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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唐时期, 【霓裳羽衣】 走入诗人们的创作视野,共有五十余首诗歌涉及这一大曲。
在不断的创作中, 【霓裳羽衣】成为独立的意象表达 ,形成了盛世象征、亡国之音、仙境象征与爱情象征四大内涵,并具有追忆感念、讽谏纪史、塑造清冷环境与浪漫表达的功效。
然而「霓裳羽衣」究竟是 盛世象征还是亡国之 音历来备受争论,事实上,二者共存于该意象中。
它既是盛世气象、生命力的彰显,同时又与战争相联,在声色犬马中导致社会动荡。
笔者在对【全唐诗】中的「霓裳羽衣」进行提取分析后,又发现它不仅是 李杨爱情的证明 ,还可视 为仙境的象征 。
一、「霓裳羽衣」的盛世之象
大曲【霓裳羽衣】创制流行于盛唐,集高超的乐舞艺术与时代的浪漫瑰丽于一身, 是盛世的见证者 ,自然拥有了盛世的含义。
白居易就将歌舞霓裳看作 政治清明、安居乐业 的象征。【长恨歌】的 「惊破」之句 ,也只有在认同霓裳可代盛世的前提下,才能以曲子的骤然停止写战争打破太平。
在【卧听法曲霓裳】中,白居易则言「 乐可理心应不谬 」,认为此曲可助修养身心,可见诗人对【霓裳羽衣】的认可与欣赏,这是视其 为亡国之音者不会产生的心态 。
开成元年,【霓裳羽衣】甚至被用为科举考题,李肱以 【省试霓裳羽衣曲】 夺得状元。
李肱将该曲与开元盛世联系,视奏演时乐器轮番上场、舞裙飞扬为太平昌盛时代的象征,肯定其治世功效,并 强调只有文宗才能恢复该曲 ,即恢复大唐盛世。
而 文宗定李肱为榜首 ,也就表明了 对盛世内涵的认同 。
而后更有李商隐在【留赠畏之】中以李肱「咏霓裳」之事夸赞友人才华并祝其得取功名。
温庭筠的【 鸿胪寺有开元中锡宴堂楼台池沼雅为胜绝荒凉遗址仅有存者偶成四十韵 】则十分明确地将盛世霓裳与政治动乱区别开。
【霓裳羽衣曲】本为太平年间的艺术享受,歌舞霓裳时安禄山、李林甫尚未作乱,大唐正是四方来朝的强盛时期,因此不可将王朝动乱归结于此。
在词诗词中,对盛世强盛与繁华的钦慕,使得诗人 借「霓裳」流露追忆缅怀之情 。
在一系列缅怀对象中,歌舞霓裳占据一席。可惜动乱之后物是人非,「 至今惟有温泉水,呜咽声中感慨多 」。
虽然张继悲叹动乱后的落没,但【霓裳羽衣】却不是导致落没的原因,而是太平年间美好生活的象征,在今昔对比中感慨盛况不再,吐露遗憾。
相似的还有 顾况【听刘安唱歌】 ,以「已逐霓裳飞上天」写当今法曲无人再唱,诉说盛唐王朝的覆灭,由此产生 悲忆太平年的感伤 。
二、「霓裳羽衣」的亡国内涵
当诗人将盛唐的覆灭归结于歌舞误国时, 歌舞霓裳便成了亡国之音 。
这在李约【过华清宫】、李商隐【华清宫】、薛能【华清宫和杜舍人】中十分典型。
「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当日不来高处舞,可能天下有胡尘」,「细音摇羽佩,轻步宛霓裳。祸乱根且结,升平意遽忘」,三人直接将战争的爆发归结为【霓裳羽衣曲】,皆将 此大曲视为游乐与女色的结合体 。
【霓裳羽衣】是盛唐宫廷乐舞的集大成之作,又公认属杨玉环最为擅长, 歌舞霓裳也就有了女色误国之意 ,君王经常排演的行为,就包含了 沉溺女色与贪图享乐 的双重含义,亡国之音由此而生。
李商隐「朝元阁回羽衣新,首按昭阳第一人」,就明确以贵妃舞霓裳为首的宫中享乐生活牵绊了玄宗,使安禄山有机可乘。
在这类诗中,诗人常 借歌舞霓裳来讽刺唐明皇 ,也时有 规劝后世之意 。
如杜牧【过华清宫绝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诗人 讽刺明皇沉溺于歌舞升平的太平假象 ,与此同时安禄山却密谋反叛并贿赂使者隐瞒真相,于是胡旋舞代替了【霓裳羽衣】,大唐江山岌岌可危。
李益【过马嵬二首】「 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 」,同样以太真血染马嵬只留朱阁断垣残壁,劝诫世人莫要沉迷于歌舞享乐以致山河国破。
徐铉则有「 此是开元太平曲,莫教偏作别离声 」之语。
【霓裳羽衣曲】始创于开元,本应是盛世代表,然而歌舞霓裳后,大唐盛世不再,李、杨生离死别。
徐铉在送友人时取离别之意,一来表达 不愿与友人分别 ,二来也是 规劝君王励精图治 ,莫再重蹈覆辙以致亡国。
「霓裳羽衣」的仙境象征
诗人也常以「霓裳羽衣」象征仙界,或者是以此塑造清冷氛围。
白居易便直接将表演者写成仙子,「 上元点鬟招绿萼,王母挥袂别飞琼 」,点出该舞是神仙之舞,同时以不着人间俗衣写外貌之仙,以「飘然回雪」「云欲生」写舞态之仙。
鲍溶【霓裳羽衣歌】则将整首诗都置入仙界,织女指引玄宗入仙境,玄宗得谱羽衣曲,织女又赠霓裳衣。
不过此诗意在 表现求仙的虚幻性 。玄宗仙境得乐,又见三清,本以为能同黄帝一般飞龙升天,但却「鸾凤有声不见身」,只留怅然若失,得乐、游历皆是虚幻。
仙界得乐在诗中被多次书写 ,郑嵎在【津阳门诗】中便描绘了玄宗入月宫得曲的经历,「蓬莱池上望秋月」「上皇夜半月中去」,杜牧也有「月闻仙曲调,霓作舞衣裳」之句。刘禹锡则稍有不同,「三乡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是玄宗得观仙境后顿悟而作。
诗人笔下的【霓裳羽衣】不仅来源于仙界,也是神仙宴饮时的奏演曲目之一。李九龄在【上清辞】中就 描绘了道教神仙紫皇设宴奏演此曲的情景 。翁承赞言「旋听霓裳适九天」更是将得听此曲视为羽化登仙的表现。
在这类诗歌中, 清冷氛围取代了恢弘热闹的欢娱场面 ,歌舞多与寒月相衬, 时有伤感之意 。
张祜将本应是 欢娱的歌舞享受放置于「天阙沉沉」的夜晚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声玉笛又瞬间消失,留下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不断的宫漏声,萧瑟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刘禹锡【秋夜安国观闻笙】 也是类似场景,「月露满庭人寂寂,一曲霓裳在高楼」,以冷月无声与霓裳曲相对,寒夜、冷月、孤独一人,透露的是凄清之感。
三、「霓裳羽衣」的爱情内涵
由于【 霓裳羽衣】的形成 与 李杨 二人息息相关,玄宗谱曲贵妃造舞,可以说【霓裳羽衣】是二人 琴瑟和谐 的爱情结晶,于是诗人将二人的情爱融入诗歌。
王建【霓裳辞】中的【霓裳羽衣】便是李杨爱情的载体。
「伴教霓裳有贵妃,从初直到霓裳成」,玄宗挑选出色的梨园弟子教授【霓裳羽衣曲】,贵妃陪伴君王左右编舞相和,歌舞后又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排演霓裳成 为李杨二人形影不离、互为知音 的见证。
可现实却是「去时留下霓裳曲,总是离宫别馆声」,【霓裳羽衣曲】成为玄宗追念爱人的情感寄托,虽然有亡国之音的隐喻在,却不得不承认也有 暗示二人诺言破灭的爱情遗憾的成分 。
这种 相伴相知、分离思念 的情感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也有充分描述。
君王看不尽以贵妃舞霓裳为代表的「缓歌慢舞」,在骊宫中二人形影不离耽溺情爱。霓裳梦破,贵妃死后玄宗穷尽碧落黄泉,终于在仙山再次重逢,玄宗见衣裙摇曳的贵妃又「犹似霓裳羽衣舞」。可以说, 【霓裳羽衣】是李杨爱情浮沉的载体 。
同样的, 徐夤【再幸华清宫】 以「霓裳旧曲」「梦破魂惊」写李杨二人阴阳相隔,并用「肠断」「锦囊香」追忆当年,以「相思树」「连理枝」春至不生,诉说无法长相厮守的愤恨,整首诗皆 从玄宗视角来描绘无尽的相思与遗憾 。
刘言史【乐府杂词三首】则 借【霓裳羽衣】写二人甜美的情感生活 ,「蝉鬓红冠粉黛轻,云和新教羽衣成」,贵妃梳妆打扮后歌舞霓裳,她的欣赏观众自然是玄宗,极富浪漫气息。
在这首组诗中,刘言史又以宠姬郑樱桃舞与贵妃舞霓裳相对,增添爱情成分。
这种「薄妆春寝觉仍迟」的闲适与「梦中无限风流事,夫婿多情亦未知」的心态,是在爱情内涵中为数不多 只有欢娱之情 的作品。
总结:
中晚唐的「霓裳羽衣」意象主要是这四种内涵,多种意义可并存于一首诗中。
比如 王建的【霓裳辞】 就同时包含了仙境、爱情、亡国之音的含义,霓裳羽衣由西王母处求得,又是李杨二人心意相通的爱情结晶,也是 离宫别馆的亡国之声 。
白居易【长恨歌】中的霓裳羽衣则具有盛世歌舞、宫闱爱情、山河破碎的多重内涵。 郑嵎【津阳门诗】 中的霓裳也同时具有了 求仙、追忆盛世、亡国之音 三种象征义。
正是「霓裳羽衣」意象的多种意义,共同铸就了 诗歌的朦胧多义之美 。也正是经中晚唐诗人的书写, 「霓裳羽衣」成为固定意象 并被后世接受,为宋元明清乃至当今的文学艺术创作提供不竭的灵感来源,在不断地创作中,该意象更加丰富饱满,形成了极具魅力的霓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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