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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古琴演奏家巫娜:在傳統與跨界的往返中,尋找心靈的自由

2024-06-15辟謠

在許多人看來,跨界、即興演奏,似乎與古琴這門令人敬畏的古老藝術相去甚遠。

古琴演奏家巫娜卻不這麽看,她多年來一直在嘗試古琴與當代音樂的跨界合作與即興演奏,探索著古琴的各種可能性。

6月21日,她將與實驗音樂人李帶菓在上海大劇院「隱藏系列」演出中,為觀眾帶來一場名為「從內變形——古琴的往昔與此刻」的音樂會。

演出前接受采訪時,巫娜告訴記者,她想回歸傳統了。

鄭陽 攝

巫娜

生於重慶,9歲開始習琴。1991年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古琴專業,師從著名古琴演奏家、教育家趙家珍。2001年進入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部,師從著名古琴演奏家、教育家李祥霆。

2004年畢業後成為古琴演奏專業的第一位碩士。她曾獲得這個專業所有比賽的最高獎項。現任職於首都師範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擔任古琴專業教師。

巫娜是活躍的跨界演奏者。常年往來演出於亞洲、歐洲、美洲的各個國家。自1999年起,她先後與搖滾、爵士、電子音樂、戲劇、舞蹈、多媒體藝術等各個領域的藝術家跨界合作。

巫娜與實驗音樂人李帶菓在演出中 余榮培 攝

生活中的即興無處不在

上觀: 這次演出有一部份是傳統曲目,有一部份是即興演奏,為什麽做這樣的「混搭」?

巫娜 :從2018年開始,我每年都會和投緣的先鋒音樂人合作巡演,用純即興的方式在舞台上發聲。我把這些演出看作是給自己的、也是給觀眾的禮物。

我們的排練也是即興的,演出前可能就排練一兩次。排練過程中我們更多的是聊天,討論作品的結構與情緒,音樂怎麽起、怎麽收。演出時,全靠彼此的默契與心流,因此,每一場演出都是全新的,都是難以預料、也是不可復制的。

去年我和新音樂領域的優秀音樂家李帶菓開啟了「從內變形」全國巡演。我們去了全國多個城市,在演出期間和聽眾做了一些交流。我發現,對他們來說,聆聽經典的作品更能獲得安全感,因為音樂的起承轉合是已知的,而聆聽即興演出則充滿了未知,場地、音響、表演者的身體狀態和情緒都有可能使演出呈現出不同的狀態,可能很美很有趣,但也有可能是平淡的,甚至是不被理解的。

去年巡演之後,我就想變一變,想回到傳統裏「泡一泡」。所以,這次在上海大劇院的演出,會有一部份傳統,也有一部份跨界和即興。不過,我彈傳統也是即興的一種。我曾經嘗試過用即興的方式把傳統曲目串在一起,完成一個大的即興演出。

上觀 :您是從什麽開始接觸即興演奏的?

巫娜 :1992年,我還在上初中,無意中聽了一盤磁帶,是古琴演奏家成公亮和長笛演奏家柯利斯·亨茲的即興合奏【中國夢】,我當時就聽上癮了:原來古琴還能這麽彈。

第一次嘗試即興演奏,是1996年在錄音棚裏為一部電影錄制配樂,制作人讓我試一試即興。這一試,一個新的世界就開啟了,我仿佛挖掘了一種本能。 其實,生活就是由即興構成的,即興無處不在。

上觀: 您曾經說,即興演奏並不是隨心所欲,而是一個強烈的自我教育的過程。為什麽是一種自我教育,而不是釋放或者尋找?

巫娜 :我從小接受的是傳統的音樂教育,一直專註於個人的技術訓練。2005年,我認識了竇唯,並與他的樂隊嘗試即興表演。我一開始很緊張,不知道怎麽用古琴與其他樂器對話,但他們的狀態非常松弛,我彈一個旋律出來,有時哪怕很生澀,他們都會來托、來幫。

這種合作讓我意識到所有樂器都能玩即興,一切皆有可能。 而且即興演奏不是現場彈奏那麽簡單,要彈什麽、怎麽彈,其實是一個很強烈的自我教育的過程, 必須聽大量的各種型別的音樂,而我聽得最多的就是實驗音樂、電子音樂。聽多了,腦子裏就有了一個素材庫,即興演奏的時候才能慢慢松弛下來。

2008年,我到紐約做存取學者,參加各種藝術節,與來自各國的先鋒藝術家合作。當時我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也達不到他們那種天才的狀態,整個人陷入了谷底。

回國後,我才慢慢走出了抑郁的狀態,重拾了信心。此後我一直沒有放棄探索實驗音樂、即興音樂,這是最能令我感到開心自在的領域。

通達、真實、自由,是我最向往的生命狀態

上觀: 在探索跨界和即興演奏的過程中,怎樣面對那些質疑之聲?

巫娜: 彈琴是一種心的解放和自由, 我不太在意那些聲音,否則內心的力量會被消耗,我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麽。

我的朋友大多是各領域的藝術家,尤其是當代藝術家,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大家都知道竹林七賢,其實當年他們都是最時髦、最先鋒的人,都是「當代藝術家」的狀態。

上觀: 您與全世界許多音樂家都有過精彩的合作,有哪些印象特別深或者給您的藝術帶來很大啟發的人?

巫娜 :有很多,崔健、竇唯、劉索拉……他們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師,他們對我如何認知音樂與世界帶來了很多啟發。

2019年初,我和古箏演奏家常靜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辦了一場演出,觀眾席裏坐著作曲家阪本龍一。他聽完演出後告訴我,他在很多年前就聽過我的音樂。此後,我們透過信件交流了很多關於音樂的思考。

2020年,我和阪本龍一合作演繹了音樂與影像作品【良宵引】。他非常喜歡這首中國古曲的意境,他在創作中把細微而幽深的環境噪音與古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傳達出溫柔淡定的力量,表達了他內心深處對東方精神內核的理解。

我們本來計劃要一起出一張專輯,但後來因為疫情等原因耽擱了。去年,他告別了這個世界,真的非常遺憾。 他一直在用音樂療愈世界,在自己認定的路上勇往直前,通達、自由且真實,這是我最向往的生命狀態,我在心裏把他當作我的人生導師。

作曲家阪本龍一

傳統與當代,好比陰與陽

上觀 :在即興音樂的道路上探索多年後,為什麽想要回歸傳統音樂?

巫娜: 傳統與當代對我來說就好比陰與陽。 傳統音樂是陰,它有一種孕育的力量,是我的精神源頭,我可以不斷去回歸、去追溯,從中找到力量。而那些看上去和古琴完全不搭的當代藝術,就如同陽,我能從中吸收養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喜悅和自由。

上觀: 您對古琴的探索拓展了這門藝術的邊界,但很多聽眾對古琴的期待是療愈、解壓,您怎麽看待這種差異?

巫娜 :當很多人向往某種音樂的時候,說明它具有一種能量與吸重力。古琴在過去是小眾的,我學琴的時候,全國可能只有幾百人彈古琴。現在有那麽多人喜歡古琴、學習古琴,是多麽好的事。

而當向它靠攏的人多了,自然就會有人去探索更深層次的東西,這對古琴文化,對古琴的傳承而言是好事。不同的聽眾對古琴的認知與需求不一樣,大家各取所需,順其自然,有選擇,也有分化。

上觀: 您從2016年起創立了古琴線上教育平台——縵學堂,為什麽會把大量的精力放在古琴教學上?

巫娜: 「縵」是琴弦的別稱,縵學堂有點像古時候的結社,愛好古琴的人聚集在一起,我們透過線上加線下的方式教學、聚會。今年是我彈琴的第36年,我會把我在演奏上、教學上的經驗,以及自我認知和對生命探索的經驗,都在這個平台上分享給有緣人。

我想告訴大家,學習古琴的根本要義在於如何讓我們更好地生活,更好地去面對不那麽完滿的人生。能否成為一個樂器的專家或者某個領域的大師,並不是我最看重的。 你從事的這件事對自己的生命有怎樣的改變,是否影響了你對於這個世界、對於天地的看法,有沒有多余的力量去影響他人,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這一生認為最有價值的事情。

欄目主編:龔丹韻 題圖來源:余榮培 攝

來源:作者:陳俊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