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鸿
敦煌藏经洞中保存了相当多画在绢或麻布上的软质挂画,传统文献中称为「帧画」,即可以移动悬挂的独幅佛教绘画。虽然这些画在发现的时候是平放或折起来的,但由于不少幅带有可供悬挂的装置,我们因此知道这些画原来是挂起来展示的(图1、图2)。
图1 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唐代佛教帧画。大英博物馆藏 图2 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唐代佛教帧画。大英博物馆藏学者们已经仔细地检视和记录了现存于英国、法国和印度的这些绘画的一般情况,此处不重复他们的介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其著作中得到有关信息。其与媒材有关的四个方面为:1.这些帧画都是软质绘画,不设木框和木轴。2.它们的边框多以布料制成,有些则用纸贴,从两面包裹画面,赭红是边框的流行色彩。3.这些绘画和敦煌石窟壁画的题材和风格十分接近,甚至所镶的带花纹布边也和石窟壁画的边框相似。这说明在佛教美术中,挂画和壁画之间存在着相互临仿和转译的关系。4.根据英国学者韦陀(Roderick Whitfield)的意见,敦煌藏经洞中帧画的时代大约从7世纪晚期到11世纪。在我看来多数属于9世纪至10世纪。
由于唐代绘画少有留存,或即便留存也被改换成其他形式,藏经洞中发现的这些软质绘画所附带的悬挂装置为研究唐画的展示方法提供了重要信息。遗憾的是当这些帧画从原址移入博物馆后,一些作品由于保护和展览的需要被重新装裱,常常为了美观和装框的便利而去掉了原来的悬挂装置(图3、图4)。
图3 重新装裱过的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唐代佛教挂画。大英博物馆藏 图4 重新装裱过的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唐代佛教挂画。大英博物馆藏所幸的是作品原始照片尚存并已在网上发表,查询和研究起来相当便利。总的说来,这些帧画中的大部分都在上缘固定有布帛或线绳制作的圈环,有的位于中心和两端,有的以四个或更多横列为一排,有的在底部两角也带有类似的设置(图5)。
图5 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唐代佛教帧画。大英博物馆藏
这些圈环说明这类帧画的展示是临时性的—画幅并非永久固定在墙上,只是在特定的日期和礼仪场合中才挂出来,略同于【南宋馆阁录】中所说的「软背山水图一,有会集则设之」的情形。此外,这些软质挂画明显未在上下缘安装横杆。从圈环的形式推测,有的画幡可能是挑在长杆之上,有的则以木杆穿过画上缘的多个圈环再挂到墙上,以保证画面展开时的平整。
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这种帧画的悬挂方式是否也被用于世俗绘画的展示?虽然我们目前还无法完全回答这个问题,但日本的早期「绘卷物」(即画卷)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图像材料。众所周知,日本平安时代(794—1192年)的宫廷文化受到唐代文化的强烈影响,平安时代晚期的【源氏物语绘卷】在许多场景中描绘了悬挂在室内的软幛,有时和屏风在同一空间中装置和使用(图6),使我们想起唐传奇【游仙窟】中形容女主人公十娘的卧处时所说的「屏风十二扇,画鄣五三张」的情景。
图6 【源氏物语绘卷】。12世纪。德川美术馆藏另一题为【年中行事】的绘卷虽然只有晚期摹本存世,但据日本学者考证原本也创作于平安时代晚期甚至更早。此画中的「内宴」一节描绘了绫绮殿内景,以一系列悬挂的画幅构成空间隔断(图7),日本学者认为这就是唐代文献中所说的软幛。
图7 「内宴」。【年中行事绘卷】。12世纪(17世纪摹本)。私人收藏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画幅均在上缘带有一排圈环,以横杆穿过悬挂于室中。这与藏经洞中发现的一些帧画上缘所附的圈环十分相似(见图5d),因此证明这种悬挂设置并非仅仅用于宗教帧画上。
(本文摘选自【思考尺度:巫鸿美术史文集卷七】)
【思考尺度:巫鸿美术史文集卷七】
[美]巫鸿 著
郑岩 编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巫鸿美术史文集」是芝加哥大学巫鸿教授中国美术研究成果的全面集成,编年汇集了巫鸿几乎所有古代中国美术史的论文和未发表讲稿,串联四十年学术历程中散落的明珠,透视学者思维发展成熟的脉络。本书是巫鸿美术史文集的第七卷,收录作者2019年至2021年的12篇论文与讲稿,内容涵盖绘画、雕塑、墓葬美术、宗教美术、摄影等方面,从尺度、空间、媒材、作品细读等角度展开对雕塑、山水画、莫高窟、肖像画等内容的探讨,见解独到且具有研究方法上的启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