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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上絕癥的林徽因要玲瓏的生 從容的死,無畏地直視死亡。

2024-03-03國風

患上絕癥的林徽因,要玲瓏的生,從容的死,無畏地直視死亡。

夏吟

患上肺結核病的林徽因,患病深刻影響了她的心靈世界,她的詩歌染上沈重的傷感:

像哭泣,像哀慟,

將這僵黑的中夜

葬入那永不見曙星的

空洞——

林徽因詩歌中類似的感嘆,並非出自戀情之失落,而是因於對自己能不活下去的憂慮,是生命的難以把握。林徽因現存詩歌僅僅有六十三首,因為林徽因廣泛的知名度,她的這六十三首詩歌也廣泛傳播,可以說林徽因是當代女詩人中詩歌傳播量最廣泛的女詩人,無人能比。

林徽因

但大量的詩選和論述者把她的多數詩都解讀和徐誌摩應答,把她的詩基本上貼上愛情詩的標簽。

一些詩選還把她的詩歌和徐誌摩的詩無聊地進行搭配來進行解讀,這一解讀可以說是大錯特錯了。

林徽因和梁思成

當然,網絡上大量流量作者將林徽因的照片和徐誌摩也放在一起,將她的詩歌用來為愛情八卦作為證據,更是無聊。

客觀地說,林徽因出生於名門,並嫁入了名門,青少年時期就擁有了廣闊的社會生活,人生都有高層次的人際交往。

林徽因品貌雙全,是被隔了時代的人也認可的美人,她透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文科和工科雙才女,堪稱時代楷模,也是一位跨時代的名媛,當代人出於對美和傳奇的珍視,幻化了她的愛情故事。

林徽因在建築工程師的工作中

林徽因被八卦化了的愛情故事,加上她自身美女才女的明星效應,對林徽因的詩歌在大眾中的傳播,的確起到了潛移默化的積極作用,但這一因素,也導致了對她詩歌解讀的誤區,也遮蔽了她在建築學上的成就。

對林徽因詩歌的解讀,眾多解讀者的註意力,集中在林徽因是被徐誌摩追求過的美人上,把這個當作她是個的寫作背景,卻忽略了林徽因是個絕癥病人,她的詩歌真正的寫作背景只有少數作品和隱秘的情感體驗有關,更多詩歌是和她患了絕癥的身體有關。

林徽因因肺結核復發臥床

林徽因大多數的詩寫作的背景不是一段死灰復燃的愛情,而是她的疾病。

林徽因在徐誌摩追求她的那段時間,可能徐誌摩是寫了不少和她有關的詩歌,但林徽因沒有任何詩歌作品留下,也對詩歌寫作興趣不大,反而是在那段時間,迷上了建築學,最終走向了中國第一位女性建築專家的艱難道路。

疾病伴隨林徽因終生

林徽因開始寫詩歌,是在1930年冬,這個冬天,林徽因患了肺結核,不得不停止工科女的一切工作,回到北平休養治療。

1931年2月林徽因肺結核病情惡化,林徽因被迫移居香山隔離療養,徐誌摩等文化名人前來探望病人,並鼓勵病人從事文學創作活動,而從事詩歌寫作比起從事建築設計來說,是更為輕松的,對體力的要求不高,林徽因的養病期間,就開始了詩歌閱讀和寫作。

1931年成為林徽因詩歌最早集中發表的時段,以後林徽因詩歌作品發表的幾個時段,也都在療養院臥床或醫院住院。

患上肺結核這一當時來說是絕癥的林徽因,在寫這些詩歌時,沒有面臨的不是愛還是不愛的問題,而是「生還是死?」的問題,對一個絕癥病人來時「愛還是不愛?」變成了非常次要問題,甚至根本就不成問題。

林徽因不會無病呻吟,而是面對疾病高歌。

林徽因

林徽因寫詩時,疾病和死亡成為她詩歌創作更巨大的背景,也是影響她詩歌寫作的最大因素,她透過詩歌思考生與死。

造成將林徽因養病期間所寫的詩歌解讀為愛情詩的原因之一,是今天的解讀者和讀者對1930年得了肺結核意味著什麽,肺結核在那個年代是什麽病沒有準確了解。

在哪個時代,肺結核是籠罩著全球的有著超高死亡率的病,也是傳染性很強的不治之癥,這種病在當時,給病人和家人的心理上造成的恐怖,比今天的癌癥更盛。

那個年代,許多且富裕而且高貴的名人都死於肺結核,一直到1945年後鏈黴素和異煙肼先後被發現,並逐步運用肺結核的治療上後,情況才慢慢改變,到了今天,得了肺結核已經是不大一件事情了。

肺結核久病不愈,成為林徽因自此以後,結核成了林徽因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噩夢,結核最終在51歲奪去了林徽因的生命,林徽因還將結核傳染給了她丈夫梁思成。網絡上說的那些林徽因的死,是因為她的婆婆什麽的,更是無稽之談。

肺結核會讓病人長期發低燒,發低燒但不影響病人的行動,長期發低燒的林徽因思維處於興奮狀態,但被病囚禁於室內,林徽因就只能把自己的身體和情緒變化,作為她自己觀察體驗的物件。

林徽因敏銳地感知外在的風花雪月,她在病中低吟淺斟,對自己的病細思漫想,在詩歌中將察物、憐物、惜物、愛物的情節,和自憐、自愛、自賞、自信的復雜情緒交織起來,完成隱喻。 病中林徽因澄澈空明地【回憶】【冥思】【空想】,【對殘枝】、做【晝夢】、尋【靈感】,整理【記憶】。

林徽因在細膩的靜觀外物中,思考自己的疾病、命運和人生,寫出來的詩歌意蘊婉轉,形而上思緒彌漫,文字機巧禪意,她詩中表達的多愁善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遭遇了疾病和生死這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加上外在世界的戰亂,讓她生發的。

林徽因

疾病讓工科女林徽因對自己能否事業有成恐慌,她自己說:

我自己也到了相當年紀,也沒有什麽成就,……現在身體也不好,家常的負擔也繁重。真是怕從此平庸處世,做妻生仔的過一世!

如果林徽因僅僅是失去了愛情,不會帶給詩人如此強大的傷情:

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如果明年你同紅葉

再紅成火焰,我卻不見……

這是對自己明年是否活著的焦慮。

她在詩歌中說:對忽然的終止,你有理由懼怕。

這個突然的終止,不是情感終止,而是生命終止,大量的人林徽因這類詩歌解讀成失戀,其實詩人根本失戀,而是在懼怕著失去生命。

林徽因描寫疾病帶來的【惡劣的心緒】:

我病中,這樣纏住憂慮和煩憂,

好像西北冷風,從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黃昏街頭巷尾的垃圾堆;

在黴腐的瑣屑裏尋討安慰,

自己在萬物消耗以後的殘骸中驚駭,

又一點一點給別人揚起可怕的塵埃!

林徽因詩中的疾病和死亡不是什麽現代主義修辭手法,也不是無病呻吟的隱喻象征,而是她不想要,卻緊緊跟隨她的必須面對的現實

林徽因在病中:

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踹氣

憂郁……他是你強硬的債主,你呢?

是把自己的靈魂押給他的賭徒。

林徽因的焦慮不是現代主義焦慮,而是絕癥肺結核帶來的對生命的現實主義焦慮,她後來常說這樣的話:

好比說一個非常有精神喜歡掙紮著生存的人,為什麽需要肺病,如果是需要,許多希望著健康的想念,在她,也是侈奢,是不是最好沒有?」

肺結核風霜刀劍摧殘林徽因的生命同時,卻讓病人外表看上去「面若桃花」的動人,讓林徽因的肉體生命美而柔弱。

她在詩中選取的自喻意象的特征。也是美而柔弱的。

【一首桃花】中花是人,人是花,花如夢,讓人有人生如夢的恍然感。

在【藤花前】)中,她寫到

沒有人知道⋯⋯紫藤花開了,輕輕的放著香

……風吹過花心,風吹過我

人花合一,表達對美好生命不被欣賞就雕零的惋惜。

林徽因詩歌中表面看上去的頹廢、悲觀、消極的感嘆中,深深的著對人生、對生活的強留戀,對患病的命運的強烈抗拒,林徽因詩中的生命的熱愛和自憐並存,用感傷的氣質在化解生命的憂慮。

對患了結核病的林徽因來說,死神可能遲遲不肯到來,但也可能就在下一秒來臨,林徽因始終面對死亡的威脅並體驗著生命疼痛,結核病人林徽因沒有經濟負擔,可以長時間的療養,但是已經抱著必死的心態。

林徽因和梁思成

可貴的是,林徽因在面對疾病,在書寫自己的生命如「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的微弱的同時,也在自勵「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

林徽因要作為「宇宙過客」,在生命長河中去「 認識這玲瓏的生 從容的死 」,

即使「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也就是個美麗 美麗的夢。 」。

也要「 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 ,期望生命更精彩。

面對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林徽因在焦慮、失望、無助後,不再呼天搶地悲號,而是開始對生死進行哲學思考,在反抗命運中,她追求著生命的昇華。

林徽因在面臨死的絕望中抒發對生命的熱愛:

感謝生命的諷刺嘲弄著我,

會唱的喉嚨啞成了無言的歌。

林徽因把死亡和客人留下的茶來進行奇妙比喻,用獨特的思考消解對死亡的畏懼:

當我去了,還有沒有說完的話,

好像客人去後杯裏留下的茶;

說的時候,同喝的機會,都已錯過,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林徽的這些詩歌不是贈送給什麽戀人的,也不帶任何的功利性,她甚至都不把寫詩當作創作,她也沒有走入文學圈子的想法,她心念的還是自己的建築學事業。

詩歌寫作對林徽因來說,只是她養病期間,怡情養性,記錄自己的生命思考的高雅生活方式,因為詩歌寫作,林徽因的養病時光不僅變得不那麽難熬了,而且還散發出與眾不同的詩意。

失戀的小悲劇,不可能產生大詩,但面對死亡的悲劇,卻能產生大詩。

是詩歌寫作延展了林徽因的生命,昇華了林徽因生命的意義。她在創作中體驗到的美和有所悟的喜悅,甚至有一定的對疾病進行撫慰和治療的功能,可惜這種功能,和病的強大比起來是渺小的,遠遠抵不上的鏈黴素和異煙肼,疾病終生追隨著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