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天下 > 辟謠

戰火中走出來的鄧泰山,如何成為亞洲首位肖賽冠軍?

2024-01-13辟謠

1980年秋天,22歲的鄧泰山穿著一身臨時縫制的黑色禮服,以一曲蕭邦【第二鋼琴協奏曲】,擊敗如雲高手,在第十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摘金。

作為亞洲首位肖賽冠軍,鄧泰山從此名揚天下,蕭邦也成了他身上最耀眼的標簽。

1月12日,66歲的鄧泰山登台上海交響音樂廳,獻上鋼琴獨奏音樂會,曲目裏有一半篇幅是蕭邦。1月14日,他還將首次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共演拿手的蕭邦【第二鋼琴協奏曲】。

「鋼琴詩人」傅聰認為,鄧泰山是少數幾位能真正理解蕭邦語言的鋼琴家。對於如何演繹蕭邦,鄧泰山有自己的理解,「技巧不是大問題,關鍵是如何貼近蕭邦的靈魂。」

鋼琴獨奏音樂會現場

戰火中愛上蕭邦

Youtube流傳著這樣一段視訊,一位百歲老人動情彈蕭邦,驚艷眾人,播放量高達700萬。這位老者正是鄧泰山的母親。

鄧泰山1958年出生於越南河內,母親是鋼琴家,父親是詩人。

「泰山在越南也很知名。」父母之所以為其名泰山,有兩層含義:其一,越南有首詩,大意是「父愛如泰山,母愛如大河」;其二,泰是母親的姓,「這個姓可能來源於中國,母親祖上是福建人。因此,我的名字是父母姓氏的結合。」

鄧泰山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都會樂器——鋼琴、大提琴,「父母說,這樣下去家裏太吵了,你就別彈了。孩子都有逆反心理,當家長說‘不要’,我心裏就說‘要’。」鄧泰山把家裏的鋼琴當玩具一樣彈了幾下,父母看出他很喜歡,又試出他的音樂聽力不錯。4歲的鄧泰山就這樣開始了學琴之路。

1964年,鄧泰山6歲時,越南戰爭爆發。母親作為鋼琴老師,要隨學校搬去山裏,全家人一道在山裏住了五年。

小提琴好帶,鋼琴卻不好運輸。交通不便,橋梁被炸毀,大家用水牛運送一架立式鋼琴,路上花了幾個月時間。當鋼琴到達山裏時,一半的琴鍵都彈不了,琴弦也斷了。

「很多學生共用一台琴,我當時7歲,每天只有30分鐘的練琴時間。」即使是短短半小時,也會遇到轟炸等情況,這時就要停下來,鄧泰山甚至學會了根據戰鬥機的聲音分辨敵我,以決定是停下來躲避,還是繼續練琴。

「一開始挺怕的,後來就習慣了,人總要學會生存啊。」學校就像一個大家庭,大家分享食物、歡樂和憂傷,分享一切,情感變得十分細膩,「這與今天的學校很不一樣,現在的教育更像是生意。」

正是在躲避戰火的那座山裏,鄧泰山愛上了蕭邦的音樂。

「到了晚上九點,度過忙碌的一天,一切都安靜下來,媽媽會彈她最喜歡的蕭邦作品,瑪祖卡舞曲、夜曲……那些旋律令我陶醉。尤其是在那種環境下,與音樂廳裏聽到的效果完全不同,那麽詩意,那種音樂是無法名狀的。」

「冥冥之中,我與蕭邦有緣。」1970年,鄧泰山的母親受邀去觀摩肖賽,回國時帶回了蕭邦樂譜全集和唱片全集,和他講了很多關於肖賽的事。在此之前,鄧泰山聽莫札特、貝多芬等作曲家的機會更多,在那之後,他聽了很多、彈了很多蕭邦的作品,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正是在這種艱苦條件下,一代鋼琴驕子鄧泰山頑強地成長起來。母親為鄧泰山打下了法國學派的基礎,精致又典雅,「很長一段時間,越南是法國的殖民地,有很多法國的鋼琴老師。」後來,鄧泰山又去俄羅斯留學,掌握了俄羅斯學派的精髓。

青年鄧泰山

第十屆肖賽決賽選手合影

零經驗闖關奪冠

1977年,鋼琴家卡茲存取越南,發現了這位音樂巫師,將他推薦至莫斯科音樂學院深造。鄧泰山有了最好的老師、最好的鋼琴、最好的學習環境。

不久,鄧泰山問教授納坦森,能否為他準備肖賽,教授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你瘋了吧!這是最難的比賽!」在此之前,鄧泰山沒有公開表演過,沒有與樂隊合作過,沒有參加過比賽,藝術檔案幾乎是空白。

「我的經驗是零!大多數人都十分驚訝,不理解我這種水平的學生,為什麽要跳級去參加這樣的頂尖賽事。」部份原因在於,他無法參加西方國家的比賽,而波蘭和俄羅斯是同一陣營。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想去蕭邦的故鄉,為他演奏,向他致敬。

那個年代獲取資訊極為困難,波蘭同學從報紙上為他找到比賽簡章。他先是參加校內選拔,逐級晉升到全國選拔,獲得選拔賽第一名,信心大增。

鄧泰山孤身一人去參賽,沒有家人,沒有老師,沒有朋友,不會英語。

「我連一套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前三輪比賽,他都沒有演出服,只是套了一件普通的西裝。進入決賽,要與樂隊合作協奏曲了,他才意識到要和樂手們的著裝相配,此時還剩兩天,華沙市政府連忙為他請了一位裁縫師傅做演出服。

鄧泰山穿著臨時縫制的一身黑色禮服走上決賽現場。一首蕭邦【第二鋼琴協奏曲】,一鳴驚人,鄧泰山成功奪冠,同時拿下了最佳瑪祖卡舞曲演奏獎、最佳波蘭舞曲演奏獎、最佳協奏曲演奏獎等三個單項獎。

母親早年送他的那套蕭邦唱片全集,功不可沒,「演奏者都是波蘭鋼琴家,這給我樹立了一個標準:演奏中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每一輪比賽,鄧泰山都不在現場等結果。決賽之後,他待在賓館,直到日本NHK電視台打來電話,才知道自己奪冠了。

「我不怎麽興奮,唯一的感覺是太累了。」那一瞬間,鄧泰山的擔心,多過高興,「如果只獲得第二名,我會更高興些。因為在我之前,肖賽歷史上的冠軍日後都成為了偉大的鋼琴家。」鄧泰山認為,要成為真正的鋼琴家,僅僅接受三年的正規教育是不夠的,也因此賽後,他又回到莫斯科音樂學院繼續學習,而不是開展巡演。

那一屆比賽頗具傳奇色彩。因為不滿於波格萊裏奇未能進入決賽,阿格裏奇沖冠一怒,憤然結束評委席。當時還一度有流言,鄧泰山是不是和他們有過節?

「阿格裏奇是以此力挺波格萊裏奇,而不是對後來的冠軍有什麽意見。當她得知我贏得比賽時,還拍了一份正式電報向我表示祝賀。」多年後,兩人一起擔任2010年、2015年的肖賽評委,還是鄰座,這個舉動讓流言不攻自破。

鋼琴獨奏音樂會現場

新時代肖賽評委

鄧泰山和傅聰相差24歲,卻是知交好友。兩人都在肖賽一戰成名,而傅聰參賽的年份要更早(1955年)。傅聰對鄧泰山的評價很高,認為他是少數幾位能真正理解蕭邦語言的鋼琴家。

「對波蘭以外的鋼琴家來說,技巧不是大問題,關鍵是如何貼近蕭邦的靈魂。」蕭邦追求美感和詩意,身子弱,很敏感,而其敏感的一面正與鄧泰山的天性吻合。

「我不太適合彈柴可夫斯基、浦羅高菲夫那樣的重型音樂。我的演奏偏精致和敏銳,或許跟父親是詩人有關吧,我喜歡追求詩意,表現蕭邦優美的旋律線條。」還有一點,蕭邦的音樂與祖國波蘭緊密相連,因為祖國被侵略,蕭邦流亡法國,寫了不少瑪祖卡舞曲、波蘭舞曲,以表達對故土的思念,「我的童年也有對於戰爭的記憶,容易共情。」

最喜歡誰對蕭邦的演繹?「學生時代,我的偶像是霍洛維茨和魯賓史坦,可能也受到東西陣營分化的影響,只能聽到某些鋼琴家的錄音。現在,我更喜歡法國式的演繹方式,更自由,有彈性節奏,像水中之魚。」

蕭邦音樂對鋼琴家來說就像百科全書,一代代鋼琴家都樂於接受挑戰。如今的肖賽依然是最受矚目的鋼琴賽事,鄧泰山擔任多屆評委。他和組委會多次提出卸任,但對方總是推說「下次吧」。對非波蘭籍評委來說,鄧泰山可能是擔任評委時間最長的一位。

「我不得不說,時代變了,我們生活在一個高科技時代,鋼琴演奏的方式也變了。」鄧泰山說,俄羅斯學派、法國學派、美國學派等不同學派之間的交流變多了,得益於互聯網的資訊傳播,人們的心態也更加開放、更加包容、更加民主,「評委也在發生變化。以前的波蘭評委比較保守,試圖捍衛蕭邦的正統,認為蕭邦應該這樣彈,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1980年前,只要比賽中出現亞洲選手,評委就會眼前一亮,亞洲選手占有一點優勢。現在情況完全變了,亞洲選手無論是數量還是品質,都占據了上風。」近些年來,亞裔鋼琴家在世界的崛起,是顯而易見的。

2015年,來自南韓的趙成珍在第十七屆肖賽奪魁,當年的第三、第四、第五名得主都是鄧泰山的學生。2021年,加拿大華裔劉曉禹在第十八屆肖賽奪冠,他也是鄧泰山的得意門生。

鄧泰山目前在美國兩所音樂學院任教,把越來越多時間放在教學上。劉曉禹奪冠後,他每周都會收到求學的信件,但始終很謹慎,「老師有可能會毀了學生的天賦,我想盡可能做到公平對待,做一點適當的遴選。」他強調,「贏得比賽只是給了你開啟職業生涯的敲門磚,並不意味著你已經是偉大的演奏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