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情
2023年国庆档上映的【93国际列车大劫案:莫斯科行动】,是以1993年我公安部门派人赴俄罗斯,跨境追捕洗劫K3次国际列车的抢劫团伙的真实事件为原型拍摄的。事件的来龙去脉,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搜阅相关报告文学。电影作为光影艺术,得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相关艺术加工必不可少。从观影体验看,该片情节紧凑、场面刺激、人物刻画和节奏把握得当,算是部不错的警匪片。
【93国际列车大劫案:莫斯科行动】中火爆刺激的场面不少,甚至有拦阻苏-27起飞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桥段。但因为职业的关系,笔者最关注的却是四场发生在列车上、轨道边,以及换轮车间里的打斗戏。从专业角度看,该片与列车相关的戏份亮点颇多,但槽点也不少。这并非笔者对一部虚虚实实的商业片吹毛求疵,而是想借此机会普及一下铁路常识。尤其是一些在铁路内行眼中完全行不通的操作,大家在现实生活中哪怕再情急也切勿模仿。
片中的列车车体外墙有6道加强筋,但车窗窗框为铝合金制品,且只有上半段车窗是可开启的,这是早期生产的25B型客车的典型外部特征。这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铁路拥有的最先进、最高档的客车。K3/4次北京至莫斯科国际列车使用这种车型,没毛病。
作为国际列车,客车车体外墙挂有挂有中国国幑。列车方向牌(即挂在车体中部外墙上标明车次、始发站和终到站的白底黑字牌)上用中俄两国文字标识,这符合事实。
影片中列车上的各种细节,从软卧车厢各包房墙板下方的纵缝式换气口,到走廊墙上的书报架,从翻板锁到车辆通过台靠车厢端门墙体上用油漆标出的两道儿童票身高线。
从车体外墙上靠近车门处喷涂的客车型号及编号标记,到车体外端墙上喷涂的车辆归属信息(影片中列车车辆上标注的是「京局京段」,也就是说这些车辆是北京铁路局北京车辆段的资产),从嵌在车门上端侧边的顺号牌(标明这是第几号车厢的白底红字牌),到各车厢之间的广播线,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这说明铁路部门是提供了一列虽然老旧但保养得相当不错的列车归剧组拍摄用。
唯一的疏漏,是上世纪90代初时,中国铁路客车车厢编号都是5位数,直到2004年才升级为6位数。当然,这无关痛痒。
也许有眼尖的观众会略感疑惑,为什么影片中餐车的风格与我们日常坐过的列车有些差异,尤其是两排餐桌中间的过道明显要宽许多,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餐车服务人员不仅有白种人,而且也有带有中亚特征的黄种人,供应的餐食是那种简单的西餐,餐具也是刀叉,全然见不到筷子。
这些细节都是符合事实的。因为这是在跨国列车上,餐饮涉及到食品过境问题,非常麻烦。因此K3/4次国际列车在中国境内运行时,列车中部挂的是中国餐车;在蒙古国境内运行时,挂的是蒙古铁路部门的餐车;进入俄罗斯境内后,改挂俄罗斯餐车。而蒙古作为一个牧业国和矿产国,国内没有像样的制造业,其铁路部门所有设备均从苏俄进口。影片中有关餐车的戏份,均发生在列车在俄境内行驶途中,所以观众看到的是俄式风格餐车及俄方餐饮服务人员是合情合理的。
当然,不合理的桥段也有。例如影片开头反映劫案的桥段中,有几名旅客以这种姿势从车窗滚落出车外,是百分百要受重伤,甚至当场丧命的。历史上,发生在1993年5月26日至31日间震惊中俄两国的列车劫案中,确曾有旅客跳车并被劫匪继续追抢,但那是在列车明显减速的情况下发生的,而且跳车的旅客无一例外都摔伤了,所以根本无法逃脱劫匪的追杀。
影片中劫匪跳窗追打跳车的旅客时,用的姿势才是正确的。因为以这种姿势往下跳,身体是可控的,脚沾地后能迅速交替迈腿,顺坡迅速从路肩上一冲而下,从而消减下坠之势,保护自己不至于受伤。
当然,要做到这些,不光得胆气豪,而且还得经过实战训练才行。但是,片中路边有接触网支柱杆,在列车未减速的情况下跳车,人体跳出车外后仍有顺着列车方向继续运动的趋势,所以存在跳车后撞上接触网支柱杆,非死即重伤的风险。故而非专业人士切勿模仿。
片中的劫匪非常专业,知道拉下车厢里的紧急制动阀,让全列车停下来,以便接应同伙回到车上。
这也能完美地解释为什么在车厢里的女劫匪,镜头一转就能出现在机车驾驶室里,用枪威胁司机。因为机车和列车车厢是不连通的,她只能是在列车实施紧急制动停下来后,下车顺路基走到列车前部登乘机车。不过,哪怕是电力机车,也是有正副两名司机的。影片中只出现了坐在驾驶位的正司机,合理的解释是女劫匪在登乘机车时,一枪将副司机干掉了,或是一脚踹到车下去了。
需要指出的是,列车实施紧急制动停下后,若想重新启动,必须得将位于车厢中部地板上的金属地漏撬开,伸手握住里面的拉环往上提,以便打开缓解阀。这是随车的车辆乘务员(业内称「列检」)的活儿。如果劫匪中没有曾经的专业人士,那就得用武力胁迫列检干这事。劫匪在列车刚启不动不久后,打开车门让下车打劫伤人的同伙赶紧上车,这活儿理论上可行,但车上的人得将车门口的翻板打起来,露出下方的三级台阶。上车的人得顺着列车行进方向狂追,伸手抓住车门口的扶手,再用脚使劲蹬地,脚掌落到台阶上才行。像影片中这样,既不将翻板打起来,也不先用手抓扶手,直接冲过来一个「旱地拔葱」飞身上车,那得是传说中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燕子李三」才有可能办得到。
劫案发生后,有外围在铁路编组场里销赃,这地上是码得整整齐齐并用铁丝捆扎的闸瓦钎,还有一垛垛新旧闸瓦,这场景十分写实,应该就是在真正的铁路编组场里取景的。上世纪90年年代,铁路货盗现象十分严重,劫匪在编组场现场作交易的事儿并不鲜见。
张涵予扮演的北京铁路局公安局刑侦队崔队长骑着摩托车在编组场里追嫌犯,并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成功将嫌犯扑倒在道心里。但恰在此时,一列货运列车急速驶来,哪怕张涵予和嫌犯均可能趴在道心里,但若在现实中仍会立刻毙命。
这是因为机车前部靠近钢轨处都设计有排障器。排障器底部离轨面非常近,否则无法达到清除轨面上及道心里一些可能对列车运行造成威胁的异物的作用。成年人的身体厚度明显大于排障器底部至道心最低处的垂直距离,所以张涵予和嫌犯必死无疑。
像这样脸部并没有紧紧贴合在道心上,就更别想活命了。
张涵予率四人小组乘坐K3次列车赴莫斯科途中,遭遇了劫匪。请注意,当劫匪将孙建东堵在软卧包厢里时,请注意侧拉门只合上了三分之二左右。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受到多大撞击力,都不可能将这扇门完整地撞离安装轨道而不将墙板撕裂。
而且撞倒的门板绝不可能将窗玻璃击得粉碎。因为铁路车窗用的都是钢化玻璃,抗冲击力要超出普通玻璃几个数量级。即便受到超出自身承受极限的冲击力,也不至于像影片中这样立即粉身碎骨,而是虽然发生了碎裂,但碎片连在一块,不会轻易分离。就算小块碎片飞离,其碎片边缘也较普通玻璃破片要圆钝得多,不容易割伤人产生二次伤害。片中这样的场景只有用糖做的玻璃道具方才能有如此效果。
孙建军被击倒,躺在门板上抵抗劫匪的后续进攻。丧心病狂的劫匪欲将门板连同孙建军一齐推出车外。孙建军在没法借力的情况下,向侧方鱼跃扑出,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相隔超过3米的另一扇车窗生还,这在现实中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请读者珍惜生命,切勿模仿。
影片临近结束时,返程的K4次在进入中国国境前,先被拖入蒙古国境内的换轮车库中进行换轮作业。如果在中国一侧换轮,肯定会要求全体旅客下车休息,待轮对更换完毕再登乘列车。这是因为如片中所反映的那样,更换轮对作业要在列车逐节车厢实施分钩作业,并摘除连接车辆的各种电力线、通讯线后,用架车镐将车体顶起,令心盘销脱离转向架下心盘后,方才能将转向架顺轨道推进推出。在这个过程中,车体不可避免会发生倾斜,会对旅客人身安全造成一定威胁。放在茶几上的热水杯也可能会因为车体倾斜而导致热水泼出,烫伤旅客。而且架车镐在升降过程也存在因齿轮齿条脱齿而导致镐头卡死或突然降落,继而造成车体失衡的可能性。出于安全考虑,中国铁路部门一定会先让旅客下车再实施换轮作业。
但片中交代了这是在蒙古国一侧实施换轮作业。据笔者的了解,该国铁路的安全规章远不及中国铁路严格,因此将旅客留在列车上实施换轮作业是可以解释得通的。而且按中国铁路的规定,出于安全考虑,架车镐是不能长时间支撑车体的,得用铁马架起车体(即片中出现的黄色铁架子)。但是,铁马顶部面积小,而且要考虑架车的四个铁马存在制造公差,因此中国铁路还规定用铁马架车时,必须在铁马和车体底部支撑梁之间垫上一块废弃的枕木,这样既可以增大二者间的接触面积,又可以利用枕木的可压缩性补偿铁马之间的高度差。但是,影片中却没采取这一技术举措。
当劫匪们冲入车库后,张涵予等人带着被铐住的黄轩躲到了车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五个人要顺着车端外墙上焊的踏脚爬上车顶,不可能不被人多势众的劫匪们发现。
劫匪们手里的长枪,是清一色的国产56式冲锋枪。其识别特征是准星护翼是全包型的,这在全世界难以计数的AK47衍生品中,是独一份。
劫匪能否在俄罗斯和蒙古国境内弄到56式冲锋枪,这事可以商榷。但是,在最后的对决中,便衣警察们端着缴获的56式冲锋枪,姿势固然很正确,但机匣右侧的大拨片快慢机却打在了最上面的「保险」位置,这就说不过去了。
在最后的枪战中张涵予使用的手枪,竟然没有可调表尺,套筒顶上那个可调表尺转轴安装座显得很突兀。考虑到他们出国时没带枪,这枪是从劫匪手里抢来的。劫匪嘛,能弄到啥武器就用啥,也不在乎准头,这也可以说得过去。但如此一来,可就十分考验张涵予的概略射击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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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