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学习与提升大致要经过平正、险绝、平正三个重要阶段。由平正到险绝是一次飞跃,由险绝复归平正层次更高。所谓「平正」,是求法度规矩,打基础立根基,此为「有法」;所谓「险绝」,是不为法囿,求取变化,有变化才是艺术,此为「无法」;再平正,是放而能收,奇而能正,是艺术创作中的归真反朴。因此,平正、险绝、平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一个由粗到细的过程,是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是一个由表及里的过程,也是一个归真反朴的过程。孙过庭在【书谱】中说:「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这是书法学习的三个重要阶段。项穆【书法雅言】中说:「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与欹,如耳目口鼻,开阖长促,邪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与滞,如土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匄儿村汉,胡行乱语,颠仆丑陋矣。」要想达到理想的效果,必须一丝不苟地做到三戒。
一、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但求平正
汉字结构的内部平衡、匀称、协调是结构美的主要表现形式。优美的结构是「平正」与「险绝」的完美结合。平正之中有险绝之姿,险绝之中有平正之态,既不能流于狂怪,也不能失于平庸。唐太宗评论王羲之的行书「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请观【锲帖】正是达到了这种高超艺术境界的典型代表之作。
「平正」可以理解为结体匀称而端庄,点画之间搭配合乎情理,相互照应而有节制。决不是指点画机械而单调的排列。凡是平行的、齐头的、重复的,如积薪束苇之状,都会失去结构的美。书圣题卫夫人【笔阵图】中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楷书「四满方正」,结构匀称,体态端庄,是最符合「平正」的理想书体,也是最适合初学者打好书法平正的基础。
但是,学习书法要做到「平正」,也非轻而易举之事。必须戒「不均与欹」,否则就会误入歧途。必须戒骄戒躁,否则就停滞不前,甚至走弯路。明朝时,有个叫谢晋的书法家,少时学字,只临了一些古代的碑帖,临得很像,经常受到别人的称赞,就骄傲起来,自以为已很到家了。到成年后,有一次看到古人的真迹时,虽毫发运转,皆遍劲苍润,如画沙剖玉,使人心旷神怡,才真正地领悟到用笔的方法,后痛改前非,终于成了书法大家。必须刻苦学习,扎扎实实打好「平正」这一关。写字的过程是一个眼、心、手三者密切配合的过程,眼看、心悟、手写。以心悟为第一,读帖就是心悟,要分析、揣摩、研究,领悟书法的形与神,甚至遥想书法家当初挥毫作书时的神情意志,所得到的印象越深刻、越全面、越具体越好。初学者最好还要多了解同时代书家临摹的墨迹,这样就容易入手。唐代著名的书法家柳公权就遍阅近代碑帖而长进的。世界上「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若未按规矩,辄欲创新,不知平正,既求变化,势必如无根之木,舍本逐末,而出现一些似画非画,似字非字。所谓「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正是工亏翰墨,乃涉于狂怪之俗。这对于那些好异尚奇、急于求成的人来说,是足以引为鉴戒的。
二、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务追险绝
中国的书法,是以文字为基础的线条艺术,一件成功的艺术作品是「法」和「意」的完美结合,它需按照千百年来前人所积累的法度进行严格训练。奇与正这两个对立的矛盾,处理统一得好才能产生完美的字形结构。正如项穆【书法雅言】中所说:「奇即连于正之内,正即列于奇之中。正而无奇,虽庄严沉实,恒朴厚而少文;奇而弗正,虽雄爽飞妍,多谲历而乏雅。」初学书法,当先扎扎实实打下「平正」这一关。
所谓「险绝」,既在平正的基础上,微妙而适当地挪动,变换一些点画或偏旁部首的位置和角度,因而使字体形成各种姿态。越是险的字,离重心跌倒的距离越近。胡问遂先生说得好:「使笔画不能再有一点点超越重心平衡的极限,这除了作者有极其强劲的笔力外,还需要有谙练的笔势和过人的胆魄」。试观颜真卿所写的「清」字和孙过庭所写的「乖」字,清字的月部微向右倾斜,这种险绝的姿态,就好像一个杂技演员在高空中做的各种惊险的动作,「乖」字像军事演习中的战士穿越重重封锁线。造型皆险,但都不失重心。「奇」实际上是「正」的变化,只是楷书表现得隐晦一些,而行书和草书可以得到更自由地发挥。但也必须要有节制,以「险不至崩,危不至失」为度(唐怀素【六体书论】)。在奇斜中求平衡,错落中求稳定,单字、单行乃至全篇都给人「奇」而「稳」的感觉。
但是,要达到「险绝」的境地,谈何容易。那就要戒不活与滞。在笔法上,粗细结合,宜粗则粗,宜细则细,否则给人以麻木僵死的摆布线条的感觉。在落笔上,与胆的大小有密切关系,胆的大小要适中,胆过大易犯胆大妄为,胡涂乱抹之弊,胆过小则胆怯笔滞,是决写不出活泼飞动的草书。在笔速上,【离钩书决】说:「能速而速,谓之入神;能速不速,谓之赏会;不能速而速,谓之狂驰;不当迟而迟,谓之淹滞。狂驰则形势不全,淹滞则骨肉迟缓。纵横斜直,不速而行,不止而缓,腕不仃笔,笔不离纸……一迟一速,刚柔相济。」值得我们寻味。
影响书法「不活」与「滞」的原因很多,有外因,也有内因,望书者在实践中领悟,体会斟酌。
三、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复归平正
书法是一门综合艺术,体现着书写者的全面笔墨技巧和全面修养,「纯熟」和「复归平正」是书法艺术的高级阶段。
「复归平正」是放而能收,奇而能正,此为「无法」中「有法」,是功力的具体体现;此为勤奋,就是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坚持到底的恒心,是艺术创作的归真返朴。此为最高境界的升华,王献之和张伯英,都是最高境界的典范。
由生至熟是一个方法问题,由熟至生不但是一个笔意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创新的问题。所以由生至熟难,由熟至生更难。故学书者不但要掌握熟练的笔墨技巧,还必须求得字外的功夫。古人认为「规矩因学而成,变化由悟而入」,正是这个道理。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的吐故纳新,才能达到「入则重规叠矩,出则奔轶绝尘」的艺术境界。只有熟才能达到自由的境界。正如孙过庭【书谱】所说的:「心不厌精,手不厌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
熟不是目的,一味纯熟,遂成「俗派」,故作字须求熟中生。这是认识上的又一次飞跃,熟中求生,才能产生变化,新意自出,才能脱去写熟的字形的束缚,不落蹊径,不随低俗,而产生一种超妙入神的意外变化。正如董其昌所说的:「熟后生则入化境,脱略形迹,则有一种超妙气象。」
所谓「俗」,是说书者缺乏一定的文艺修养,它比较倾外形的美,或以媚姿取态,或意涉狂怪,浮滑而无变化,矫揉造作而缺乏天真。因而在其作品中缺一种内在的意境美。「俗书」虽然能取悦于人,纵负一时之名,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也难入真谛。故刘熙载【艺概】中说:「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这十二种气,可以统称曰「俗气」。「韵」,雅也。欲要「气韵生动」,首先脱去「俗气」,俗气不脱,则不足以言「韵」,同时还必须戒掉狂怪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