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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日本建築師長阪常:用設計找回自己,關心身邊的事

2024-03-13辟謠

02:38

長阪常的上海一日。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 提供(02:38)

長阪常是近年來活躍於世界設計舞台的日本建築設計師,以藍瓶咖啡設計師的身份為國人所熟知。他關註地方,更多從事建築空間再造設計,他強調透過改變建築原有的功用來進行「認知更新」,以此打造出多個「網紅店」。同時在建築和功能性家具中尋找平衡,所謂「半建築」就是其設計理念的概括。

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攜手聽松文庫推出的「長阪常:半建築的設計」暨【半建築Ⅱ: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新書釋出會近日在上海思南文學之家舉行,長阪常在釋出會前接受了澎湃新聞的專訪,「近年來,我對‘半建築’的理解慢慢發展為「‘未完成’的建築,搭建一個思考的平台,更註重建築中人的參與性,設計得關心身邊的事。我不斷思考如何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世界,保護原有的歷史建築和文化語境,而不是去創造新的建築。」長阪常說。

長阪常(右)與堀川英嗣(譯者,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在上海思南文學之家分享新書【半建築Ⅱ: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

此次長阪常在上海僅停留一天多的時間,在這一天中,他上午在位於長樂路弄堂中的上美社「一百〇八上苑」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的采訪,他關註地方,關註身邊發生的事,主張保護原有的歷史建築和文化語境,而不是去創造新的建築。采訪中,他認為上海的這一區域還殘留著過去的文化氣息、生活習慣等,保護後能成為更有趣的地方。

長阪常(左)與聽松文庫朱鍔(右)漫步上海。

下午長阪常馬不停蹄地前往思南文學之家分享新書和設計理念。活動現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和聽松文庫向上海圖書館、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圖書館贈送圖書【半建築】【半建築1: 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黨委書記、社長侯培東(右一)及聽松文庫朱鍔(右二)代表上海人美和聽松文庫向上海圖書館和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圖書館贈書。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藝術典藏編輯室主任、該書的責任編輯包晨暉介紹該書策劃、編輯過程。

活動結束後,長阪常在上海來了一場city walk,希望更直觀地感受這座城市尺度,發現更多「看不見」的風景。他在馬當路舊改區域的弄堂裏鉆行,甚至還轉迷了路。「上海曾經的生活空間尺度,在現實中摸到了,這將是他對上海最圓滿的尺度細節記憶。」長阪常說。

他擅長改造城市廢棄、老舊、不起眼的建築,也關註小店的改造,對於上海,以及亞洲許多城市正在推進的城市更新,他認為「如何把歷史風貌保留下來,是當下亞洲各國需要好好考慮的事。」

長阪常在上海舊改弄堂中。

「半建築」的理念,更註重建築中人的參與性

澎湃新聞:你的著作以「半建築」為名,「半建築」是怎樣一個概念?

長阪常 :原本「半建築」的意思裏有在「家具和建築之間」的含義,作為我的設計工作範疇,從家具到建築,是我一直在實踐的。但近年來,我對「半建築」的理解慢慢發展為「未完成」的建築,更註重建築中人的參與性。

【半建築Ⅱ: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

「半建築」是在搭建一個思考的平台。雖然建築師設定了主題,但建築會在大家使用的過程中,發生形式的變化,這種變化正是建築的妙趣所在。再到【半建築】這本書,日本版和中國版的設計上,日本版「一半」的意思相當強烈,中文版註重「未完成」的概念,不同地方的設計師對「半建築」的視覺呈現有所不同,這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半建築Ⅱ: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書封

澎湃新聞:日本建築有著特別的東方傳統,比如「未央」的概念,您從日本傳統中習得了什麽?

長阪常: 我不是那種真正會去解讀歷史、去解答地域性的問題的建築師,我更關心自己身邊真實發生的生活場景,從中直接獲得切身的啟發。為了理解這一點,有時會解讀歷史,但我沒有因為我是日本人,所以必須表現日本,作為一種使命。不過這卻是一種無法回避的情境,我恰好生活在亞洲、日本、東京,就要把本地能考慮到的事情盡量考慮到極致。但我並沒有以作為日本人的立場,來表現日本的內容。

東京都現代美術館標識的日常用具、家具[2019 年]。 家具可以放置在室外,將公園的人們吸引到美術館。

澎湃新聞:作為東京人,你是「如何關心自己身邊發生的事」?

長阪常: 我成長時的東京已經變了。那是曾經的東京,現在已經迷失了。比如,過去的澀谷、下北澤、中目黑,在表面之下,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舒適地交往,有著當地特有的文化,但隨著開發的推進,有些東西被重設了,現在好像無論哪裏都一樣,對此我感到危機。

在日本,不僅東京,很多城市有著這樣的問題,而且在中國、南韓等亞洲其他地方也在不斷開發過程中,漸漸失去了歷史,因此,我不斷思考如何在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世界,保護原有的歷史建築和文化語境,而不是去創造新的建築。

LLOVE HOUSE ONOMICHI。 2021年長阪常從米蘭回日本時,在尾道隔離,並對房間進行打掃。

澎湃新聞:你作品中,最為人熟知的是為藍瓶咖啡所做的設計,藍瓶咖啡以因地制宜聞名,上海首店也來自你的設計,此外,京都南禪寺邊的尤為著名,老建築的改造如何適用當下,如何與在地性發生關系?

長阪常: 我最近改造了一個戰後建造的澡堂(日文:銭湯)。日本一直有泡湯的文化,公共澡堂的數量在20世紀60年代末到達鼎盛時期,但隨著日本經濟的復蘇給工薪階層家庭提供了購買新房的機會,他們可以在自己的衛生間裏更加私密地進行沐浴,去公共澡堂的人越來越少。

Koganeyu澡堂的翻新後的外景

但公共澡堂作為原先社群的社交場所,往往處於社群非常好的位置,如何讓澡堂重新被喚活,讓年輕人也願意去,是我重新改造的方向。我在原有澡堂的基礎上,增加了桑拿和酒吧;原有的澡堂也在修改後再次利用,更適合新的社群需求,重新成為一個地域性的小社群。最近這個日漸蕭條的澡堂,已經需要提前預約了,我也想做更多的嘗試,盡可能地創造出能讓當地的人能交心聚會的場所。

「黃金湯」浴池[2020 年]

Koganeyu澡堂的翻新後的啤酒吧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覺得在上海的這一區域(采訪所在的「巨富長」區域)還殘留著那種過去的文化氣息、生活習慣等,總覺得保護後能成為更有趣的地方,每次來這附近都很興奮。

對於為藍瓶咖啡所做的設計,我其實也不太考慮是不是日本,而是更關註用心把我在當地得到的資訊繼承表現出來,當然在為不同店設計時,對於建築本身、周圍居住的人、周邊的環境都要調研,了解他們認為需要什麽樣的東西,因為周圍的人將是店裏常去的顧客。

從結果來看,每個地區都有不同點,就自然而然建造出一個個不同的風格的店。店鋪設計作為品牌的商業媒介,也是品牌價值的體現。比如,上海藍瓶咖啡(裕通店),因為是中國內地首店,其目的就是要向中國公眾傳達和宣傳藍瓶咖啡的理念。

藍瓶咖啡中國內地首店——上海裕通店[2022年]

多年前,我在上海還有一個計畫,但因為疫情中斷了,當時的計畫與老家具有關,我去了上海很多家具店,但都沒有我們想要的,很多看起來像是贗品。後來他們帶我去了城郊,我看到倉庫中堆積著如垃圾一般破舊的老家具,我像是發現了寶物箱。它們大多數是日常使用過的舊的家具,價格也很便宜。

後來與聽松文庫朱鍔先生的交談中逐漸了解,現在中國越來越多人慢慢意識到舊物件的重要,大家也越來越關註古老的、有歷史沈澱的東西。我也感覺到中國百姓對老物件的觀念在變,那之後的計畫中,我開始把目光轉向了老物件,想辦法把它們再活起來。

所以我覺得在藍瓶咖啡的中國首店選擇老建築,不是偶然的。而我的設計也希望在尊重老建築,更多呈現其本來的樣貌的同時,體現出白色背景上藍瓶咖啡的藍色標誌,如何兩者融合。如何讓那個白底藍瓶在建築物中運動,如何讓來到這個空間的人感受到老建築被重視?除了建築外,家具也是設計的一環,但當時在中國沒找到特別合適的,最後。裕通店的家具是從日本運來的,總的來說,在上海的設計,源於意識中國公眾開始喜歡舊的東西這一變化。

藍瓶咖啡上海裕通店內景

在日本京都,尤其在背負著歷史痕跡的南禪寺邊,如何讓西洋的咖啡文化不感到違和,並形成對話是我要考慮的,一方面地板是碎石子與混凝土混合構成,這是偏西式的;但墻面保留了建築原來斑駁的肌理,返璞歸真,形成西洋和日本的對照。

Blue Bottle Coffee 京都咖啡店內景

但上海裕通店建築樣式和建築內部的立體感與京都店有些差距的,上海是RC(鋼筋混凝土)結構,裏面原有的狀態就無法表現出來,所以做了精致的裝飾。

Blue Bottle Coffee 京都咖啡店[2018 年]。將咖啡融入京都茶室。

留下當地的風景,也是對未來的肯定

澎湃新聞:你擅長改造城市廢棄、老舊、不起眼的建築,也關註小店的改造,您也走過很多其他地方,上海也有很多這樣的空間需要透過改造等重新煥發活力,以你對上海文化的理解,是否有一些建議?改造如何更好融入社群?

長阪常: 我不太了解上海的情況,所以講得不一定準確。我來這裏,一路看過來,感覺這裏房子的租金不菲。一些街邊小店因為租金難以為繼。那麽,如果不增加店面的容積,說不定就無法保留舊有的存在方式,這就涉及改造問題,事實上,也有一些店面搭閣樓,向上延伸。

但想象一下,如果建築外觀是老的,但內部改造煥然一新,完全不是舊建築的存在方式,我想會有點寂寞。

(采訪空間的墻上掛著外灘源美豐大樓改建後的照片,由此提及了城市更新的案例。註:1898年,美豐大樓建成時為三層樓的辦公樓曾是上海建築精英名副其實的聚集地。1949年後,曾經喧嘩的辦公樓變成了民宅。上世紀末,大樓因年久失修損壞嚴重,如今大衛·奇普費爾德建築師事務主持美豐大樓的翻新設計,在保留其原有三層外墻結構的同時,令四層以上的建築由老墻「生長」而出,成為高達60公尺的新舊結合的建築。)

比如,從這張照片看,感覺這棟樓的設計表達出來的是對周圍城市環境的肯定,留下原有風貌我覺得很重要。

長阪常在上海復興路上行走

澎湃新聞:但現在一些城市面臨的問題不是舊建築的保留,而是舊建築被保留,但原有居民遷出,社群原有肌理沒有延續,舊建築在經過更新後成了消費場所,甚至有士紳化的趨勢,你對這種現象怎麽看?

長阪常: 每個城市問題的性質不一樣,解決方法也不一樣,出生成長於一個區域的人,對於文化的繼承和連線是很重要的。但這也不能一概而論,經濟上的平衡當然得考慮,所以談問題和看法需要考慮當地的實際情況。

記得,上次去印度尼西亞,看到一條路一側是豪宅區,另一側是貧民窟。我想這是多樣價值觀共存的體現,我也好奇在城市這種落差如此普遍地發生。經濟是怎樣執行的?對比之下感到日本價值觀的單一,單一價值觀呈現出的是同樣的風景。

如果給上海提建議,因為背景不同我沒法說。但在日本,當下經濟發展緩慢,正是保留老建築、保留文化的契機。

我覺得把建築全部推倒、土地鏟平,然後重新蓋新的東西來是不對的,哪怕把原來居民遷出,但留下當地的風景,也是對未來的肯定。雖然每個地區實際情況不同,但把歷史風貌保留下來,是當下亞洲人應該好好考慮的事。

長阪常等在上海馬當路舊改區域「西成裏」外。

澎湃新聞:對建築和文化的保留,想到了你參與的2020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日本館名為「共同行為:要素的移動軌跡」的計畫,計畫團隊拆除了日本一座老舊的木制房屋,運到威尼斯後加入現代材料進行重新組裝使用。透過這樣的方式,想講述的是怎樣的故事?

長阪常: 這是一個1980年代初的東京建築,使用了40年,期間隨著使用需求的變化不斷增建,我們把它解體,再重新搭建。室內外都在威尼斯還原再現了。

日本民居

這個過程不僅是對過去的材料的重建,透過把全部物件、家人的照片,以及解體材料的排列。也拾起了家庭的成長記憶,讓觀者看到一個普通的家庭的歷史和建築的關系。這個展示不能說是一個創作,而是回顧建築以及其中生活的人40年的歷史。

這棟建築是我們團隊中一個成員家的老宅,正好要拆除重建。同時,之所以選擇這棟建築、這個家,並不是因為它特殊,而是因為它普通。這是一個東京的尋常人家,但也提示著關註日常中有趣的歷史,一個狹小的世界也因此變大,日常中的豐富的生活,啟發人發現日本更多豐富多樣的日常生活樣子。

第17屆威尼斯雙年展國際建築展[2021 年]。日本館的展廳變成材料庫。

澎湃新聞:如何發現日常之美,更多發現建築與人的關系?

長阪常: 日常之美的發現,其實是一種「看不見的開發」。現在網路上可以很方便地查到地圖和各種排名,也有很多別人給的攻略。比如,一棟建築裏是什麽樣,裏面有什麽店、這些都可以透過網路提前知曉,什麽都能「看見」,我覺得這挺沒意思的。

50 Norman[2022 年]。BROOKLYN 的綠點。

所謂「看不見的開發」,我覺得是活用舊有街道的樣子,然後在潛移默化中慢慢開發,利用原有的城市街道發現未來的興趣點。比如這裏,從東湖路穿行到長樂路,從一條弄堂裏走進來,會感覺豁然開朗,有出版社的老樓、有小的展示空間,還有咖啡店和花園,所以我也想在上海多走走,發現更多的「看不見」。

FRIETING STORE JEJU by MMMG[2020]。通往 D&DEPARTMENT 的露台座位。

澎湃新聞:當下我們的生活方式,都脫離不開所謂「西方現代生活」的影響,你的作品中,也無法脫離西方建築元素,東西方建築傳統如何在您的設計中融匯?

長阪常: 我想我的建築設計方法是我先進入自己的內心,透過直覺理解後,給出我自己認為合適的設計解決方案。

1980年代左右,那時美國的新設計樣式文化對日本影響很大,我度過了一段多愁善感的時期,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一邊面對滾滾而來的美國流行文化,一邊過著沿襲多年大家早已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日子。在那樣的環境裏,我高中畢業後考進東京藝術大學建築系,以此為契機,我進入了空間建築設計的領域,東京藝術大學的藝術氛圍很濃也很激進,就在那時,我開始關註荷蘭先鋒建築設計師雷姆·庫哈斯創辦的大都會建築事務(OMA)的作品,我讀了他的著作【瘋狂紐約】(Delirious New York),感覺他是用夢想覆寫出了前所未有的建築新文脈,這讓我覺得很興奮,很受啟發,開啟了我新的設計價值觀,也不斷促進我更新自己的設計認知。

ColoRing[米蘭國際家具展,2013 年]。 將針葉樹材膠合板進行刮磨,再塗上水性塗料反復研磨。

近年,我的大部份設計計畫都在亞洲,但我還是會時常跑去歐洲或美國考察,積極參與威尼斯建築和家具的雙年展。平時我雖然生活在東京,但我和我周邊的事物發生的關系,都會在不經意間引發我的思考。我始終想保持從外面的世界回看自己太過熟悉的狹小世界,用客觀的眼光審視自己工作的過程,也客觀的看待建築對於時代的意義。如此對待設計的態度,對我們設計作品的呈現方式有很直接的影響。

武藏野美術大學16號館[2020 年]。利用木柱鑿井法將工作室隔成可變式空間。

澎湃新聞:經您手改造的建築,大多會成為一地的「網紅」,你如何看待自己「網紅締造者」的標簽?

長阪常: 我想,要說我有什麽和其他建築師不太一樣的地方的話,大概是,與其說是在做想做的設計,不如說是在做我理想中的場所應該有的樣子。我設計的這個地方,首先要我自己都是很想去的開心地方,那樣才能讓其他人也能有想去動力。

長阪常在上海為【半建築Ⅱ:日本建築設計師長阪常設計理念】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