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拍的影视谍战片,大多都是解放前我们的地下工作者被敌人追的到处跑的情形。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敌人出动定向车捕捉到我们的电台,李侠在最后一刻砸掉电台,销毁密码,被敌人逮捕后受尽折磨,宁死不屈,最后从容就义。其实原型要比这个惨烈的多,敌人发现密码被吃下肚,当即残忍杀害了这名地下工作者,就地剖开胸腹取出密码,但已被胃酸侵蚀的无法辨认。
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主人公李侠在向延安发报
但至今还没有出现过我们情报部门动用先进的设备侦破追捕敌方间谍,追的他们到处跑的影视片。作为一个情报部队的老兵是多么希望看到这类题材的影视作品,歌颂一下那些战斗在看不见战线的英雄。作为曾在这一战线战斗过的我,觉得有责任在保守国家机M的前提下,写出当年经历过的真实情形,留下真实的文字踪迹。
感觉现在我这个年龄是不喜欢看虚构的文学作品,喜欢看些用朴实的文字写出的纪实性的文学作品。比如,莫言先生写的那几本书。尤其是那本露骨描写两性的书,我看了几页就不想看了,感到太空扯了。莫言先生对异性幻想妄想之深是一般人不能所及的。现实中,年轻时的莫言受家庭和自身条件限制,对漂亮女人只能观之而不能得,甚至不能近观。这就成全他可充分的想象,日夜长期寤想,为他写这样题材的作品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先生先生现可以说功成名就了,有条件可以写一些吸引人的纪实性题材的文学性作品了,相信这样的作品对读者一定更具吸引力。
我一直在匆忙地工作和生活着,现在闲暇用拙笔写点纪实性的文章,这次回忆一段很久的往事。
解放军ZC某部是陆海空三军都有的情报部门。但部门里的部队是不能互相信息交流参观学习的,更不能开什么经验交流会,都是各搞各的,相互严格保M。但在1973年的某个月,陆海空三军联合在我所服役的空军情报部队某站(当时也称某某中队)搞了个测向台站技师技工业务技术经验交流培训班。主要是针对测向设备的维护保养、维修方面的。参加培训班的陆海空三军的人员都有,共约30多人,他们所涉的工作虽然也属保M范畴,但不属情报专业工作,保M等级要差很多。我们这些搞情报业务工作的私下说,看来我们这种部队也只能搞这类业务技术经验交流培训班了。
从革命战争年代起,我军就非常重视通信情报工作,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彼此之间横向交流很少
这个以前从未搞过的培训班10多天就结束了。参加交流培训的技师技工在兴奋和意犹未尽中就要分开了,他们很是舍不得。有的是部队来人接,有的是自己返回。有个陆军某局某处的居然来了个副处长接他们的两个培训人员,并在我们部队领导的陪同下,全面参观一下我们部队的营房和相距其1公里多的工作房。当然工作房是肯定不能让他们进去的,只能在外围转转看看。
过了年后,1974年某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就是那个参观过我们部队营房的副处长又来了,带来了他的领导处长和另外3人,一行5人。来的目的,与我们部队领导协商他们要演习追捕特务台。把他们出演的「特务台」设在我们部队院内。我们部队几位领导经研究同意后,又用电话向上级请示,经上级同意后,他们留下两名「特务」和电台就走了。走时还一再嘱咐要那两位「特务」和我们部队要注意保M。
那时的事,就这样简单明了地办好了,不像现在这样麻烦复杂。
追捕特务台在80年代前是技侦情报部队的重要任务,陆海空三军这类部队都参与过。侦听员发现特务台发报信号,即将该台频率报至测向网指挥机,由指挥机将特务台工作频率发报给本网分布在各地的测向台。这样的测向网三军有若干个,可以相互通报支持。
战争年代我军就非常重视侦测敌方电台位置、截收通信内容,从中获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测向台测到特务台在某个城市或某个区域后,再有就近的总参某部某局某处派出定向车进入特务台发报的城市或区域定出具体位置。如发现此电台在某个机关大院内,要是院子太大,定向车会进去转上一圈,确定在某个地点后即开走,另一辆车将随即跟到,下来几个手持定向仪的人和一些武装人员,寻找它的精确位置,精确到不会错了房间。
陆军留下的两个「特务」被安排在我们刘队长住的宿舍兼机要室的隔壁一间平房里。当然那时我们部队营房都是平房。他们进屋后就立即开始架设电台,10多分钟就架设成功。把一根裸露的软铜线作为发射天线挂在室内气窗框上,随后与远方的联络台试机成功。
电台很快架设成功,开始试机
这些完成后,他们就到我们院内转转以熟悉情况,我们营房院子里种了五六种果树,此时正逢杏树开花,各种色彩不同的杏花煞是好看。他们在这美丽的春景中也难得遇到我们这些不同军种的同行。为保M条例所限,只能聊一些可聊的话题。
领头的那位与我很聊得来。他说:「明天开始工作,上下午各发约20分钟的报文。」
我说:「晚上不发吗?」他说:「不发,按实战要求,白天发报更有利于电台的隐蔽」。
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开始正式扮演特务的角色了。每天上下午各发20分钟电文,并不是一口气发完,而是陆续发完,停停发发是为了躲避测向台,定向车的侦测和追踪。手工发报正常速度每分钟120个摩尔斯电码,20×120=2400码,每4个码组成一个汉字,2400÷4=600字,就是每天上下午各发600个汉字组成的内容。他们随身带有乱数M码,干我们这行的都是集收发报、译电于一身,所谓的全能吧。为了配合实战要求必需正规译电发出,不能发空文,来电也译出实际内容。
时断时续、停停发发,是躲避无线电测向的基本手段
据他们说把地点情况和每天吃什么饭什么的充作内容,译电发给联络方,再回答联络方的提问等。这都是实打实的M码译电,不像报务员只会通勤用语发报,发报文就要靠机要员译出报文后的数字给他们发,而且报务号只知数字不知内容。
来的这两人都是穿4个兜军服的,领头的30岁左右,另一个约20岁。收发报、译电任务主要由20岁的那位负责。我们就戏称那位年龄大的是「大特务」,小的是「小特务」。
正好,这几天我都上夜班。夜里值班时,我也注意一下指挥机下达的任务中有没有配合陆军抓特务的频率,当然,这类任务都是作特殊任务「英代」的模式下达,只要信号出现,指挥机即刻拍发出代表该特务演习台的频率英文字母电码,指挥全网所有测向台快速测定此台的位置。
身穿四个兜军服,说明身份是干部而不是普通战士
这个季节正是苏联远东地区快要解冻的时期,这里的许多军用机场在解冻后将遭水淹。因此他们要将大批的军用飞机转场到不受影响的地区。这些飞机里有图-22、图-95战略轰炸机,是我们掌握的重点,要掌握他们转场到哪个机场。我们都在忙于侦测这些飞机的转场走向和落点。
再加上这时又侦测苏联特务安放在我国新疆地区的一个窃听设备,这个任务在当时很重要,还标明为「某某号」任务代号,因时间太久这个代号记不清了,不像前面说过的接尼克松总统专机「高峰1号」任务代号刻在记忆中了。
这个电子设备根据上级通报是苏联特务潜入新疆地区,将我们军用线路杆子上的瓷瓶,换成他们的有窃听功能的瓷瓶,这个瓷瓶外表与我们的做的一模一样,根本区分不开来的。这个瓷瓶可窃听到经过这个电线杆上的所有的通讯信号,并及时将信号发到10多公里外有能力将这一信号转发到苏联境内情报部门接收系统的大功率转发机上。
为获取情报,敌人的各种伪装手段可谓层出不穷
这个转发机可接收若干个瓷瓶窃听器转发来的信号,而后将信号压缩成很短的像蜂鸣声那样声音的压缩信号,也就一两秒钟嗡的一声就将大量的内容传回他们的境内。这转发机都隐藏在密林中或荒无人烟的地区,上面还印有中文,「敬请看到此机的解放军和其他人员不要触动,要加以保护」等内容,落款是中国地质考察队。有边防部队和民兵看到过此机还真的没动,极具欺骗性,给我们国防造成极大的危害。
我所在的某测向网,就是要尽快测出这转发机的具体地点再由当地驻军和民兵去搜获。
另外。这段时间美军驻日本长崎的SR-71战略侦察机也频频起飞侵入苏联远东地区和我国的东北地区。这种高空高速侦察机不管你是派歼击机上天,还是用地空导弹都无法将其击落,至今没有被击落过的历史。只能由我们这类情报部门进行侦听测向,掌握其情况。苏联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我上了夜班回来也不补觉了,就把时间用来关心两「特务」的情况。我们与「大特务」很聊得来,那位「小特务」几乎没有露过几次面,没有与我们说过什么话,都是大特务和我们聊天。因为我很关心他们的「特务行为」,「大特务」与我说话较多。「大特务」吃中午饭时和我坐在一起,他说明天定向车就可能找到这里。
下午,「小特务」继续在室内发报联络,「大特务」还是不时的跑到院门口外,或爬到院墙西北角土堆上向外瞭望。约5 点 左右,我和他都站在土堆上边聊天边向远处望着。
这时,他突然指着西北方向皇陵西侧的路上一辆吉普车说:「那车很可疑,你看它走走停停。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东的,这帮小子来的还真快啊。」
我说:「某某市边上某某县有你们某处,可能是他们派出的定向车吧。」
他说:「是的,不然不可能那么快,我们这次演习范围是全国,现在你看到那瞎转悠的车,可能是刚找到布置在全国各地的测向台测定的交叉点,还不知道被测的电台在我们这个具体方向,所以还在定位转悠着。明天发报要注意了,不能持续时间长,要多次间隔,短时间拍发,在规定的时间段把报文发完。不能让这帮小子这么快抓到。」
在这么大的国土范围内寻找一部隐藏的电台,难度可想而知
随后,他跑到室内交代一下后,又跑到土堆上与我一起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见那车转了几条小路后,向东北方向开走了。
他高兴地说:「今天只是在测向网的配合下,找到了电台交叉点,还没有定到具体位置。」
第三天上午,两「特务」又进入了工作状态。还是「小特务」在「大特务」指挥下发报,「大特务」常出来登上土堆瞭望。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辆吉普车又进入了我们的视线范围,它转了一阵后,转到那座皇陵西侧,接着高速向东开来,过了一会儿又快速往回开,而后躲到皇陵里的一座大坟包后面就不见出来了。
下午约4点多钟,我又有空陪「大特务」登上了院墙西北角的土堆,刚登上,就远远的看见那辆吉普车朝通往我们部队营房的路开了过来。
「大特务」对我说:「这小子发现我们在这里了。」他赶快猫下身来,又对我说:「注意点,出大门看看这车情况。」随即他下了土堆进了发报室。
我下了土堆,双手插在裤兜里,装作很悠闲的样子,慢慢踱出部队大门。大门朝西,门口有一条南北路,出门就看见那辆车从皇陵朝我们这里来的东西路拐上了到我们部队营房的南北路。我站到路西边,装着很新奇的模样看着这辆开过来的吉普车。
车开近后,一看是辆苏制嘎斯69吉普车。车内驾驶员满脸尘土,因这些天都是大晴天,他脸被太阳晒得乌黑通红,3月份的天还穿着棉大衣,大衣外还扎着腰带,斜挎着一支54式手枪。驾驶员身后挂着一块厚厚的黑绒布帘子,将车内空间分为前后两段。驾驶员是不能看到帘子后面一切的,M码本不说,就是设备都在保M范围。
苏制嘎斯69在越野吉普中体型相对较大,因此车内空间方便分隔为两部分。
驾驶员表情坚毅、身体很壮实,他将车平稳缓慢地开过我们部队门口,朝南边某村驶去。定向车的驾驶员,战斗技能、驾驶技术都是一流的,是从野战部队百里千里挑一选来的人才。在侦测到敌特电台抓捕时,下了车就是擒拿格斗、射击的高手。看到驾驶员灰头土脸的模样,就知道这几天他和身后的那两位,为了完成任务吃住不离车,一定受了不少苦。
看到车头都不回,径直向南开进村消失。我回到了院内。过了一会儿「大特务」从发报室出来,我大概跟他描述了一下我看到的情况。他笑着对站在院内的我们几个空军同行说:「这帮小子定准了我这个电台位置了。估计明天上午就能来抓人。」
第四天上午,约9点左右,原来的定向车后又跟着一辆7座嘎斯69吉普车,是换那个方向从东边另一条路开过来的,速度比昨天快多了,开到我们部队门口,车没停稳,从后边那辆车就跳下几个拿着枪和定向仪身着陆军服装的军人,这就是所谓「文武搭配」的模式。
手持定向仪的两名军人进入院内很快找到了两个发报「特务」房间,一名约30岁左右手持定向仪的军人将定向仪交给持枪立在门边的军人,用手敲门笑呵呵地大声说道:「小子出来吧,不要发了。」随后门开,「大特务」开门后见到门外说话的军人说:「哈!是你小子找到这里来了。」他们都是熟人。
演习的结果是「人赃俱获」
「大特务」随即转身对还在与联络方发报的「小特务」说:「告诉他们被抓了,就不要再发了,快收拾家伙坐某处的车回部队。」「小特务」发了几组报文后,又发了个「滴滴滴,哒滴哒」(结束联络用语)后,就忙着撤掉挂在气窗框上的天线收拾好电台,两人就拎着电台和生活用品出了我们部队大门。
上车前来人和「大特务」与我们部队领导握手告别后,「大特务」跑到我面前,使劲地握着我的手,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说:「老朋友再见了。」他们全部上车后,双方挥手告别,两辆车快速开走,这起陆空情报部队配合的演习就此结束。
我这人念感情,两「特务」走后,我中午和晚饭都没胃口,吃了晚饭去上这段时间安排的最后一个夜班18点-1点。上了这个夜班就转白班了。丢下饭碗,挎上54式手枪和另一个网的同行(共用一个工作房)加哨兵三人一起向1公里外的工作房走去。
进入工作房挂好手枪戴上耳机,左手捏住角度仪,右手拿着准备在乱数上译报的铅笔,就忙着侦测指挥机下达的苏轰任务:图-22、图-95战略轰炸机转场加入蒙演练。忙到24点后,指挥机突然下达了一个信号很大、类似广播电台的频率,让我们侧方位。
这个频率是9000多KC,里面出现一个普通话讲的很动听的女声:「在大陆工作的某某号同志请注意了,下面是您的电文:……」就这样用语言播报一组组4个数字的电文。最后一个播报:「在大陆工作的某某同志请注意,下面是您的电文……。」
通过广播发送电文,接受者只要一部短波收音机即可完成
这种播报形式是播后再重复一次,让接收方校对一下就结束了。播报电文有真有假,目的是让我方摸不着头脑。这个我们是不管的,测出度数译电后发报给指挥机就行了,从测出的度数看应该是台湾桃园机场附近。这类电文陆军侦收员肯定是会全文抄下的,然后交给研译员去破译。对于最后这个接收的电文某某号「同志」。我直觉感到电文应该是真的。
接受这类电文潜伏在大陆的特务,不会收发摩尔斯电码的占多数,当然也有少部分会的。主要这种联络方式简单效益又高,在大陆的特务买个质量好一点的短波收音机,就能收到这种大功率的语言广播电台信号,无需专业电台。但完成所交给的任务后,要将完成的内容发回去,只能用摩尔斯电码的电台了,这种电台具备体积小,功率不大,但通信距离长,抗干扰能力强的优点。关键的是体积小便于特务们隐藏携带。特务中会摩尔斯电码收发报和译电于一身的,就会自己动手把完成的任务发给台湾。不会的,又无法用其他方法带走的,只能交给会的特务去发。
通过测向和其他方式,当时真抓到了不少潜伏电台和特务
我想,如电离层再反射这个的回复的短波摩尔斯电码信号,就不是演习了。测向台测点,定向车定位,手持定向仪和武装人员去追捕的就是真特务了。
武钢 完稿于2024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