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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尋「木版浮水印」的恒久魅力

2024-08-16辟謠

木版浮水印作品印制過程。朵雲軒木版浮水印中心供圖

榮寶齋【白石墨妙】木版浮水印冊頁。榮寶齋供圖

【這些文化遺存現今的模樣94】

中國書畫,最講筆墨氣韻。即便使用現代印刷術復制,有時也很難將其精微處完美還原。然而,中國古人發明了一種方法,令復制的書畫作品足以亂真。這項技藝,便是神奇的「東方版畫藝術瑰寶」——木版浮水印。

木版浮水印到底有多「神」?

有這麽幾則趣聞——

20世紀50年代,兩幅墨蝦擺在齊白石面前:一幅是其原作,一幅是木版浮水印復制品。弟子王雪濤辨認半晌難分真跡,忍不住問:「哪張是您畫的?」豈料白石老人竟也緩緩搖頭:「實在看不出來……」

面對自己精心繪就的【雁蕩山花】與木版浮水印復制品,潘天壽就曾錯認,引得這位國畫大師笑道:「還是浮水印畫的顏色更鮮明好看!」

一次,徐悲鴻欲將自己的畫作透過木版浮水印贈予友人。但他感覺,原作中的馬腿長了些,便詢問可否在印制時加以修正。透過匠師潛心操作,徐悲鴻驚喜地發現,浮水印後的作品渾然天成,全然看不出修改過的痕跡。

木版浮水印如何能做到如此精妙?

「它根據原畫內容和筆意,持刀如筆,設色如畫,用和原作一樣的顏色、筆暈,在和原作一樣的宣紙上來印,因而能夠適應中國水墨畫的特點。」葉聖陶道破了其中奧秘。

中國版畫技藝最早可追溯到隋唐時期,敦煌出土的唐鹹通九年(868年)【金剛經】扉頁插圖是現存最早的雕版單色印刷版畫。到明代,小說、畫譜、信箋等印制需求大增,大大促進了木刻技藝的發展,如魯迅所說:「降至明代,為用愈宏,小說傳奇,每作出相,或拙如畫沙,或細於擘髮,亦有畫譜,累次套印,文彩絢爛,奪人目睛,是為木刻之盛世。」

不用油墨、網紋,以水為媒介,根據水墨滲透的原理顯示筆觸墨韻,木版浮水印既追求蒼勁淳厚、明朗清晰的肌理效果,又能有水墨淋漓、朦朧淡雅的煙雨意境,時而明麗清澄如渡春江,時而又散淡枯瘦如閱冬山,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韻味,備受文人青睞。

「以紙本水性顏料為媒材,以雕版鐫刻為主要印制技術的浮水印版畫形成了一個歷史悠久、技術完備、成果輝煌的視覺文化生產與傳播系統,曾對17世紀日本浮世繪木版畫產生深遠影響。因此,在世界版畫圖譜中形成了以銅版、石版、油印木刻為主的西方版畫語言樣式和以中國木版浮水印為代表的東方版畫語言樣式兩大板塊。」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浮水印版畫家陳琦說。

然而,清末,隨著機械化印刷技術不斷發展、西方照相技術逐漸普及,木版浮水印這項傳統手藝日趨衰落。

「痛心於雕版消亡危機,20世紀30年代,魯迅先生組織刊印【北平箋譜】,後又邀約鄭振鐸先生共同出資,發起重刻輯印【十竹齋箋譜】等典籍的行動。」陳琦感慨,「魯迅先生還專門撰寫了【重印十竹齋箋譜說明】,申明此番印制‘實不獨為文房清玩,亦中國木刻史上之一大紀念耳’。」

鄭振鐸數次前往北京琉璃廠南紙店訪箋,清秘閣、淳菁閣、松華齋、榮寶齋……辛苦覓得五百余種。

鄭振鐸尤其註重刻工的重要性:「明代中葉以後,刻圖之工,尤自珍其作,往往自署其名……然其後則刻工漸被視為賤技,亦鮮有自標註姓氏者。」因此,鄭振鐸和魯迅決定重新在箋譜目錄裏記錄下刻工姓名。淳菁閣張啟和、松古齋楊朝正、榮寶齋李振懷……箋譜記錄下的,不僅是這些刻工的姓名,更是對這項古老技藝傳承的尊重。

新中國成立後,在黨和政府重視支持下,北京榮寶齋、上海朵雲軒、天津普都青……一家家傳統老店煥發新生,浙江美術學院還開設浮水印工廠,為浮水印技藝的傳承創新打下基礎。木版浮水印的作品種類日漸豐富,由詩箋小品發展到冊頁、屏軸、手卷等中國書畫藝術形式全品類。

同時,木版浮水印的工藝技法取得重大突破。

1954年,榮寶齋發明印絹上水法,一舉攻克了1300多年來雕版絹本印刷的難關。隨即,一個大膽的想法被付諸實施:印制絹本【韓熙載夜宴圖】!

「【韓熙載夜宴圖】全長3.5公尺,人物眾多、形神各異,制版印刷非常復雜。」榮寶齋木版浮水印車間高級技師文壯介紹,此畫從1959年醞釀到1979年印制成功,歷時足足20年,僅制版就用了8年,共雕刻1667套版,一幅畫需套印8000多次。

幾十年來,榮寶齋的【簪花仕女圖】【百花齊放】【虢國夫人遊春圖】,朵雲軒的【延安頌】【雜花圖卷】【洛神賦圖】,浙江美術學院浮水印工廠的【雁蕩山花】……一幅幅木版浮水印佳作接連問世。2006年,木版浮水印技藝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和作品同樣重要的,是技藝傳承、人才接續。

在上海朵雲軒木版浮水印工作間,眼前看不到一台電腦、耳畔沒有印刷機轟鳴,有的,只是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和各色各樣古拙質樸的工具——一排排狼毫筆、羊毫筆,一柄柄刻刀,大大小小的棕帚、棕耙,各色皮紙、宣紙、綾絹。

工作人員或凝神勾畫,將透明的賽璐珞版鋪在原作上,一色一版地分出一個個套版,再覆以薄若蟬翼的雁皮紙細細勾描;或潛心刻版,把繪好的雁皮紙反貼在梨木版上,運刀如筆、刀頭具眼、指節通靈,筆跡之粗細曲直、枯潤剛柔一如原作;或專註刷印,輕拈狼毫、蘸取顏料,分色撣在刻版上,提帚耥刷,再覆紙絹版上,運耙按砑。

這支年輕的團隊,由勾描師、雕版師、浮水印師等18人組成,絕大多數是畢業於知名美術學府的80後、90後。

由於是純手工制作且工藝要求極高,在榮寶齋,即便文壯這樣的老師傅,一年也只能印制兩三幅大作品。他所在的木版浮水印車間有50余人,通常一個月也難復制出一幅作品。

漫長的磨礪、靜寂的勞作,年輕人坐得住、耐得了嗎?

「基本工序就有32道,變化無窮。一步一步,這技藝好像牽著人走似的,總有學不完的東西!水、墨、木、紙的相遇充滿微妙變化,親手創造這種變化,感覺空氣都是甜的。」在年輕人眼中,這門古老技藝有著穿越時光的恒久魅力。

的確,數百年師徒相承所憑系的,正是這種對傳統技藝的摯愛。

(光明日報記者 陳雪)

來源: 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