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写作的香港动作片风格确立的过程系列,在经过6篇长文的冲击之下,暂告一段落。大公的李小龙专题,则正在开动马力写作之中,敬请坐等更新。
回顾前文,有热心读者想让讲讲罗维这个导演。因为大公写到李小龙曾经在嘉禾办公大楼堵住罗维,掏出刀指着他大骂:信不信我现在捅死你。
这种形象的描写,很有戏剧感,激起了大家的兴趣。
其实大家的交流已简单勾勒出罗维的个性与事迹了。大公自己不想再动手,便怂恿我来写一写。我本不想写,因为这个不在计划之中。我还是喜欢偏向针对影片,顺便来聊下片中涉及到的某个人物。
但是,作为命题作文,还是来说一说好了。毕竟,大公在他的行文中,为我挖了不少坑,希望我去填一填。结果,害我成了坑王。
提到罗维,我们先得知道一下他是谁。
在1970年代的香港影坛,罗维可是与张彻齐名的百万大导。当时,张彻是邵氏首席导演,罗维则是嘉禾头牌,都是鼎鼎大名的巨头。只是后来随着大浪淘沙,张彻的威名留了下来,罗维则慢慢被遗忘了。就像最初金庸与梁羽生是齐名的,甚至金庸的崛起还是梁羽生的功劳,但慢慢文学史记住的是武侠两巨头是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名气则逐渐走弱,与金庸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了。
罗维,于1918年出生于江苏,在北京长大,毕业于北京朝阳区的北京中学。抗日战争时期曾从事抗日戏剧活动,属于进步青年。1948年移民香港,以演员出道,主演过【清宫秘史】里的袁世凯,还与李丽华联袂主演过【春雷】【海誓】等10余部片。
后来,开始转向幕后,转型做导演。他挺有商业头脑,早在1957年便成立影业公司,拍摄了【金凤凰】【愿嫁金龟婿】等片,而且找来胡金铨主演。这也是胡金铨职业里难得的几次主演,就将机会献给了罗维。当然,那时候的胡金铨还叫做金铨。这对于罗维来说,眼光的炼成是否有加持,就不得而知了。
罗维的眼光,还体现在他的审时度势上。从演员到导演,再到成立公司,然后当他看到电懋公司在陆运涛的运作下,势态良好,就转头于1961年加入了 电懋,执导了【无语问苍天】等片。
1964年6月20日,第11届亚洲影展在台湾举行,陆运涛及新婚妻子、行政人员等共57人在回程的飞机上全部遇难,电懋 公司迎来了灾难性的打击,而且直接改写了香港电影史。由电懋与邵氏双强竞争变成了邵氏一家独大,称霸香港影坛20年。
陆运涛尸骨未寒,罗维审时度势转头于1965年加入了邵氏,成为了六爷邵逸夫手下的员工,执导了【鳄鱼河】【金菩萨】【铁观音】等片。
罗维的好运气,由此开始爆棚。
1966年,胡金铨为邵氏执导了【大醉侠】,为现代武侠动作片开了一个好头。但是,邵六爷眼拙了,敲不出【大醉侠】有什么好,也不知道一个新时代由此来临了。大家可以去看看大公写的【香港武侠片里为啥总出现客栈?一切源于胡金铨】,邵逸夫抠搜的做法,使得【大醉侠】本身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作品,全因为胡金铨高超的导演技巧,才使得大家忽略了它低成本之下的塑料质感,只记住了其中闪光的东西。
【大醉侠】火了,邵逸夫依旧看不上胡金铨,逼得其离开了邵氏,远走台湾,加入联邦公司,并执导出了名垂不朽的【龙门客栈】。之后【侠女】【空山灵雨】等佳作不断,如果继续待在邵氏门下,这些作品邵逸夫未必会让他拍呢。
话说,在胡金铨离开了邵氏,迅速成长出了气候。邵六爷自然不甘心,就想着打造出第二个胡金铨,谁来承担这个任务呢?
邵六爷将眼光扫了一圈,看到了罗维。
正好,郑佩佩在【大醉侠】之后,也需要新作品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于是,在邵逸夫的钦点下,罗维上位了,而且拉上了郑佩佩。
这是不是捡漏?
这特么的就是捡漏啊!
不仅捡到了胡金铨留下的位置,还捡到了大红大紫的侠女郑佩佩。
其实,邵逸夫利用郑佩佩名气第一顺位的导演,也不是罗维,而是张彻。
毕竟,在1966年的胡金铨执导的【大醉侠】火了之后,1967年张彻执导的【独臂刀】也火了。
邵逸夫很得意,你胡金铨走就走吧,你走了老子推出来的张彻可不啻于你,照样火。六爷觉得自己打造的平台很牛逼。
所以,【大醉侠】的精神续集【金燕子】的导演是张彻。
但是,张彻也是有想法的人。我们都知道,张彻擅长的是塑造男人,手下的弟子先后培养了六代,可没听过他培养了哪个女星。
而且,张彻连续拍摄了【独臂刀】【大刺客】,连续火了两把,与大弟子王羽的合作顺水顺风,也需要乘势加油。所以,当张彻接下了邵逸夫下达的任务,要求他拍摄【金燕子】时,他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明显有私心。
结果,明明【大醉侠】与【金燕子】都在讲女侠金燕子的故事,看起来【金燕子】就是一个续集,可是这部片的主角是王羽,郑佩佩饰演的金燕子只是配角。张彻的私心还是太重了,毕竟他太喜欢王羽,对于死对头胡金铨捧起来的郑佩佩也是打心底瞧不上,于是各种拿捏郑佩佩,到了郑佩佩无法忍受的地步,气得够呛。据大公说,郑佩佩自出演本片之后,至今都拒绝观看本片,心中的那口窝囊气至今不平。
邵逸夫作为老板,看在了眼里,于是继续点鸳鸯谱,将郑佩佩交给了罗维。
罗维「捡漏王」的名号,从此起步。他的好运气开始了。
罗维+郑佩佩=【毒龙潭】【飞刀手】【虎胆】【龙门金剑】【荒江女侠】【五湖屠龙】【影子神鞭】【铁娃】......
可以说这些片,大部分都不算优质,也绝不差,都在当时的水准线以上,重要的是赚钱啊,为邵氏源源不断地赚了不少钱,罗维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坐稳了自己的一线导演地位。
捡漏,如果只捡了一次,那不算什么,也不会称王。
罗维,捡漏了郑佩佩,其实只是开始。之后,他又捡漏了李小龙,捡漏了成龙,捡漏了李连杰。这几个可都是神一样的人,居然全能被他捡到,这个「捡漏王」的称号,自然也是没谁了。
我们先说一下他是如何捡漏李小龙的。
这还得回到邵氏与嘉禾的矛盾上。原本,邵氏电影在香港一家独大。邵逸夫作为独一无二的大佬,他飘了吗?
飘了。
要不然也不会容不下胡金铨,几乎是硬逼着胡大侠出走邵氏。邵逸夫后悔了吗?有,不会也只是一点点,因为他培养起了张彻,还启用了罗维,邵氏依旧风生水起。所以,六爷并不惧怕胡金铨的出走,依旧我行我素。
导致的后果是什么呢?
是邵氏高管,制片经理邹文怀也离家出走,成立了嘉禾。
具体时间是1970年10月10日,当时邵氏电影正在举行「庆祝双十酒会」,就是终场时,邵氏的二把手、制片经理邹文怀突然宣布,他已经跟邵逸夫决裂了,并已经辞去「邵氏电影」的制片经理一职。 他要自立门户,公司名字叫「嘉禾」。
对于邵逸夫与邹文怀之间的矛盾,张彻在【回顾香港电影三十年载】的回忆录中写道:「凡是雄才大略的霸主,怎能忍受得了大权旁落,可功高盖主的人,主又能岂能容下。」
说到底,还是金钱与权力的矛盾。邵逸夫觉得邹文怀是自己将他从普通职员一路提拔,最后做到了二把手的人,你怎么可以被迫我?
但是,邹文怀呢,又觉得我帮了六爷您那么多,可是你还是不住地分我的权,而且大钱全被你赚了,连分我点汤都不肯,觉得自己拿的钱太少,应该获得的权力也不够,还不如自己单干。
邹文怀走的时候,带走了罗维。或者说,带走了罗维夫妇,罗维的妻子刘亮华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后来罗维与刘亮华离婚,刘直接嫁给了邹文怀,成为了嘉禾的大管家,相当厉害。
话说刚刚成立的嘉禾,势单力薄,手下的明星只有一个发展势头不明的谢贤。对,就是谢霆锋他爹。
1971年1月22日,嘉禾推出了处女座【天龙八将】,导演即罗维。结果,这部全明星制作的影片,反响平平,兜头给了嘉禾一盆冷水。
邹文怀一看不是事,就开始想招。结果,他想到了IP+IP,找到了王羽,找到了胜新太郎,拍摄了一部【独臂刀大战座头市】。为了讨好日本人,日本版里座头市赢了,独臂刀死了。而为了讨好华语观众,国语版里则是独臂刀赢了,击败了座头市。
不过呢,就在这部影片拍摄了一半的时候,邵逸夫就听闻了消息,立马反手将王羽告上了法庭,状告他侵犯了邵氏的版权。王羽则觉得自己是【独臂刀】的主演,贡献很大,也应该拥有权利。
案件的结果,是嘉禾花掉上百万港元律师费,足足辩了一年,最后还是败诉。案件赔了,可是【独臂刀大战座头市】的票房也不怎么样可谓是双输。
邹文怀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刻。
就在这时,救星来了。
谁?
李小龙。
1971年,在好莱坞当了好几年的二流演员的李小龙,有些心灰意冷,他决定回到香港发展,并且找到了邵氏电影的邵逸夫,毛遂自荐。
而且,李小龙提了三个条件。
有关这一点,大公在他的文章里已经写了,这里就不多说了。
邵逸夫没有答应。或者是,李小龙没有答应。总之,邵氏与李小龙谈崩了。
那个时候的邵氏,在邵太方逸华的掌控下,已经将重心转向了TVB。邵逸夫觉得电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电视才代表未来。这也是逼走邹文怀的主要原因。老板不重视,员工只得自己走人。
邹文怀是懂电影的,也是懂IP的。独臂刀大战座头市没有火,不代表这个路子就是错的。他看到了李小龙的潜力值。
为了嘉禾,邹文怀死马当作活马医,亲自到美国,跟李小龙面谈。
那时候的李小龙,在美国混得并不如意,除了美剧【青蜂侠】,再也拿不出像样的作品,何况这部美剧里他只是配角。那时的李小龙,在美国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
可以说,李小龙与嘉禾的合作,看似惊险,其实是一拍即合。两边都在寻求救命稻草,都想努力抱住点什么,最后正好抱团取暖。
总之,由李小龙主演的【唐山大兄】开拍了。
导演原本是吴家骧。结果,吴家骧掌控不了拍摄节奏,与李小龙矛盾不断,当了甩手掌柜,影片已停拍好几天。
那个时候整个剧组都在泰国呢,导演撂挑子,这可不是闹的。邹文怀急了,怎么办?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看到了罗维。尽管罗维执导的嘉禾处女作【天龙八将】失败了,但是眼下急着用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让罗维去顶上。
罗维倒是很听话,得到消息的次日便飞抵剧组,迅速展开摸排。没过多久,决定重写剧本。为赶戏,白天紧张拍摄,夜间研撰剧本,已成常态。
经过罗维的一番努力,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唐山大兄】票房卖到了320万,创下了纪录。
李小龙活了。
嘉禾得救了。
罗维也火了。
这也是罗维第二次「捡漏」捡成功了。
很多人都觉得罗维是单纯的捡漏,其实他还是有实力的。郑佩佩的那些作品,都在水准线以上,郑佩佩也坐实了自己的武侠女皇的地位,这都是明证。
【唐山大兄】之后,罗维再次执导了李小龙主演的【精武门】,结果比前作更火,彻底奠定了李小龙在影坛的地位。罗维是有功的。
当然,在罗维与李小龙的接触过程中,矛盾也是存在的。
还是在拍摄【唐山大兄】的时候,片中有一场李小龙在冰厂的打戏,连续拍摄十多次,还是达不到罗维的要求。
为找出原因,罗维反复回放拍摄样片,发现问题出现在李小龙身上。
李小龙经常打几下就收手了,导致影片时长不够,这里快速过去的话,剧情不连贯。
罗维便想找李小龙聊聊这事。
此时,李小龙正在旁边给林正英等群演示范动作要领,非常投入,丝毫没注意到罗维在找他。
罗维看李小龙没搭理他,有点不满了。
忽然,猛地抓起放在旁边的小广播,大声喊道:「小龙,如此简单的动作为何老是搞不定?」
听到罗维毫不客气的隔空批评,李小龙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回头瞪了罗维一眼。
好歹自己和国际大导演合作过,见过世面,哪容得别人这般轻视自己?
李小龙甩了甩肩膀,双臂交叉胸前,冷冷应道:「那你说怎么拍?」
「我是导演,一切都得听我的!」罗维忽然提高嗓门。
现场瞬间急剧安静下来,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这几个动作足以致人死地,再这样拍下去就是欺骗观众!」李小龙忽然激动起来。
他两眼死死盯着罗维,拳头慢慢攥紧,手臂青筋暴涨,片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罗维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话说重了,赶忙赔笑脸。奈何李小龙也是倔脾气,吃软不吃硬,让罗维苦恼不已。
后面,罗维绞尽脑汁才把李小龙安抚下来,顺利完成电影拍摄。
也是在罗维的坚持下,动作重新设计,镜头重拍,终于理顺了影片故事。
也是在罗维的主导下,【唐山大兄】大获全胜。
罗维作为导演,有自己的想法,李小龙也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在初次合作里,两个人还可以相互妥协,努力求同存异,寻找共同点。等到了第二次合作,在拍摄【精武门】时,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这也是他们不可能第三次合作的原因。
在拍摄【精武门】时,由于李小龙对自己的要求格外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所以经常兼任「导演」工作。
某次,李小龙和一众演员完成一场重要戏份的拍摄,但迟迟没听到导演喊停。
众人疑惑,纷纷去找导演,发现罗维居然不在现场。为继续拍摄,李小龙只得充当临时导演,确认拍摄达到预期效果后才和大伙一起收工。
结果,就在收工那会,李小龙发现罗维竟然躲房里听赌马广播。
李小龙惹火了,指着罗维鼻子怒骂:「像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导演要来何用?早该被开除。」
罗维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对自己不敬,准备和李小龙过几招。由于众人劝解,两人才没爆发肢体冲突。
就这样,【精武门】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完成拍摄。
出乎意料,【精武门】竟暴揽433万票房成绩,再次刷新香港影坛纪录。
两次大爆,嘉禾、李小龙与罗维三方都赢麻了。
不过,最先飘的是罗维。因为连续创下两个纪录,使得罗维在导演圈里名声大振。
到了什么地步?
邵氏第一导演是张彻,这个没得说。嘉禾呢,罗维就占据了头牌的地位。
张彻与罗维,成为了那个时候香港最火的两大导演。
嘉禾头把交椅,可不是闹着玩的,靠的是实打实的票房成绩。
飘了的罗维在媒体前自诩是李小龙的恩师,没有他,李小龙不可能名声大振。
这句话传到李小龙的耳朵里,他对罗维的厌恶和不满越来越甚,一直想找罗维理论一番。
一次,李小龙在嘉禾公司和邹文怀探讨新片,忽然走廊的试片室传出罗维谈话声,多次提到李小龙。
李小龙本来对罗维就有意见,但也按捺不住强烈好奇心,悄无声息地靠近门边,屏息细听。
不听还好,一听就炸了。
「如果没有我提携,李小龙他现在还美国跑龙套……」
没等罗维说完,「轰隆」一声,试片室大门被踹开,罗维吓一大跳。
李小龙手持4寸短刀破门而入,硬生生的将罗维逼到墙角,恶狠狠的说:「我要杀了你!」
罗维吓得瘫软在地,冷汗直冒,惊恐的说:「你你你……想干什么?」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邹文怀闻声大惊,跑进试片室,见两人打成一团,急忙拉开两人。
罗维心有余悸,马上拨通警局电话:有人持刀威胁我!
警员来到之后,做了一番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各执一词,发生了罗生门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但此时经过媒体的渲染,红火一时。
但,不久李小龙就去世了。香港影坛从此黯淡。
李小龙之后,香港动作电影的接班人,传到了成龙、李连杰的身上。
结果,成龙、李连杰都有被罗维捡漏的经历,也是没谁了。
文章篇幅已够长了,让我们下回分解。
下篇继续讲罗维的「捡漏王」的传奇故事,还有他作为「跟风王」的故事,再有就是他的儿子罗大卫与李连杰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