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端妃见宜修面色凝重,不敢违逆,只得答了声「是」,遂心生惴惴,复又坐下。
宜修瞟了一眼端妃,不禁眉头微蹙,遂端起手中的茶来,欲饮却未饮,就这样手执茶盏沉吟了半晌,方又将茶盏放下,怅然慨叹道:「罢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端妃未解真意,只得询问道:「娘娘指的是?」
1:前生往事无须追,横竖皆要入轮回,各自承担己业力,何必再去结怨谁?
「剪秋被诬陷下毒之事,便到此为止吧。本宫不想再追究了。」宜修正色道。
「娘娘要息事宁人,自然是好,只是——」
「一旦追究起来,苏培盛还有御膳房的小太监,都脱不了干系。盘根错节、梳理不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也好,娘娘说的是,只是,这样一来,恐会让剪秋受些委屈了。」端妃道。
「端妃娘娘,此言差矣。奴婢并不为自身委屈,只是为娘娘感到意难平。」剪秋一时情急,不由得涨红了脸:「熹贵妃内里藏奸,阴险毒辣 ,不仅秽乱宫闱、混淆皇上血脉,还设计构陷、谋害他人,娘娘为何还要姑息宽纵?」
「放肆,这是身为奴婢该说的话么?还不退下?」宜修沉声喝道。
剪秋忙噤了声,虽心中仍旧不平,却不敢再申辩半句,只得低眉顺眼退至一旁。
宜修乜斜了剪秋一眼,遂望向端妃道:「唉,本宫与熹贵妃的种种恩怨过往,实在不想再提了,若以怨报怨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熹贵妃与本宫的姐姐,容貌如此相似…… 姐姐已经长辞,如今本宫再见到‘她’,心中难免会觉落寞凄凉——」
「是。臣妾明白。」端妃神情恳切道:「娘娘宽宏慈悲,臣妾代熹贵妃谢过娘娘。」言罢,端妃款款站起身来,向皇后深深行了一礼。
「嗯,此事倒也罢了。只是,还有一桩事,令本宫颇感为难。想趁此机会与你商议、斟酌一番。」
「娘娘有事只管吩咐,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你还记得那个‘孙答应’么?」皇后徐徐问道。
此言一出,即便沉稳练达如端妃,亦禁不住心头一沉,狐疑道:「 娘娘说的——可是与侍卫私通的那个‘孙答应’?」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是啊。就是她了。」
「娘娘,怎么忽然提起她?莫非,娘娘已经召见过她?」
「本宫哪有功夫去召见她?是她自己跑到本宫面前来哭哭啼啼, 声称要‘申诉委屈’。」
「 她与侍卫私通,是敬贵妃亲眼所见,便是被诛灭九族都不为过。还有何可委屈冤枉的?居然也敢跑来惊动皇后娘娘?」 端妃诧异道。
「是啊,本宫也是如此说啊。」宜修叹息了一声,便半晌沉吟不语。
「难不成,她执意要‘为难’皇后娘娘?」端妃见宜修缄口不语,又不令她跪安,也只得再次探询道。
「审判后宫妃子的事,原也不归本宫管,本宫便让她去景仁宫找你与熹贵妃申诉,而她却说, 她意图控诉的人,正是熹贵妃,哪有胆子‘往刀口上撞’ ?所以,便来本宫这里‘ 讨说法 ’。」
「那,娘娘是如何料理的?」
「本宫经不住她苦苦哀求,便答应她——若见了你,便会帮着‘说说看’。」
「 ‘说说看? ’」
「是啊。端妃, 你若能允准她‘绕开熹贵妃’,听她申诉一回 ; 消解了她的怨气,也算功德一件吧。 」宜修悠悠叹道。
「娘娘,是想让臣妾 单独审 她的案子?」
「你若感到为难,不理会便是,本宫也只是随口一说。」
「娘娘,臣妾倒不是为难,只是,单独询问,难免会落人口实, 引人猜忌非议,臣妾也不想无端惹人揣测怀疑。」
「哦,那依你的意思呢?」宜修审视着端妃道。
「若娘娘首肯,不如……」
「你的意思是—— 让本宫把她传唤过来,在这里审?」
「娘娘若觉不便,那臣妾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宜修略略沉吟了片刻,方道:「倒没什么不便,也好吧。」遂唤剪秋道:「剪秋,去传孙答应过来。」剪秋应声退下。
须臾,孙答应便随了剪秋来至在延庆殿。先拜见过皇后,又拜见端妃。
宜修面无表情,徐徐道:「不管你身犯何罪,毕竟也曾是天子宫嫔,既如此,本宫仍与你姐妹相称,大家既为姐妹,便要以礼相待,你也坐吧。」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垂怜。只是,嫔妾生前便是戴罪之身,不敢造次。」孙答应恭谨道。
宜修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便缄口不语。
孙答应言罢,忽又撩衣裙跪了下去——
宜修微微一怔,遂问道:「这是怎么了?」
孙答应面现羞惭道:「原本此次控诉, 便是以下犯上,若娘娘不允嫔妾跪着回话。嫔妾恐更不敢开言了。」
宜修垂下眼帘,将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徐徐道:「那便由你吧。」言及至此,略停顿了片刻,遂又道:「你那日跑来这里申诉,并非本宫蓄意推脱,而是权限所制,不能干预。今儿端妃恰巧过来了。 本宫就为你行个方便 ,你有什么冤屈,只管对她说吧。」
2:一宗宫闱风流案,如今再度摆堂前,满腹委屈诉苦痛,虽违纲纪却堪怜。
孙答应闻言,便向着端妃转过身子,跪爬了几步,口里道:「端妃娘娘!」
端妃面无表情地睨了孙答应一眼,徐徐道:「你说吧。」
「嫔妾知道,娘娘必会在心里嘲笑嫔妾恬不知耻,居然还有脸喊冤抱屈。自从嫔妾‘事发’之后,宫中人人都以为嫔妾是个‘ 秽乱宫闱、不守妇道’的淫妇, 可是, 有谁知道嫔妾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呢? 」
「是啊, 背叛皇上,与侍卫私通,居然还连连叫苦 ?本官倒想听听,你究竟苦从何来?难不成,是敬贵妃妄告不实?」
「不,敬贵妃并未冤枉嫔妾,嫔妾承认, 与侍卫欢好确有其事 ,只是,却 并非因嫔妾难耐寂寞,才与人私通。」
「这有何区别?你到底想说什么?」
「端妃娘娘有所不知,嫔妾与那侍卫,并非随意苟且,他与嫔妾原本便是青梅竹马。他是嫔妾的远房表哥,幼年之时,两家往来甚密、十分亲厚,两 位母亲还曾私下戏言,若非嫔妾将来要参加选秀,便会给我们定下这桩娃娃亲。」
「那又如何呢?」端妃沉静道:「既然后来已经入宫,就该恪守女德、忠于皇上,怎么可以与昔日恋人旧情复燃、背叛皇上?」
「呵,‘忠于皇上、恪守女德’? 嫔妾倒是忠心于他,他又何曾善待与我 ?只令嫔妾‘恪守女德’,他便可依仗自己是皇上 ,便随时对嫔妾弃如敝屣? 」
「孙答应,这是在皇后娘娘面前,要注意你的言辞,不可造次。」端妃肃然提醒道。
「无妨,让她说吧。」宜修却面不更色道。
孙答应见皇后并未责怪,便也渐渐放下心来;遂摇头苦笑道:「嫔妾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与尊严, 可皇上何曾把我们当人? 于皇上而言,我们这些出身不高、身份卑微的宫嫔,也不过是皇上圈养的宠物罢了。兴致来了便宠幸一番,心情不好,便随意呵斥辱骂, 乃至搁置一旁,任其孤独终老 。」
「身为天子宫嫔,这是我们的命,做人就应该各安天命。不仅是你,即便我们这些身居妃位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如此?」
「嫔妾不甘心,没有皇上的宠爱不要紧,位分低微也不要紧, 可嫔妾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错?连花草树木都会‘结果、结籽’,连猫儿狗儿都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嫔妾就不能有?
嫔妾并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封王封地,富贵显达,就只想留一个自己的骨肉,哪怕这孩子先天不足、痴呆傻嗫,至少这世上还留有一个自己的骨肉……」
「这儿女之缘,皆为天意,岂是人力可为的?你看,本官与敬贵妃、华妃、宁嫔还不是一样的身无所出?……」言及至此,端妃忽觉不妥,唯恐皇后多心,忙用帕子掩了口,噤声不言。
「华妃、敬贵妃与娘娘您,因家世显赫,皇上多有忌惮,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嫔妾出身寒微,无权无势, 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彼时,嫔妾正值花季,适合生育,而皇上却已元气枯竭,垂垂老矣,即便宠幸嫔妾,与子嗣上也无甚希望…… 倘若皇上一朝驾鹤,岂不白白辜负了嫔妾这一生?」
「所以,你便想紧着利用你的‘ 青梅竹马,来助你珠胎暗结 ’?然后移花接木、嫁祸给尚有一线‘生机’的皇上?」
「不然怎么办?彼时皇上已卧病在床,朝不保夕。倘若嫔妾再无身孕,恐这辈子都无望了。」孙答应绝望道。
「真是荒谬!」宜修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了一声,忍不住质问道:「既然你明知皇上已卧病在床,即便你有了身孕,日子也对不上, 就不怕熹贵妃会核查敬事房的记档? 」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卧病前夜,曾召幸过嫔妾……嫔妾若有了身孕, 便可先私下买通太医,谎称嫔妾是因揽月延迟,亦无不可。」
宜修闻言,不禁怒极反笑,揶揄道:「什么? 连收买太医这样的事你都想好了 ?倒真是‘思虑周全’啊!从前倒是本宫轻看了你。」
「娘娘恕罪。嫔妾也是求子心切,逼不得已啊。皇上大限将至,迫在眉睫,嫔妾也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然后呢,你接着说!」宜修强压怒火道。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