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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亲历者口述(83)杜聿明:古北口抗战纪实

2024-01-01军事

杜聿明:1904年11月28日生,字光亭,陕西米脂人。

1933年2月,代理第25师师长职务,指挥该师官兵,同日寇浴血奋战。1938年12月,第200师扩编成新编第11军,从湖南湘潭移驻广西全州,杜聿明为副军长。

1939年11月,率部参加桂南会战,指挥昆仑关对日作战,重创日军,取得昆仑关大捷。1942年3月,被任命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率第五军入缅抗战。

1981年5月7日,病逝于北京。

杜聿明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1933年1月,日军侵占山海关、九门口以后,2月分兵三路进攻热河。

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遭到全国人民反对,南京工人通电抗日,平津等地工人、学生电请对日宣战,蒋介石在全国舆论的压迫下,不得不调一部分中央军北上抗日。

驻在徐州、蚌埠一带的第25师(属第17军建制)奉命于2月16日开始输送,限3月5日以前在通县集中完毕。

驻潼关、洛阳一带之第2师奉命于2月28日集中洛阳开始输送,限3月8日以前到达通县待命。

在湖北花园、孝感一带的第83师,于2月下旬集中汉口,3月上旬开洛阳(据说是为了对日军保密,故在洛阳绕道),3月20日前后到达北平附近,3月25日,集中于密云。

独立炮兵第4团、炮兵第7团、骑兵第1旅、重迫击炮第1营及其他直属部队等,均在3月下旬至4月上旬间,先后开到密云。

以上各部队均归第17军军长徐庭瑶指挥。(战争末期第88师的一个旅曾开至北平待命。)

当时,北上抗日部队在全国人民要求抗战呼声的鼓舞下,敌忾同仇的情绪很高,人人摩拳擦掌,准备效命疆场。

就是一向热心「剿共」的徐庭瑶,本来奉命到江西上饶担任赣东北「清剿」指挥的任务(该军第4师正在上饶一带「剿共」),也请求北上抗日,可见要求抗日已成全国人心之所向。

蒋介石迫于形势,提出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方针;既无抗日决心,更谈不上抗日的准备工作。

正因为这样,部队平日训练都以「剿共」为目的,对抗日所需要的对空和对战车以及近代的筑城作业等训练,根本不加注重。

甚至,第25师2月25日由徐州出发,3月份的伙食费还没有领到;该师临时在地方上借了10万元,部队才能开动。

当时,北平尤其古北口一带,仍然是冰天雪地,而第25师到达时,尚是赤足草鞋;至于大衣等防寒服装,则更谈不到了。

于是,北平各界所组织的抗日后援会,尤其是朱庆澜先生等所领导的后援会,竭尽全力为第25师捐送皮大衣等防寒装备,该师官兵对人民支援抗战的热忱非常感动。

可是,还有更荒唐的,是第二师的轻机关枪还在仓库里,未发到士兵的手里。各部队的工作器具很缺乏,尤其在长城一带的山地,多半是岩石坚土,工具消耗又大。

幸赖朱庆澜、车向忱等所领导的抗日后援会及时捐赠,全军官兵受到极大鼓舞。

不过,这时候,我军后勤部队卡车很少,勉强可供运输弹药之用,粮秣运输全靠骡驮和牛车,一日行程不及80里。为了防空,行动都在下午5时以后,至翌日6时前,必须在树林中隐匿,由石匣往返北平一次,需六七日,给养时有中断之虞。

第25师接到动员北上命令后,师长关麟征先遣第73旅旅长杜聿明乘快车赴北平,向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以下简称军分会)代委员长张学良请示机宜,并了解日军进犯的情况。

杜聿明大概是3月1日到北平,住前门外李铁拐斜街中国饭店。在上午10时前后,打电话给军分会,要求见张学良,军分会交际处说张今天不会客。

再打电话到顺承王府,张的左右说:「少帅今天开会,恐怕今天不会客。」直到第二天(2日)才得到通知,约杜午后4时,在顺承王府会见。

张学良见杜时,对第25师的编制、装备、训练及日常事务生活等情况,问得非常详尽;但是,对于日军侵占热河、东北军抗战的情况,以及我军抗战计划、战略战术与经验教训等则毫无指示。

杜聿明为急于了解这些情况,就问张:「热河的情况如何?」

张答,当天尚未得到电报,但说日军并不多。

杜又问我军现在何处作战,张说在承德附近。再问对第25师计划如何使用,张说先到通县休息休息再说。

最后,杜问对日作战应注意些什么,张说日军飞机很厉害,要注意防空,详细情形将来同王以哲军长研究研究。

张又对杜说:「东北军打得很好,日军吃了很大的亏,中央军来更有办法。」

但什么办法,张并未对杜说出,杜见此情况,即行辞去,杜在北平好几天,未得到热河敌我双方的真实情况。据说,就是张学良本人也不十分了解。

3月5日,第25师在通县集中完毕,这时,第17军军部尚在蚌埠,该师归军分会直接指挥。

6日,奉张学良战字第五〇一五号命令,着该师即进驻密云待命。7日,该师正向密云前进间(密云距通县120华里),中途接张学良急电,大意是敌已侵入平泉、承德,其先头似达滦平;第107师在青石梁、曹路口、巴克什营构筑工事;第112师在古北口加紧构筑坚固阵地,阻止敌人等语。

8日午后6时,该师全部到达密云县城,晚间,各部队正在就寝中,夜10时奉到张学良齐戌电:「据报敌人今晨向我古北口外阵地开始攻击,刻正对战中。着第25五师迅速向古北口前进,与在古北口之王以哲军长极力联系。」

该师奉令后,即于夜11时出发,于9日午前8时到达石匣镇,为避免日军飞机轰炸,休息至午后8时,继续向古北门前进。

此时,部队暂归第75旅旅长张耀明指挥。师长关麟征和第73旅旅长杜聿明乘汽车先到古北口与王以哲联络,了解情况,以便决定作战部署。

关、杜二人的汽车从石匣镇北开数里,即见东北军车马人员向南退,步骑炮兵及行李辎重毫无行军序列,道路为之阻塞,车行如牛,深夜12时前后,始到古北口。

当时,第107师正由热河撤退下来,古北口街道人喊马嘶,杂乱异常,王以哲和112师师长张廷枢正在王的司令部,大声争吵。

张说:「你的队伍能走,我的队伍就不能走,是什么道理?」

王说:「没有命令你就不能走。」

张说:「听谁的命令?你能走,我也能走。」

关、杜到后,争吵犹未停止。据王以哲说,有诸兵种联合之敌,兵力未详,已逼近长城,刻正与我占领长城一带阵地的第112师对战中。

但是,关、杜二人当时未闻有枪炮声,似乎当日长城沿线并无战斗。事实上,也是在翌日(10日)午后3时,敌人才开始向古北口攻击。

但此时,王以哲要第25师接替长城一带第112师的阵地,关麟征则要第112师在第一线担任防守,第25师在古北口南城占领第二线阵地,关并请王以哲坐镇古北口指挥。

王则既不同意第25师占领第二线阵地,又不欲在古北口指挥,而想急于交防撤退。双方争执,相持不下。

在争执间,关曾问杜的意见,杜认为,东北军士无斗志,王、张二人意见不合,既不可能强留,即留亦不能力战。

从地形上看,长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得之则占先制之利,可以瞰制敌人;失之则处于不利的态势(因古北口南城地形低于长城,是历史上战役中驻军后方所在,形成一个小市镇,北关大,城内小,军事上的价值不及市外的长城)。

如我们坚持占领第二线阵地,第112师将弃长城而撤退,反不如以第25师接防古北口将军楼第一线阵地,让第112师占领古北口以西、河西镇以北长城及八道楼子之阵地,使双方阵地正面缩短,互有依托;而第112师不担任正面,尚可能多留几天。

因之,他向关建议,可以照王以哲的意见,接替古北口长城第112师防务,但第112师必须担任河西镇及八道楼子防务,与第25师协同作战。

当时,关以杜未支持他的意见,内心非常不满,他坚决不同意接替长城第一线阵地,仍与王相争不已。

一直争到10日午前4时前后,王见第25师先头部队已到达古北口,遂令第112师守长城第一线,令第25师占领古北口南城东西两侧高地,并向两侧高地延伸,布置第二道防线。

王下令后,即匆匆退去,第112师亦同时退出古北口,仅留一团步兵在长城第一线阵地。

10日上午6时,第25师第73旅已占领古北口南城东西两侧高地及龙儿峪阵地(即第112师右翼之第一线阵地),并加紧构筑防御工事。

该旅第145团在右地区,第146团(欠一营)在左地区,并以第145团的一营在右翼第一线占领龙儿峪阵地。第146团的一营为旅预备队。第75旅集结于黄道甸附近,师部及直属部队位置于古北口之关帝庙。

3月10日午前7时30分,第73旅甫部署完毕,敌机一架即来古北口上空盘旋侦察,约一小时后,投弹而去。

午前9时,敌机五架又来盘旋轰炸,以后,每小时一队敌机,往返轮流轰炸,竟日未稍停止。

我军既无对空作战的有效武器,又无对空作战的经验。古北口长城一带高地都是坚硬的岩石秃山,构筑工事及掩蔽部极为不易,在潮河支流上游有少数树木,亦为敌人投弹目标。

因此,在敌机低空更番轰炸之下,我军未战之前,已有相当的伤亡。这也可能是日军侵略我东北以来惯用的战法,企图以飞机轰炸吓退我抗日军。

日军见我军被轰炸后,屹然未动,遂于午后3时,以炮兵掩护步兵向我第25师最右翼龙儿峪阵地及第112师右翼将军楼阵地开始攻击。

敌人攻击正面虽广,但并未实行强攻,很显然,这种攻击是威力搜索的性质,作明日实行总攻击的准备。

古北口抗战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敌人可能从我最右翼的龙儿峪阵地进攻,企图突破我军一翼后,沿潮河支流大道包围古北口守军之后路。

关麟征和杜聿明随即决定,将第73旅第145团主力,增加到龙儿峪方面,左翼与第112师的将军楼连接,右翼延伸至龙儿峪以东500米高地之线;并调第75旅(欠第150团)集结于古北口东关相机策应。

另派第75旅149团的一营,于通司马台大道警戒我军的侧背。午后6时,日军以威力侦察的目的已经达到,遂退回原线,我军乘夜间调整作战部署,准备迎接明日的激战。

11日拂晓,敌军开始总攻,以飞机及炮火掩护其主力向我龙儿峪及将军楼阵地攻击,至10时许,将军楼我第112师阵地被敌突破。

当时,防守古北口正面的第112师部队,既不支援将军楼的战斗,亦不固守古北口正面,仅于河西镇留步兵一团收容该师退却,古北口守军亦自动撤退。

敌人占领古北口关口后,即乘胜以主力向我第25师右翼龙儿峪阵地包围攻击。我守该地的第145团,受敌两翼包围,伤亡惨重;而占领将军楼之敌又以猛烈的步炮火力封锁潮河支流上的交通,使得该团与旅部的交通电话,均被截断。

同时,古北口南城的战斗亦很激烈。当时,关麟征决定要杜聿明指挥古北口南城正面的战斗,他亲率特务连赴右翼前线,指挥第75旅主力,拟恢复将军楼阵地,以支援右翼第145团的战斗。

可是,关征麟出古北口东关不远,即与敌人的战斗前哨发生遭遇,其亲率第149团拟强占潮河支流北岸(干沟)高地,当走到山腰时,即遭敌人的潜伏侦探狙击,双方短兵相接,关虽被手榴弹击伤,仍继续指挥第149团与敌搏斗,双方相继增援,战斗极为惨烈。

而后,我军终于将敌人击退,占领高地,并与第145团取得联系。

是役,第149团团长王润波阵亡。据关麟征说,在他身旁的士兵由于不会使用手榴弹,未拉引线即行掷出,结果并不爆炸,否则,他是不会受伤的。

他认为,这是一次惨痛教训,所以,后来他要求第25师士兵,每人都要投几个手榴弹才算及格。

关麟征受伤后,即调第73旅旅长杜聿明为副师长代理师长职务,第146团团长梁恺调为第73旅旅长,继续作战。

午后6时许,河西镇第112师的一团又擅自撤退,第25师即派第75旅的150团推进至河西镇占领阵地,以巩固我军左翼。

同时,以骑兵连由北甸子经汤河向敌后迂回,以威胁敌之左侧背。激战竟日,第25师仍保持原阵地。

古北口抗战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11日晚,杜聿明与第75旅旅长张耀明,综合研究当时情况,认为敌我兵力悬殊,第25师除在河西镇之第150团伤亡较小外,其余均伤亡惨重。

目前,第一线又与敌人胶着,欲抽调兵力缩短战线,势不可能,倘明日敌增兵从我任何一翼迂回,或我某一阵地被突破时,均无兵力以挽回战局。

为迟滞敌人前进、以待我后续部队到达计,决心以仅有的两连预备队及师部特务连,晚间在古北口以南高地及南天门一带占领预备阵地,在不得已时,掩护师主力逐次转移到预备阵地,与敌作持久战斗。

12日拂晓,敌增加重炮及飞机向我全面攻击,主力指向第145团,同时,以大部兵力向我右翼延伸包围,战况较前两日更为激烈。我军官兵虽死伤相继,仍与敌顽抗,连续击退敌人三次攻击。

12时前后,我军仅有的电话总机及无线电报机均被敌机炸毁,前后方失去联络,消息不通,后援不继,前方部队各自为战;同时,向我右翼包围之敌有增无已。

午后2时,敌已迂回到古北口东关附近,驻在关帝庙的司令部已被敌机关枪封锁,此时,我军根本没有预备队以应付迂回之敌。

于是,杜聿明与张耀明仓促离开司令部,到古北口南高地的预备阵地指挥。而预备阵地与各部队间的电话亦被炸毁,阵地已被敌人截为两段。

午后3时左右,杜聿明在指挥所看到第一线部队,自右翼起且战且退,已逐渐崩溃;由古北口东关,沿潮河支流谷道中,渐有官兵溃散下来。

不久,两旅阵地(除第150团河西镇阵地外)完全崩溃,沿潮河支流溃退的大部队,成为敌人瞰射轰炸的有利目标,因而,伤亡更为惨重。

第73旅旅长梁恺负伤,各部队长对自己部队都失了掌握,未能按照预定计划转移阵地。仅有少数部队在古北口以南高地及其西南的南天门占领阵地,河西镇的第150团仍在原阵地,与敌隔河对战。

在这里有一件事是值得补述的:第145团派出的一个军士哨因远离主力,未及撤退,大部队转移后,该军士哨仍在继续抵抗,先后毙伤日士兵百余名。

后来,日军用大炮飞机联合轰击,始将该哨歼灭,日军对这军士哨的英勇精神,非常敬佩,曾把七具尸首埋葬起来。

12日午后6时左右,杜聿明转移到南天门时,除师特务连及少数部队占领阵地外,其余部队都失去掌握。不久,张、梁两旅长先后到南天门,才派出参谋传令,分头收容各旅官兵,逐渐占领阵地,与敌对峙。

入夜,杜聿明为了缩短防线继续抵抗,乃重新调整部署,令第75旅的第150团由河西镇撤退至南天门以左高地占领阵地,南天门以左地区归第75旅守备,南天门以右地区归第73旅守备,师指挥所设于南天门。

12日晚,第17军军长徐庭瑶已到达密云,徐与杜通电话后,决定命令第2师星夜向南天门急进,接替第25师防务。

13日上午5时前后,第2师郑洞国旅(第4旅)已到南天门,未及休息即接替阵地;第25师交防后,撤回密云整补。

第25师是1933年1月1日由第四师的独立旅扩编而成,2月下旬即匆匆北上抗日。该师除迫击炮外,山、野炮全无。

是役,仅以四个步兵团独当优势之敌(满洲派遣军两羲一第8师团全部及骑兵第3旅团);既无坚固阵地可凭,友军又不协力抗战;加以官兵政治训练很差,虽有抗日爱国的热忱,而无对日作战的经验与技术,以故伤亡极重,计激战三昼夜,全师伤亡4000余人。

但是,敌自侵入热河以来,又一次遇到顽强抵抗的中国军队,敌军伤亡不下2000人,不得不承认这一战役为「激战中之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