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天下 > 國風

寶相莊嚴——東京國立博物館藏中國古代佛教造像藝術

2024-03-04國風

石刻作為中國古代一種重要文獻形式,因其突出的文物與文獻價值而深受中外收藏機構的珍視。自近代以來,由於西方列強的入侵,大量石刻及其他文物一同流出國境,散落於世界各地。正如羅振玉在【海外貞瑉錄】中所言:「嘗聞我關津稅吏言:古物之由中州運往商埠者,歲價恒數百萬,而金石刻為大端。」其中,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東洋館就藏有很多中國古代佛教石刻造像,有著極大的藝術與史料價值。

豐富的造像形式

東洋館一號展廳共陳列著32件中國古代造像,其中佛教石刻造像27件,建造時間集中於北朝至隋唐時期。從造像的內容來看,或為單軀的菩薩、如來立像,或是一佛二菩薩的組合。從造像的形式來看,主要有三種類別。

第一,帶舟形背光的造像。如TC-375菩薩立像,屬石灰巖質地,建造於北齊天保三年(552)。長方形底座,四面鐫刻銘文。造像通高2.57米,舉身舟形背光,圓形頭光與橢圓形身光及四周刻有蓮瓣、蔓草及火焰紋飾,背光後面及側面線刻有千佛坐像。菩薩修長,肩寬腰細,亭亭立於圓形蓮台上。頭戴寶冠,面相方圓,細眉秀目,小口薄唇。右手施無畏印,左手結與願印。帔帛掩住雙肩,於腹前打結後垂至膝下,下身著裙,衣服輕薄貼身,衣紋線條簡潔。此造像擺脫了北魏時期的僵硬與古拙,更加體現了菩薩的柔美與慈悲形象,展示出精湛嫻熟的雕刻技法,實屬難得一見的北齊造像珍品。

第二,不帶舟形背光的造像。如TC-376觀音菩薩立像,隋開皇五年(585)建造,屬大理石質地,方形底座。造像通高3.02米,菩薩立於蓮台之上,頭披道巾,垂於肩後,面相豐滿圓潤,神態安詳。上身披肩袒胸,下身長裙,輕薄貼身,微有褶皺。頸佩瓔珞,懸至衣裙之上,復於腹部繞搭兩邊垂至腰下,背面亦然。遺憾的是,此菩薩造像雙臂殘缺,不過仍難以掩蓋其雕刻之精美。

第三,龕式造像。龕式造像數量最多,共15件,全部建造於唐代,其中,TC-719與TC-775為單軀龕式造像,而其他為多軀龕式造像。如TC-775十一面觀音龕,建造於武則天長安三年(703),屬石灰巖質,通高1.09米,寬0.34米,縱深0.13米。龕內立一菩薩,頭頂有十面,自下而上三層,各為五、四、一面。騰騰向上燃燒的火焰紋形成尖頂舟形頭光,頭光兩側各有一舞動的飛天。菩薩發髻高束,額上整齊盤起,絲絲可見。面相飽滿豐腴,雙耳垂肩,細眉長目,神情安詳。袒露上身,斜披聖帶,披帛繞肩纏臂自然飄下。佩瓔珞項圈、手鐲等飾品,赤足立於束腰蓮花寶座之上,右手上舉持蓮花,左手自然下垂持凈瓶,法相莊嚴,精致細膩,頗具唐代遺風。

又如TC-720彌勒三尊佛龕,建造於武則天長安三年,整體呈長方形,高1.07米,寬0.73米,縱深0.16米。上方為飾有寶珠、蓮花及飛天的菩提樹蓋,蓋下彌勒倚坐於台座上,面目慈祥,神情自如。右手舉於胸前施無畏印,左手掌心向下置左膝蓋上,雙足各踩一小蓮台,兩側各有一蹲獅。主尊兩側為二脅侍菩薩,裝束及身姿幾乎相同,均為束發結冠,袒上身,佩戴瓔珞項圈、臂釧、手鐲等飾品,下著貼身薄裙,赤足立於蓮座之上。

曲折的文物流向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中國古代佛教石刻造像十分精美,幾乎件件都是珍品。這些佛教造像原本存於中國西安寶慶寺、洛陽龍門石窟、大同雲岡石窟、太原天龍山石窟以及邯鄲響堂山石窟等處,清末民初時被一些不法之徒販賣劫掠,流出境外。

近人周肇祥在【琉璃廠雜記】中對龍門石窟中隨處可見的斷手殘足、支離破碎的石刻雕像慨嘆道:「河洛之郊,近禁石像出境,外人因變計購佛頭。於是,土人斫佛頭置筐籃走都下,雕刻精者亦值百數十金。龍門洛陽山壁間法像斷首者累累,且有先盜佛頭,後運佛身,以其殘缺,視為廢石,不甚禁阻。抵都,再以灰漆粘合,售巨價。殘經毀像,魔鬼時代不圖於民國新創見之,可悲也已!」

寶慶塔局部

光緒十九年(1893),日本人早崎幸吉遊歷陜西,發現寶慶寺佛殿磚壁以及塔上所嵌精美絕倫的造像(原屬光宅寺,明代因寺廢而移入寶慶寺)後,艷羨不已,立意攫取,遂勾結主管人員,最終在光緒二十八年將最為精美的25件盜購入手,其中15件至今仍陳列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東洋館內。

1936年拍攝:響堂山第一窟佛像

1936年,日本京都東方文化研究所的水野清一、長廣敏雄非法「調查」響堂山石窟、天龍山石窟與龍門石窟,次年又前往大同雲岡石窟。此類活動一直持續到1944年,共進行了八次,每次過後,總是伴隨著石刻精品被肢解、盜鑿,偷運出境。如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TC-737菩薩頭部與TC-449如來倚像原存天龍山,如來坐像(未編號)與TC-408如來頭部原存雲岡石窟,如來頭部(未編號)原存響堂山,TC-465菩薩頭部原存龍門石窟。

重要的學術價值

東京國立博物館的中國古代佛教石刻造像不僅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還有著重要的學術價值。如建造於武則天長安年間的TC-718、TC-720、TC-767、TC-768、TC-769與TC-775,都刻有造像題記,因其供養人分別是姚元景、蕭元昚、高延貴、韋均、李承嗣與德感,故又被稱為【姚元景造如來三尊佛龕】【蕭元昚造彌勒三尊佛龕】【高延貴造阿彌陀三尊佛龕】【韋均造如來三尊佛龕】【李承嗣造阿彌陀三尊佛龕】【德感造十一面觀音龕】。武周時期存世的史籍相對較少,故這對於該時期的歷史研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具體來說,其文獻價值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借此考查武則天造字。一代女皇武則天雄才大略,稱帝後發起造字運動,創造了多個漢字,被廣泛地套用在該時期的碑石刻辭中。【蕭元昚造彌勒三尊佛龕】中有數個武則天所造之字,如「聞夫香風掃地」之「地」,原作「埊」;「寶花雨天」之「天」,原作「□」。【德感造十一面觀音龕】「昌平縣開國公」與「奉為國敬造十一面觀音像一區」之「國」,原作「圀」。【韋均造如來三尊佛龕】「聖人之德」,「聖」原作「□」。

第二,糾正文獻載錄訛誤。如【蕭元昚造彌勒三尊佛龕】載於王昶【金石萃編】卷六五、董誥【全唐文】卷九八七、陳尚君【全唐文補編】卷一三二與【全唐文又再補】卷九。筆者以原石為據進行勘對,發現其存訛誤:原石「粵以大周長安三年九月上五日」,而【全唐文】【金石萃編】【全唐文補編】【全唐文又再補】均誤「上」為「十」;原石「彌勒下生」,而【金石萃編】誤「彌」為「珎」(珍);原石「六萬仙人之供養」及「奉為七代先人」之「人」,【全唐文又再補】誤為「生」;原石「前揚州大都督府、揚子縣令蘭陵蕭元昚」,【全唐文又再補】誤作「蕭元春」;原石「留犢三江,還鳧八水」,【全唐文又再補】誤「八」為「入」;原石「雕鐫就畢」,【全唐文又再補】誤「雕」為「調」;原石「無邊功德,即開方石之容」,而【全唐文補編】誤「邊」為「遏」,【金石萃編】與【全唐文又再補】誤「即」為「既」;原石「希證恒沙之果」,而【全唐文又再補】誤「恒」為「垣」。

【全唐文又再補】卷九【蕭元春造彌勒像記】後註雲:「日本細川護立藏寶慶寺石雕。轉錄自中國歷代紀年佛像圖典。」實際上,此石現存東京國立博物館,【全唐文又再補】之所以存有數處訛誤,可能是作者據【中國歷代紀年佛像圖典】識讀刻辭時因圖片不清而致。由此可見,文獻典籍中的石刻銘文或存有訛誤,我們在利用這些資料時,首先考慮實物或拓片資料,避免人為抄錄訛誤。

第三,了解武周時期的佛教盛況。武則天稱帝後極力扶植佛教,興修佛寺,鐫刻造像,【德感造十一面觀音龕】便是在如此背景下建造的。德感,太原人,奉召入長安,充任翻經僧,深得武則天的信賴。作為武周時期掌管全國佛教事務的最高僧官,德感於長安三年為女皇建造長安光宅寺七寶台。造像記中,德感題銜「檢校造七寶台、清禪寺主、昌平縣開國公、翻經僧」,正印證了史籍記載的真實性。德感懷著「伏願皇基永固,聖壽遐長」的願望,不遺余力地建造七寶台,召集了大批當世技藝絕倫的畫工塑匠參與其中,故所建造像個個精美絕倫。

武周時期是唐代佛教的黃金時期,在武則天崇佛的帶動下,社會上造刻佛像、開窟鑿龕蔚然成風。究其所發願心,或為國為民祈安,如【德感造十一面觀音龕】「伏願皇基永固,聖壽遐長」與【姚元景造如來三尊佛龕】「上下平安」;或為先人尊親、眾生萬物祈福,如【蕭元昚造彌勒三尊佛龕】「為七代先人,爰及四生庶類」,這都體現了佛教對當時社會影響之深。七寶台造像作為盛唐時期皇家雕刻作品的典型代表,是研究當時佛教造像藝術及佛教發展狀況珍貴的歷史資料。

轉自:帝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