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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介一心中的追求

2024-06-26國風

作者:劉九洲

前幾天與李介一參加一場多人的電話會議,當別人說起印刷的數據時,輕松愉快的李介一,突然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開始嚴肅起來,口氣也嚴厲起來,然後目空一切的態度也顯示出來,看到他的狀態轉變,我差不多要笑出聲來。

大約18年前,他與我在【宋畫全集】會議上,就是這個樣子,一開始和藹可親,直到說到印刷技術,就開始六親不認。

李介一是【宋畫全集】印得好的關鍵人物,2006年夏天,我到浙江大學參加【宋畫全集】編輯工作,與李介一成了同事,幾乎日日見面。

當時【宋畫全集】還沒有成品,李介一依然可以在沒有成品的情況下,口若懸河,提出一系列從未有過的指標,把我們嚇得一楞一楞的。

當然,後來【宋畫全集】的印刷成就為世人公認,所以,李介一的堅持就都是正確的,而且是有預見性的正確。雖然他的堅持,把我們都忙壞了,起碼多了500%的工作量。

印刷技術其實是依靠印刷機器完成的,你再厲害,也需要依靠機器。那麽如何才能讓機器聽話呢?就是標準,你的標準要制定的優秀、準確,然後機器執行你的命令,不多花一分錢,質素(效果)會好很多。所以,這麽多年來,重要的書籍,我一定要找李介一訓練過的團隊來做,別人做,做好了不知道什麽原因,做壞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

標準來源於什麽?就是李介一的大腦,他指揮的曲線,可能是通向真理浪費最少的道路。別人也可以設定一個標準,也能把書印出來,但是如果找到內行來看,就會發現李介一的印刷目標,要蜿蜒曲折很多,效果層次也豐富。好比八大山人的畫,開始可能不理解,看多了才知道他在幹什麽。

李介一其實是中國美院山水畫專業的,他應該去做一個職業畫家,但是畢業分配去了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當美術編輯。他跟著老師傅,挖掘出了對印刷的超常的感悟能力,據他說,他是跟著一個香港老師傅學的。大約10年前,我們一起去香港,在一個工廠區,他看著當地的地址,突然發呆,說他的師傅的地址,似乎也就是這個的地方。當時他茫然四顧很久,似乎想尋找什麽。

懂印刷不懂藝術不行,反之也不行。

所以,印刷是一門結合了對藝術品的判斷,與對印刷本身的理解的藝術,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很多年前,有一些印得很好的高質素書籍,卻不容易一下子看出來,譬如說,1990年代大都會博物館耗費巨資印刷了他們自己的宋元書畫藏品,就是方聞教授主持的【超越再現】,由於這個英文版的開本不是特別大,雖然超豪華地采用了8*10英寸底片拍攝,但是印出來的效果,要到我們自己【宋畫全集】快要制作好了,才體會到【超越再現】那種不動聲色的高度與難度。這個體會,是大約18年前(2006年秋天)獲得的,我一直銘記在心。

李介一最近主編了一套字帖,在選題上,都是歷史名作,如王羲之【行穰帖】(普林斯頓大學博物館),王羲之【寒切帖】(天津博物館),這些書法史上的名作,雖然大家都熟悉,但是,從印刷上看,其實很難表達。輕了不行,重了就庸俗。

李介一這一次,采用了他對印刷的新認知,強調中間色差,這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美,需要仔細體會。這兩件王羲之的名作(公認的唐代摹本),在這套叢書中,因李介一的介入,呈現新面貌,獲得新生命,讀者也獲得了新視角。

真跡不一定好看,這兩件,【行穰帖】我上過手,【寒切帖】在展櫃中看過,每一次都被嚇得不輕。【行穰帖】類似紅燒肉,帶點俗氣,【寒切帖】類似涼拌黃瓜,飄飄渺渺的,這種書法,怎麽弄都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一件古書畫,如果沒有好好印刷,那等於是沒有存在過。這一點,是我們自己做了【宋畫全集】之後,深切體會到的。

想辦法印好,等於是讓這些「存在過」的古書畫,擁有更好的生命質素。雖然我們可能都熟悉這些王羲之名作,但是印得好壞,差別很大。

有人說,印的一模一樣,難道很困難?確實如此,因為古書畫的底色是舊的,很難模仿,有些古書畫殘損嚴重,譬如說王羲之【寒切帖】,字跡已經非常模糊,如果簡單追求一模一樣,那麽印出來就基本上看不到什麽筆跡。

正是因為如此,用心去把一些書法名作印好,就是一個很有挑戰的事情。甚至比古畫的印刷更加困難一些。

在這樣的追求下,本套叢書不僅有王羲之【行穰帖】【寒切帖】,還有一系列歷史名作,如黃庭堅【張大同詩卷】、【王長者墓誌銘】,米芾【虹縣詩】、趙子昂的【湖州妙嚴寺記】、鮮於樞【禦史箴】、徐渭【淮陰侯祠】等等。

有人說字帖有點貴了,看是怎麽想,如果這是通向書法的一條道路,那就不貴了。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很難有機會上手看這些原作,用當代最有成就、最有經驗的李介一,印出來的這套古今書法名作匯集,置於書案,應該會讓我們獲得新的、通往書法真相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