即掉轉船頭,我也該及早安排自己的退路了。
接下來是對未來生活的設想:種柳行釣,賞菊觀梅,日子將多麽愜意。
這願望能實作嗎?萬一我的抗金主張得到朝廷支持,那我不就能大展宏圖了嗎?
抱著渺茫的一線希望,詞人有些心意不定。
二, 水調歌頭·盟鷗
帶湖吾甚愛,千丈翠奩開。先生杖屨無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鷗鷺,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白鶴在何處?嘗試與偕來。
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窺魚笑汝癡計,不解舉吾杯。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人世幾歡哀?東岸綠蔭少,楊柳更須栽。
詞人遭到彈劾罷官後,前來帶湖閑居。
來到之後,他立即愛上這個地方,說這裏太美了,是我平生摯愛。
他說你看,那湖水寬闊翠綠,我一天至少要沿著湖岸走上千回,就為了觀賞它。
他對湖邊的鷗鷺說,咱們結盟吧,這樣以後見了面,就不必互相猜疑。還有,白鶴在哪?下次記得邀請它一起來。
對於詞人的熱情,鷗鷺反應如何呢?
它們站在水邊蒼苔之上,撥動浮萍,推開翠藻,一心忙著尋找躲藏的魚兒,暗地笑詞人愚癡。
為此,詞人搖頭苦笑:它們果然不能理解我啊。
他繼續散步,思索人生:這帶湖周圍原本是荒丘,建成居所後,立即呈現出新的樣貌;人生也如此,昨日還是朝廷命官,今日變成山野村夫。幾分歡喜,幾分哀愁?
他站定,環顧四周,註意到湖東岸樹木稀疏。他決心在那邊多栽幾棵柳樹,以備將來「小舟行釣」。
這首詞敘述了詞人閑居帶湖的日常生活,看似恬適,然而結合他郁郁不得誌的一生,此刻他顯然是無奈且憤懣的,只是不言而已。
然而越是不說,情感便越是深厚強烈,令人心生惻隱。
三, 醜奴兒近
千峰雲起,驟雨一霎兒價。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瀟灑。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閑暇。卻怪白鷗,覷著人欲下未下。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寫這首詞時,辛棄疾正住在帶湖,寄情山水。
他描繪了醉人的山中景色:厚厚的雲層在山頂聚集,轉眼間,大雨傾盆而至。
不多功夫,雲散雨收。樹木清新,殘陽如血,風景比畫上還要美。
酒肆門口的青旗迎風招展。遠遠望去,山間屋檐起伏,靜謐安詳。他說,我就在這山水光中,度過這個夏天好了,多麽愜意。
午醉醒來,已經是傍晚。窗外的松樹竹林映入眼簾,清幽雅致。
正欣賞,忽然飛來幾只野鳥,步態輕盈悠閑。
看那只白鷗,一味在上空盤旋,大概是怕人吧。
舊盟友都在,它一定是新來的,莫非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四, 清平樂
連雲松竹,萬事從今足。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床頭初熟。
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
辛棄疾數次被罷官,數次被起用。賦閑期間,他始終住在帶湖,和鄉鄰們相處融洽。
「分社肉」是古代的一種風俗。每逢春社日和秋社日,人們都要屠宰牲畜祭神,然後分享祭祀上的肉。
肉煮熟了,新釀制的白酒也能飲了,豈不快意!
秋風吹過山林,果園內梨樹棗樹碩果累累,到處是一片賞心悅目的豐收景象。
看,那邊有幾個調皮的孩子,正手握長桿撲打樹上的果子。詞人不許家人驚擾他們,拄著手杖,站在僻靜處觀看,慈愛寬容。
五, 鷓鴣天
掩鼻人間腐臭場,古今唯有酒偏香。自從來住雲煙畔,直到而今歌舞忙。
呼老伴,共秋光,黃花何處避重陽?要知爛漫開時節,直待秋風一夜霜。
文如其人,辛棄疾寄情山水的詞作也處處洋溢著豪邁之情。
他說,世人追名逐利,狗茍蠅營,處處散發著惡臭。千百年來唯有酒是香的,能令人忘懷世間煩惱,縱情一醉。
「自從來住雲煙畔,直到而今歌舞忙。」自從定居帶湖,松竹鷗鷺,瓜田李下,醉舞狂歌,生活愜意之至。
「呼老伴,共秋光,黃花何處避重陽?」重陽節,詞人夫婦同去賞菊,因菊花尚未開,因而問,「黃花何處避重陽?」
下一句,他給出答案:「要知爛漫開時節,直待秋風一夜霜。」等到秋風送來一夜寒霜,菊花定將淩寒綻放。
詞中,辛棄疾贊美菊花錚錚傲骨的同時,也展現了自己的不屈品格。即便暮年賦閑,依舊英雄不改本色,慷慨豁達,笑對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