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場的飼養員，到馬術亞運冠軍、奧運選手，需要多久？來自河北香河農村的孫華東，用十幾年的時間，一步步求證。
「吃苦耐勞」是孫華東唯一的法寶。馬工、小騎手、專業騎手、主力隊員、奧運騎手……這一路，轉動齒輪的不是命運，是孫華東的赤手空拳。
陽光下的戰馬Lady Chin毛發油亮、肌肉緊繃。一聲鈴響，起跑、跳躍，對馬兒來說，這不過是又一場場地障礙賽。馬背上的孫華東知道，這是他絕無僅有的主場奪金的機會。
這是杭州亞運會馬術三項賽的最後一項。他想贏。
Lady Chin騰空躍過最後一個障礙桿，動作迅疾、姿態流暢。馬蹄落地的瞬間，安靜的賽場爆發歡呼。
△杭州亞運會馬術三項賽——場地障礙賽的賽場上，孫華東和搭檔。
那一天，他們和隊友一起拿下了馬術三項賽團體金牌。這是中國馬術隊有史以來的第一塊亞運金牌，也是孫華東心中的一個裏程碑：「高興！就倆字兒，高興！」
這份「高興」，足以慰藉孫華東過去16年的孤勇和執著。
01
工作的機會
2007年，16歲的孫華東和朋友結伴找工作，偶然找到一家馬場。孫華東應聘成功，主要工作是餵馬、打理馬、牽遛馬。
「那時候年輕，不覺得枯燥，也不知道什麽是累，每天都很開心。」孫華東記得清楚，當時自己住在馬場，淩晨4點給馬兒餵草，6點開始清理馬廄，一直要幹到下午五六點。
在離家不遠的小馬場裏，餵料、摳蹄、刷毛、遛馬，孫華東樂在其中。他發現，每匹馬都如此不同。毛色、體型、長相，這是外貌特征；有的馬活潑、積極，有的馬穩如泰山，這是性格特征……
終於有一天，孫華東「上馬」了。有教練給學生上完課，馬需要遛一遛，問孫華東「害怕騎馬不」，孫華東求之不得地答：「不害怕！」那一次，他騎了十幾分鐘。
他的確沒有害怕，在馬背上，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從馬工起步的少年，需要表現足夠好，才能慢慢轉為騎手。這是個漫長的過程，孫華東的法寶是「吃苦耐勞」。
從馬工到教騎馬的小教練，孫華東有點笨拙地去推「馬術」的門。門後是更好的生活，他知道自己的力氣還差一點，但他想試試。
02
留在馬上的機會
2011年，機會來了。孫華東的朋友進入海瀾江蘇省馬術隊成為專業騎手，勸說他也加入。走專業的路意味著有更大的提升空間、能打全國性的比賽。但孫華東很清楚自己的水平：「當時我是小教練，專業的素養可能不夠，我怕我應聘不上，兩邊耽誤。」
猶豫是短暫的。時光倒流一百次，孫華東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機會來了，就抓住它。孫華東決定去試一試。
他是幸運的。負責考核的外教正好離開了近一個月，那段時間，孫華東在省隊裏一邊等待考核，一邊積極幫忙。外教遲遲不回，隊裏幹脆說，不考了，留下吧。
這是一個關於99%的努力和1%的幸運的片段。努力和幸運之間，孫華東更喜歡「能夠把握的」努力：「我是不太能創造機會的人，但我是一個有機會就特別用力去抓住、去爭取的人。有一點點機會，就努力去爭取。」
給孫華東的機會，的確只有一點點。靠「勤快」留在省隊的他，要靠成績站穩腳跟。
20歲才開始專業訓練，要拿出成績，談何容易？這個投入不小的計畫裏，有好成績才有好資源，有好資源才有更好的成績。在殘酷的迴圈面前，孫華東用最刻苦的訓練和每一個關鍵時刻不惜代價的爭取去突圍。
03
成為主力的機會
2014年，孫華東所在的馬術俱樂部要選定去荷蘭基地訓練的主力隊員，第一批出國名單裏，原本沒有孫華東的名字。
孫華東當然要去爭取。「當時我沒有三項賽的馬，有一個障礙馬，我跟教練說我騎著這個障礙馬去比，我想試一下。」在這樣的條件下，孫華東打出了不錯的成績，最後一刻被教練加入第一梯隊，出國訓練。
出國後，在比賽、訓練、以賽代練的日常裏，屬於「馬術」的那扇門開得更大了些。孫華東下一個目標是成為主力隊員，參加2017年天津全運會。
這時，孫華東又遇到了問題——馬的問題。
當時隊內進行全運會前的選拔，自認「機會不多」的孫華東拼盡全力，透過測試賽進入主力隊員名單。高興的勁兒還沒過去，他備戰全運會的馬受傷了。整整一兩個月的時間，孫華東要管兩匹馬，一匹康復，一匹正常訓練。在訓練場和獸醫院之間來來回回，每天從淩晨四點忙到晚上七八點，時隔10年，孫華東再次過上天不亮就起床、天黑透才收工的日子。
正是這些日子，讓孫華東拼上了主力、打上了全運會，到2018年中國馬術協會組織備戰東京奧運會的時候，他才有資格入選。
04
奧運的機會
出國訓練、成為主力、參加全運會、入選東京奧運名單，轉動齒輪的不是命運，是孫華東的赤手空拳和手上縱橫的傷疤、老繭。
為備戰東京奧運會，「中國馬術奧運之隊」在2018年1月正式組建，孫華東成為其中一員。也是在這一年，他終於有了固定的戰友——Lady Chin。
形容Lady Chin時，孫華東語氣溫柔：「她是一匹母馬，很漂亮，買她的時候是8歲，正值青春年少。她性格很好，平常在家裏面，她很安靜、很乖，也喜歡跟人玩。但是到了賽場她就變了，特別興奮。」
△孫華東和搭檔Lady Chin
馬工、小騎手、專業騎手、主力隊員，到這一刻，孫華東的夢想遞增到了「奧運選手」。距離他踏上奧運賽場，只差最後一步：和Lady Chin一起完成四星級長途賽，透過奧運達標線（MER）。
2019年11月，年度最後一場國際馬聯四星級長途賽，孫華東帶著幾個月前剛剛在比賽中摔倒受傷的Lady Chin背水一戰。這場比賽如此艱難，可是對孫華東，比賽何曾容易過？
「那是整個歐洲的最後一場比賽，如果那一場拿下了，我們就有資格去參加東京奧運會。如果拿不下，這個團體資格就讓給別的國家和地區了。那一周基本上都是狂風暴雨，比賽差點就取消了。」這樣的壓力下，孫華東成功了。
拼一場比賽，再拼一場。意誌力這把劍，孫華東每天都把它擦亮。
東京奧運會上，孫華東和隊友組成的中國馬術三項賽隊首次以團體身份打進奧運會，並以第9名的成績重新整理歷史。
今年5月，孫華東成功獲得巴黎奧運會的個人參賽資格。但在巴黎，因為Lady Chin在賽前驗馬環節被確認傷病，孫華東不得不宣布提前結束比賽。
這很可能是Lady Chin的最後一屆奧運會。4年之後，18歲的它，不知是否還能享用到洛杉磯的胡蘿蔔和方糖。
「對我個人，對團隊來說有一點遺憾吧，但對於馬來說沒有遺憾。馬只要它開心，身體健康，你讓它去比賽、去奔跑，我覺得很正常。如果它有明顯的疼痛，身體感覺不舒服，這時候就不能再比了，我認為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孫華東說。
今年是孫華東和「馬」打交道的第17年。眼下他正全力備戰明年的全運會，也希望能多做一些事，讓更多人了解、喜歡馬術這項運動。
「不要低頭，看遠處，看你要去的方向。」這是孫華東如今常對馬背上他的學員說的一句話。這句話，也說給2007年剛到馬場找工作的那個小男孩聽，說給曾經因挫敗萌生退意又重整旗鼓的騎手聽，說給代表中國，站在亞運會、奧運會賽場上的，孫華東聽。
記者丨陶昱舟
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來源：中央廣電總台中國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