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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一位「網紅」人力車夫

2024-03-18圖片

「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惡習,他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誌願成為事實。」

——老舍·【駱駝祥子】

看到人力車夫這個詞語,很多人想到了一個詞「駱駝祥子」,或許在人們的印象中,人力車夫是個貶義詞吧,雖然努力拼搏卻換不來尊嚴的一種職業。

電影【駱駝祥子】劇照。

但是這組老照片中展示的人力車夫大多狀態還不錯,經常笑容滿面,透露中另一種精神面貌。

在這組照片的註釋中,人們普遍把這位車夫認作八大鐵帽子王之一克勤郡王的後裔,即末代克勤郡王晏森,並配有描繪生動的小故事。諸如人們搶著去坐這位王爺的車,溥儀因為他拉車辱沒了皇族身份,怒斥之後卻又給了錢令其改行等等。「清朝最後一位鐵帽子王,萬貫家財揮霍一空,晚年靠拉車維持生活」「晚清最後一位鐵帽子王爺晏森:敗光家產賣祖墳,清風兩袖成車夫」。是最為常見的標題。

這樣的故事固然傳奇,這組鮮活的影像更為這樣的敘述添色不少,人們願意相信這位圓頭圓腦,憨厚中又帶著些許精明的車夫,就是家財散盡的末代王爺,帶著看淡世事的笑容,樂呵呵地奔跑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但其實這些故事純屬臆測,這位人力車夫自有其精彩的故事。

事實上,這組照片出自美國【LIFE】雜誌著名攝影師迪米泰瑞·凱賽爾之手,拍攝於1946年5月。而凱賽爾的搭檔、著名記者約翰·赫西在【LIFE】雜誌上,則用近九頁的篇幅,講述了這位洋車夫的故事,也為今天的我們,留下了一份珍貴的記錄。

Dmitri Kessel,1902 年 8 月 20 日-1995 年 3 月 26 日,戰地攝影記者、【生活】雜誌專職攝影師。

Dmitri Kessel出生在基輔,在俄羅斯波多裏亞省(現為烏克蘭)長大,十歲起,Kessel在俄羅斯波爾塔瓦軍事學院接受訓練,擔任騎兵軍官,後來在波蘇戰爭(1919-21年)期間加入了蘇聯紅軍與波蘭的戰役。

1923年,Dmitri Kessel移民美國,從事皮草行業與俄語報紙轉譯工作,1934年,他進入Ben Magid Rabinovitch(1884-1964 年)攝影學院,並利用自己此前的人脈為工廠拍攝照片,後成為Henry Luce 's Fortune的自由撰稿人。1939年,他開始負責報道二戰,最終在五年後成為life的戰地記者,他為life工作了33年。

他的照片主要記錄了內戰結束前北京的景觀建築、中國的民生狀況、人物肖像。這些照片主要拍攝於 1940至1954 年,拍攝地主要有北京、上海、重慶、長江沿岸等地。

在這張近景中,可以看出車牌號。

這篇文章發表在1946年6月3日的【LIFE】雜誌上,題目是「34號人力車夫」。34號,來自於他的洋車編號。在當時的北平,洋車夫的型別有多種,較為常見的,是拉包月、拉散座和拉牌兒車的。包月和散座較好理解,牌兒車則特指在北京飯店、東交民巷一帶,專拉外國人的一類。在他們的車上,會有專門的銘牌,以辨識身份。

在照片中也可看到,在他那輛被擦得簇新的洋車座椅扶手上,有「Q.D.34」的銘文,Q.D.即是法文「Quartier Diplomatique」,外交區域的意思。顯然,這位34號車夫,便是這樣一位在使館區裏討生活的拉牌兒車的。

在這篇文章中,或許是相貌憨厚,看起來有點佛相的人力車夫被取了個「Buddha」的外號,我們則不妨稱呼其為 佛爺

▲推測是在家門口,老父親與三個兒子的合影,一家兩代,均以拉車為生

▲作為六國飯店這個車口的負責人,佛爺手中也掌握著一份不大不小的權力

「穿長袖白小褂,黑的或藍的布褲子,褲筒特別肥,腳腕子系著細腿帶,腳穿雙臉千層底黑布鞋。」這是當時舊京「拉客座」的洋車夫最標準的打扮。

真是很有佛相,這外號取得恰當。

「佛爺」有很好的鏡頭感

▲佛爺繪聲繪色地為他的顧客講述著古跡中的故事,這位多次出現在鏡頭中的外國女人叫Eve·Newton,是當時國際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

佛爺拉著Eve·Newton奔跑在東長安街上

一邊跑車一邊講北京的典故

讓Eve·Newton入迷的講解

▲在作為「北平第一招待所」的六國飯店門前,佛爺和同行們從小販那兒解決午餐問題。「WASC」即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戰地服務團,旨在為來華美軍提供全方位服務,其中在北京設有多處招待所,多為當時著名的酒店。

在綢緞莊做導購

除了提供拉車服務,「佛爺」這類拉牌兒車的洋車夫還身兼導遊、導購等多重身份,比如他會把顧客帶到前門外的一些商店。如果客人看上了某件商品,他就會代為詢價。價要高了,他會假裝和客人一樣憤慨;價要低了呢,他也會和店家一樣,露出尷尬和無奈的神色。在他的左右撮合下,最終會以一個客人覺得很便宜,而店家足夠有賺頭的價格成交,皆大歡喜。

打包商品時,他會消失一小會兒,說是進裏屋喝口茶,再把客人拉回家。客人會給他一筆不菲的小費,店鋪的主人也會在小本子上記下購買的日期和金額,到年底給「佛爺」一筆可觀的回扣。

▲佛爺和他的小舅子。小舅子稚氣未脫,已經接過了姐夫的一輛舊車,開始跑生活。

撂跤組照

掛滿照片的小屋

與大多數車夫不同,「佛爺」獨具個性。在他家的墻上、鏡子前,布置了許多照片,有他和外國客人的合影(他曾作為一個丹麥作家的精靈去了草原)、練習角力的場景、穿著借來的海軍陸戰隊軍服拍的個人照等。這些布滿好幾面墻的照片、合影,與並不寬敞的小屋形成了頗為有趣的對比。在並不富裕的生活中,「佛爺」似乎自有一番天地。

▲自家小院裏的合影,正中的是佛爺的老父親,身邊是他其中一位兄弟,以及媳婦、孩子們。門上對聯裏還有「但求戰事和平一家團聚」的字樣,或許在抗戰中也經受了離亂之苦

在這篇文章和Dmitri Kessel的照片之外,佛爺還曾出現在另一位著名攝影師的鏡頭之下。

1948年12月,他曾出現在布列松的鏡頭中,當時的身份,或許還是車夫、轉譯及精靈。凱賽爾與布列松相熟,很可能向即將赴京的布列松推薦了這位車夫。「佛爺」也給布列松留下了好印象,他曾在筆記中提及這位最喜歡的「34號車夫」。

出現在布列松的照片中。

出現在1948年12月11日新兵入營儀式上的「佛爺」。

無論如何,「佛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可以想見,在時下這個自媒體時代,他很可能會成為一位有著眾多粉絲的「網紅」。即便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已經在京城裏獲得了相似的身份和地位。

他的後半程人生鮮為人知,或許他的兒女後輩尚在,能為我們講述余下的篇章。