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7日，一場事關校園霸淩的溝通協調會在湖南省綏寧縣進行。這場協調會由綏寧縣教育局、綏寧縣寨市學校及部份孩子遭霸淩的家長代表組成。
2021年，寨市學校九月開學不久，在405寢室接連發生了三起嚴重的校園霸淩事件。
2024年3月15日晚，在湖南省新寧縣金石鎮的外婆家中，小馬和她父親馬先生接受了記者采訪。
小馬的手背、手心、胸部等多處被燙傷
一場令人戰栗的「噩夢」
她被學姐們扇近60下耳光全身多處燙傷
事情發生在2021年9月29日晚上。馬先生清楚記得，當天下午，他到綏寧縣寨市學校尋找剛入讀初一的女兒小馬，想把她轉到新寧縣就讀。「綏寧縣是我的家鄉，但我常年在新寧縣打工，所以想把她轉到我身邊讀書，方便照顧。」馬先生說，「沒想到當晚就發生這麽嚴重的校園霸淩事件。」
小馬向記者介紹，當晚21時許，宿舍熄燈後，她被一個女生叫到小楊所在的405寢室。在那裏，小馬遭遇噩夢般的折磨，當時就讀初二的小楊等多名學姐不停扇她耳光、左右臉部……
馬先生拿出手機展示小馬當時被扇後的照片，記者發現其臉部腫大、扭曲、變形。原本一旁傾聽的外婆再次看到外孫女紅腫的臉部，又一次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綏寧山間遍地的油菜花開了，但校園霸淩事件讓受害者難以釋懷
馬先生提供的多段視訊顯示，一個陰暗的宿舍床鋪上，一幫和小馬年紀相仿的女孩中，有負責開啟手機電筒，有負責拍攝，有負責扇耳光的，還有逼她脫光全身衣服褲子的，甚至有人拿正燃起的煙頭和打火機多次燒燙她……「自始至終，我女兒不敢哭喊，忍著劇痛，抿咬嘴唇。」馬先生表示。
小馬介紹，當晚她在405寢室被淩辱時，曾有宿管員上來查房，但這些資訊早被405的舍友掌握。「她們有人望風，看到宿管員，就趕緊拉我到宿舍後方晾曬衣服的地方蹲了起來，等宿管員走，又繼續打我。」小馬告訴記者，「我不敢喊叫，擔心她們更瘋狂報復我。」
就這樣，小馬當晚被同學淩辱1個多小時，被扇近60下耳光。據馬先生介紹，事發第二天，女兒沒有主動和他提起，是小馬一名同學第二天看到她手背有燙起的水泡後，主動告訴班主任的。
小馬手上的燙傷
馬先生告訴記者，老師誤以為孩子有自殘行為，用打火機燒了自己的手，第二天他接到電話後趕去學校，在藥店買了點藥給女兒擦，同時把她帶回家休息。
這期間，女兒不僅沒敢告訴老師，也沒敢告訴父親真相。「這手背燙起的大水泡是她們用打火機燙傷的，我當時害怕報復不敢講。」小馬事後說。
因小馬手上有被燙傷的水泡，馬先生讓大女兒晚上幫小馬洗澡，但姐姐在幫妹妹洗澡時，嚇了一跳：妹妹全身多處燙傷！
在家人催問下，當時12歲的小馬才把自己被淩辱的真相告訴家人。隨後，她舅舅、舅媽以及父親等人前往學校反映情況。
當時，小馬的舅媽在寨市學校教學樓前的一棵樹下，看見一幫學生說說笑笑地看著視訊：視訊中有個正被淩辱的小女孩正是小馬！
家長趕緊匯報學校，收繳相關手機和視訊，同時建議學校報警處理。
一個不容忽視的「渠道」
施暴方法是從網上學的
有受害者轉身又參與霸淩他人
隨著警方介入調查，真相讓學校老師和教育局也難以置信，時任校長和政教處相關領導也受到了免職等處罰。
2021年12月30日，綏寧縣公安局對當晚參與霸淩小馬的7名同學作出行政處罰或不予處罰的決定書。決定書顯示，在這起校園霸淩事件中，出生於2007年11月的小楊被警方定性為多起霸淩事件的組織者，但由於案發時，她未滿十四周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十二條之規定，決定不予處罰。
這份由綏寧縣公安局出具的【不予處罰決定書】綏公（寨）不決字【2021】第0008號文書顯示，2021年9月29日21時許，在寨市學校405寢室，小楊以看不慣小馬跟其「兄弟」阿亮（關系好，非親屬）談男女朋友以及和其他男同學寫情書為由，組織小潔、小戴、小雷、小龍、小張、小姜對她輪流扇耳光、用煙頭燙、用打火機燒、脫光衣服等方式對小馬故意傷害、侮辱，導致小馬身體多個部位受傷，並對傷害侮辱過程用手機錄像，持續時間達1個多小時。」
警方對小楊的行政處罰決定書
小馬告訴記者，她認識阿亮，但沒和阿亮談戀愛，「我入學才1個月」。
調查還發現，小馬不是唯一受害者。在2021年9月9日、2021年9月26日，同樣發生兩起令人震驚的校園霸淩案件， 3起霸淩事件前後僅21天 。
據綏寧警方披露，同樣是小楊所在的寨市學校405寢室，2021年9月9日，小楊曾組織小潔、小張和小姜等3人對小龍進行校園霸淩。綏寧警方調查顯示，小楊等4人對小龍的霸淩內容包括：輪流扇耳光、逼迫小龍脫光衣服……開啟微信視訊給朋友看裸體視訊的方式，對小龍進行毆打、侮辱，並對毆打、侮辱過程用手機錄像，持續時間達1個多小時。
警方出具的【決定書】還顯示，小楊所以組織同學對小龍「下手」，理由竟是：「看不慣」小龍，「聽說」小龍罵過她、說她壞話。
並且，多份【決定書】顯示，2021年9月26日，在寨市學校405寢室內，小楊以「想打人」為由，組織小卿、小潔、小陳、小婷、小姜對小張進行傷害和侮辱。
小馬手心的燙傷
接受警方問詢時，小楊坦言， 她的欺淩方法是從網上學到的。
「更令人遺憾是，一些原本是小楊霸淩、侮辱的受害者，最後卻變成加害別人的幫兇。」馬先生委托律師告訴記者。
記者拿到多份綏寧警方的【決定書】顯示，2021年9月29日對小馬進行霸淩侮辱的7名學生中，小龍、小張此前分別在2021年9月9日和2021年9月26日，先後遭到小楊及其追隨者的霸淩和侮辱，但隨後，她們都轉身加入到對小馬及她人更嚴重的霸淩和侮辱行為中去。
開學一周多後，小張就曾加入到小楊組織的霸淩活動中去，即2021年9月9日，她追隨小楊侮辱小龍。本以為自己已成為「小楊的人」，但半個月後，即2021年9月26日，小楊以「想打人」為由，竟組織5個同學對小張進行淩辱。但小張在自身被淩辱3天後，即2021年9月29日，又參與到對小馬進行的淩辱行動中。
據記者了解到，這三起霸淩事件中，霸淩者共涉及10名女生，有3名學生全部參與了三起霸淩事件，有1名參與兩起，有6名參與其中的一起。 10名霸淩者中，有兩名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
一個發人深省的「反思」曾獲過不少獎的孩子為何會成為霸淩者
「盡管這是偶發事件，但也引發我們思考，現在的孩子為什麽會這樣？」綏寧縣教育局副局長黃海珠表示，特別是發生在綏寧南部偏遠村寨裏。
對小馬的霸淩活動中，涉及霸淩者的人數最多，達7人，這其中只有1名，即小潔年滿十四周歲，但未滿十六周歲。小潔也因此是所有霸淩者中，唯一受到行政拘留處罰的，但因其未滿十六周歲決定不予執行行政拘留決定。不過，小潔因此受到500元罰款的處罰。
記者連日來走訪發現，盡管這些孩子大都出生在綏寧縣各鄉鎮偏遠村寨裏，但出生不久，特別是上初中後，孩子基本隨父母親（主要是母親，父親多在外打工）到鎮上或縣城就讀，由母親在鄉鎮或縣城學校附近租房陪讀。
小楊家所在的村莊
小楊的爺爺告訴記者，去年7月，他愛人去世。去世前，她患肺癌近3年，這幾乎花光家裏全部積蓄，家裏開支主要靠小楊的父親在外幹苦力維持，但去年他在作業時，一只眼睛被弄瞎了。
小楊的父親阿輝在福建省泉州市一家石材廠上班，他告訴記者，瞎掉的左眼是因廠裏正在運轉的模具突然爛碎，他被甩出的機器碎片砸到了眼睛。
提及小楊，阿輝告訴記者：「2021年出事幾個月後，就沒再讀書了，現在在跟別人學美甲等技術，否則，她以後怎麽謀生？」
「對過去的做法，她也後悔了，但沒辦法，人終究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阿輝說，「我和妻子也離婚了，但一大家子還需要我付出。」
另一名霸淩者小戴的父親告訴記者：「事後，我問我女兒，為什麽要去欺負同學，她說如果不參與就被小楊她們威脅打她，只好參與了。」小戴的父親目前在長沙幹苦力，一個月有3000多塊錢，平時租住在城郊。
小楊的爺爺現年70歲，曾在村裏當過3屆村委委員，他告訴記者，小楊盡管有媽媽陪讀，但有時，他還需在家炒個菜，然後騎著摩托車送到鎮上，之後在鎮上的大排檔花2塊錢買一份白米飯，給孩子就著家常菜吃，「有時，她一個人在租住地睡覺。」
在寨市學校鬧出這麽大的事，這是小楊的爺爺完全沒想到的，他說：「小楊小時候很懂事，學習不錯，獲得各種各樣獎項，沒想到發生這事。」
小楊就讀小學時，曾獲得不少獎狀
在小楊老家，記者看到，屋內墻板上貼滿小楊各種各樣榮譽和獎狀。諸如，寨市片區三年級作文比賽二等獎、2015年期中考試全班第一、2016年上學期考試班級第二名，以及校園演講比賽第一名、文明安全標兵……但如今，這滿屋的獎狀，早已蒙灰、褪色。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也感到非常慚愧。」參與霸淩的小姜的爺爺告訴記者，以前，在聯豐小學就讀時，孫女很聽話，成績也不錯，不知怎就變了。
不過，經此事後，他們非常註重孩子成長。目前，小姜已轉學到長沙就讀，但每個星期，孩子父母以及他本人，都會和小姜通話、問候，傳達關心。「聽老師說，她現在進步很大，也聽話了，成績也提高了，還拿了獎。」小姜的爺爺說。
遺憾的是，小馬的精神狀態依舊不是很好。目前，小馬在新寧縣一所中學就讀。平時，她總低著頭，不說話，好像一個一直做錯事，而且還沈浸在自責氛圍中的孩子。但事實上，她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2024年3月16日，小馬的班主任告訴馬先生說：「我們老師和學校領導會對小馬關愛有加，會盡最大的努力輔導她、疏導她。」
來源：紅星新聞
編輯：陳陳
實習編輯：曾靜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